凤离不语。
他明白凤二的意思。这也算是个好法子,凤家祖籍本就在江南,将人安葬在这里,也说得通。
但是,他不能不考虑到祖父和祖母。
再如何怨长子不争气,为人父母的,也总不会希望儿子去死。
祖父祖母疼爱他,为他安排了最好的一条路。可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他还要叫他们见不到最后一面?
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想了数次,将人就地安葬和扶灵回京城,到底该如何做。
沉默了片刻,凤离道,“二叔,我会扶灵回京。”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无关他,只为祖父祖母。”
“我知道了。”凤二拍了拍凤离的肩膀,温言道,“都依你的意思。”
半个月后,前安王世子病逝的消息送到了京城。安王府里也挂上了白。
病逝,也算是最后为前世子留下了一层遮羞布。
作为未来姻亲的靖国公府,自然是头一份儿上门道恼的。因要等凤离扶灵归来,才好祭奠,顾老太太只能带着温氏三太太和阿琇先往王府里来安慰太妃。
安王太妃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正像凤离所想,对于长子,老王爷夫妻二人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可没有希望,不代表就能看着长子暴毙会无动于衷。
当初长子被伤,夫妻二人果断将爵位让与孙儿,送了长子夫妻去江南。
看似是无情,可说到底,也是为了叫长子避开京城里的讥笑,在江南安然度日的意思。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年,人就没了呢?
老夫妻两个尚不知道儿子暴毙的内情。甚至老太妃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夫妻两个做得太过了,以至于叫儿子郁郁而终?
看着从前精神奕奕的太妃,鬓角发中已经现出了银色,阿琇也不免难过起来。
第194章 关雎院院?
阿琇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的雪景,叹了口气。
夜里京城飘起了雪,不大,但早起还不见放晴,天气很是阴冷。
凤离还在扶灵回京的路上,叫她很是有些忧心。
“我说,你就别再长吁短叹了。”贺长安盘着腿坐在熏笼上头,手里剥着个橘子,仔细地摘去了橘瓣上的丝络,扔给自己一瓣,又往阿琇的嘴里塞了一瓣,“这么冷的天我来找你,你好歹给个笑脸儿啊。”
“天这么冷,阿离哥哥还在路上,要走水路的,还不知道怎么遭罪呢。”
将最后一瓣橘子吃了,贺长安擦了擦手,掐着指尖比划了一下,“他堂堂一个王爷,坐的是楼船,有的是随从,舱里照样拢火盆,半点儿寒气受不着,就算不能像在京里这样的舒坦吧,那也顶多是有一丢丢的不便而已,爷们儿家家的,算个什么呢。”
说着,凑到了阿琇身边,碰了碰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问道,“你该不会是以为你的阿离哥哥这一路上还得多伤心吧?”
“怎么会?”阿琇脱口而出,觉得不对,狠狠地拧了贺长安一把,“你套我话!”
贺长安不在意地揉了揉胳膊,仗着屋子里也没有别人,索性放开了说,“你明白就好。就你阿离哥哥和他亲爹之间的关系,只怕还不如走得稍稍近些的街坊哪。我说句不大好听的实话,他爹没了,这会儿或许他才更安心些呢。”
阿琇沉默。
“你迟早是要进安王府的,现摆着那么大的亲爹,不管背地里如何,面子上总要做出些孝顺的样子来。太妃娘娘再疼爱你们,也不能为你们挡一辈子。但凡我那表叔表婶拿着孝字压你们,总有诸多的事端。如今这样,其实也好。赶在你进门之前,府里都清静了。亲爹没了,表哥好歹得守三年孝,你也不用担心有个什么变故出来。”
最后一句她说的含含糊糊的,阿琇却是听明白了。
贺长安见她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叹道,“就知道你心大。表兄年少封王,又长成了那样儿,多少的人想往他身上扑呢。哪怕他心如磐石,架不住得有那歪心思的,一个个的手段使出来防不胜防的。到时候,就算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也膈应不是?你先别笑,这些都是我见识过的,提醒你呢。”
阿琇低头嘴角抽了抽,抬头正色道,“我得谢谢姐姐呢。”
“成啦,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今儿来找你,可不是想跟你在屋子里闷一天的。”贺长安从熏笼上跳了下去,“我听说八珍斋里出了几味新点心,每日里只供那么一点点,我们去尝尝?”
阿琇不想动弹,“大冷天的……”
“哎呀,只当陪着我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凑到阿琇耳边嘀咕了两句,见阿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着下巴笑道,“如何?陪不陪我去?”
