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骏拍着腿大笑,“没错了。陈妈妈看着文文雅雅的,没想到下手可不轻。她老人家也在京城吧?如今还好?”
“好。阿琇时常去看她。”温氏含笑道。
见霍骏看向自己,阿琇忙点了点头,“陈嬷嬷甚好。”
又眨眼小声说道,“腿脚利索呢,看着还能再抡起板子的。”
霍骏:“……”
“这孩子,有趣。”霍骏转头对温氏笑道,“很有些当年婉妹你的样子。”
本来觉得这次拜访十分无趣的阿琇顿时来了兴致,偏头问霍骏,“原来,我娘小时候和我一般吗?”
“不说一样,也差不了许多了。”霍骏肯定。
阿琇美滋滋的,“我就知道,我这样的人见人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温氏哭笑不得,轻声斥了一句,“又胡说了。”
“这样才是孩子的天性呢。”李氏连忙接口道,“我最是喜欢姑娘,就只可惜生锦程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有了。平日里见了人家的小姑娘,羡慕得不得了。如今再看看阿琇,我是打心眼儿里疼爱!阿琇。”
见阿琇啊了一声,有点儿茫然地看着自己,李氏笑道,“有空的时候,可得多来舅母家里,舅母就喜欢你这样活泼泼的孩子呢。”
阿琇嘿嘿笑着,既不拒绝也不应。
温氏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最是个小滑头了。
与霍骏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欲告辞离开。
李氏连忙起身拦着,“这怎么说的?来了家里,连饭都不吃?我已经叫人去预备了。”
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温氏这三口人留下来。也好叫人都看看,他们霍家,确实有一门国公府的亲戚不是?
基于从前的情分,温氏过来看望霍骏。李氏的小心思,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也不打算与李氏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只婉言推辞了,与李氏说道,“家里也还有许多的事情,一时也离不开,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吃饭也不急于一时。”
李氏还要拦着,霍骏便说道,“婉妹家里还有长辈,多有不便。让她回去吧。”
“看你这做哥哥的,妹妹好容易来一趟。”李氏嗔道,见拦不住,只得送了温氏往外走。边走,还边说着,“妹妹闲了便来坐坐,我不大会说京城里的话,平日里闷得很呢。”
到了院子里,听见了声音的初一也走了出来,与阿琇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的霍锦程是揉着手腕子出来的。
“锦程,还不过来送送你姑母?”李氏喊了一声,将儿子叫到了身边儿,揽住了霍锦程的肩膀与初一笑着说道,“外甥以后常来常往,多带着你表哥去见见京城的世面呢。”
一行说着,一行也就走到了门口。温氏带来的东西早就收到了里边,如今只有一辆马车停在外边。
李氏又拉着温氏的手,依依不舍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松开了手,车后又传来了马蹄声。
“阿,阿婉?”
一道声音响起,温氏原本还和