阿琇从椅子上蹭下来,“那我得恭喜姐姐了。”
叫人取了自己的斗篷来,严严实实地穿好了,“走着。”
贺长安母亲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还不曾往外边说过。贺长安按捺不住,才悄悄地告诉了阿琇。
她也一边系着自己的斗篷,一边与阿琇抱怨,“我娘倒是很欢喜,只是我有些担心呢。这不是么,这一阵子都搬回国公府去住着了。”
齐国公世子夫人也是奔着四十岁的人了,再加上从前思虑过重,总有些郁气凝结于心,于身体也是有些影响的。这一胎,怀的着实有些不容易,小心翼翼的,每日里灌着安胎药。再加上齐国公世子姬妾众多,多少双的眼睛都盯着她的肚子,尤其是有了子嗣的那些,也总是叫世子夫人警惕着,多一步都不敢走,入口的东西更是格外小心。
本来孕期便吃不了多少东西,近来又添了害喜的症状,动不动就吐上几次,贺长安看着也是心疼她娘,听说八珍斋里又添了新的点心,便想着为她娘买上一些。不过她自己不喜甜食,想着阿琇时常去八珍斋里,便来约阿琇一同去了。
两个人又在门口看了看,雪还没停下,纷纷扬扬地飘着,天地间都有些白了。
去与温氏说了一声后,阿琇与贺长安便坐了车往八珍斋里去。
因下着雪,街上也没有几个人,与平常热闹的样子大为不同。
到了八珍斋里,两个人挑了几色点心,叫伙计包了,眼看着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也就没有耽搁,拿了东西便各自回去。
却说贺长安这边提了点心回到齐国公府里,直接便奔了世子夫人所住的小院子走去。进了院儿里,便看到几个婆子正在拿着大扫帚扫雪,世子夫人身边的心腹老嬷嬷站在台阶上,不时地出声指点两句。
“姑娘回来了?”
老嬷嬷见到贺长安,堆起一脸笑容,“夫人方才还说呢,大雪天的不知道姑娘去了哪里。”
“我去寻沈家妹妹说话了。”贺长安随口说了一句,便进了屋子。先不急着进里间,解了斗篷,等身上凉气儿散了才进去。
世子夫人正靠在床上,手里缝着一件儿小衣裳,见贺长安进门,抬眼看了看她,笑着问了一句,“回来了?”
便又垂下了眼皮,手上针线不停。
“娘怎么自己做上这个了?”贺长安将买来的点心放到圆桌上,叫了丫鬟装好盘子,自己走到了世子夫人身边,坐在了鼓凳上,摸了摸那件小衣裳,“叫女红房里的人去做吧,我听祖母说,这个时候身子最受不得累。”
世子夫人笑了笑,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光彩,“这又不累。再说了,你看这里……”
指着针脚处叫贺长安看,“小孩子肉皮儿都嫩着呢,我把针脚都收在了里边,半点儿不会磨着你兄弟。女红房里,能有这么上心?”
贺长安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娘,八珍斋出了几样好点心,我买了些,您尝尝?”
世子夫人嗯了一声,总算抬起头来,拍了拍贺长安的手,“难为我儿想的周到了。”
也不过是略微尝了一口后便不吃了。
贺长安也是没了法子。她从小在慧怡长公主身边长大,母女之间情分本就有些淡薄,贺长安一直就觉得,她的母亲身为正室,又有婆母撑腰,却把日子过得那样憋屈,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该怜还是该气。这两年眼看着世子夫人为了她的亲事诸多费心,又见柳姨娘咄咄逼人,才算是多少体谅了些世子夫人的许多无奈,母女两个亲近了起来。
只是,顶着风雪出去,特意买来了八珍斋点心,却见世子夫人一心扑在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贺长安心里便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有事没事的,也别总是往沈家跑。”有丫鬟送来一盅温水,世子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看了看贺长安,欲言又止的。
贺长安心知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又要提她的亲事。要说在回来住着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得日日听她娘念叨一回这个了。
她不愿意听这个。
就欲起身离开,却又被世子夫人拉住了。
世子夫人为这个女儿也算是费尽了心,叹了口气,“知道你不爱听,只是我做娘的不为你想着,还有谁真的能把你放在心上呢?你这心气儿也太高了些。当初肃王府的亲事,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了。凤凌那孩子虽然有些个差错,可也不能全然怪他不是?都是贺长馨从中作梗呢。叫我说,拿捏了他的错处也好,往后才能叫他对你服服帖帖的。只是你太过刚硬,竟是退了亲。闹得两家不合不说,还耽误到了现下。”
说起被贺长安退掉的肃王府亲事,世子夫人是真心疼。
贺长安眼睛向上,一声不吭地由着她说。
“我的意思,你也不能太过任性了。”世子夫人拉起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如今还没看明白么?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退了亲的女人,再想寻人家都难,更别提还要寻个更好的人家呢。依我说……”
贺长安听不下去了,脸上有些难看,站了起来,硬邦邦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寻什么比肃王府更好的人家。若有那么一个人,叫我真心看重,家世出身又有什么重要的?”
见世子夫人要反驳,贺长安爆豆子似的吐出一串儿话来,“我是国公府嫡女,长公主的亲孙女,家世足够了。放眼大凤朝,除了皇族外,还有谁家世比我更好?我容貌不说天香国色,起码也是中上之姿。我性格是有些强势,可我从来不会矫揉造作。我待人向来赤城,谁对我七分好,我便待谁十分好。娘,我知道您如今一门心思想要我在表哥表弟中间选一个嫁了也好省心,可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嫁?”
“你……你这孩子,忒也不懂事了!”世子夫人干呕了两声,眼圈都要红了。
贺长安心又软了,扶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又端起温水来叫世子夫人漱了口,岔开了话头儿,“您还是先当心身子吧,别忧心我了。对了,父亲呢?”
世子夫人抚着心口摆了摆手,没说出话来。
还是丫鬟在旁边小声告诉贺长安,“世子,约莫是去了关雎院。”
“关雎院?”贺长安皱眉,什么时候家里多了这么个地方,她怎么不知道?
第195章 凭什么什呢
被世子夫人瞪了一眼,丫鬟低下了头不敢说。
“你先下去吧。”让丫鬟出去了,贺长安才问世子夫人,“关雎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在意地笑道,“我为你父亲挑了几个服侍的人,都放在了一个院儿里住着。都年纪轻轻的,得了几天的宠爱,就有些轻狂了。前几天,缠着你父亲给那院子取了个名儿。”
贺长安无语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她娘竟然又主动往父亲身边送女人了?莫非先前还没有吃够了妾室的苦头么?
见她眉头皱了起来,脸上也有愤愤之意,世子夫人稳了稳发间的钗子,谆谆教导女儿,“横竖我如今也留不住你父亲,与其叫他又去找那些个张狂的,倒不如我来安排。好歹,也还听话不是?”
“从前呢,我自己不得你父亲喜欢,又舍不下脸来把身边的人给了他,叫他一味地觉得我是个妒妇,不如那柳姨娘温柔小意。如今我才想开了,有了这个孩子,随他去宠谁吧。”
新婚过后不久,丈夫就看中了她身边的丫鬟。奈何她那会儿还有些个清高,只不满叫丫鬟抢了丈夫的心去,面子上下不来,直接便将丫鬟配了人发嫁出去。她还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丈夫的心了。谁知那会儿丈夫勃然大怒,直说自己善妒,容不得人,一连两个月都歇在了原本就得宠的柳姨娘房里,将个柳姨娘宠得嚣张极了。
后来还是婆母出面弹压,逼着丈夫进了自己的房,这才有了贺长安。
那会儿,她多难哪?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出生,却又偏生是个女娃,顶不了什么,平白叫柳姨娘仗着嫡长子张扬了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世子夫人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只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才好。
“但是……”贺长安不能理解母亲的做法,“您又能知道,那几个人里不会再出个柳姨娘?”
关雎两个字都敢撺掇着给用上了,这野心都要摆在脸上了!
“随她们吧。”觉得腰间有些酸了,世子夫人便往后靠去,贺长安默不作声地塞了个枕头在她身后。
“这几个,有两个是家生子,另外两个是我从外头买来的,身契都在我手里,便是争宠,也断然不敢争到我的头上来。让她们跟原先那几个且掐着去吧。长安,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只也得明白,女人这辈子太难了,那多数都得有这样的时候。娘还是好的,你祖母是明白人。但凡换个刁钻的,你娘我怕是早就气死了。所以我这想着,将你许给你舅舅家里。门第比不上咱们家里,可亲舅舅亲舅妈,也断然不会叫你太受委屈。你说呢?”
说来说去,便又绕到了贺长安身上。
沉默了片刻,贺长安摇了摇头。
“表哥表弟都很好,我不喜欢。”她垂着眼帘,话音轻,却坚持,“不管我嫁给谁,那人都得跟我一心一计地过。”
当她不知道么,不管是表哥还是表弟,身边都早就有了被收用的丫鬟,只不过是没有通房的名分罢了。
想一想,她都觉得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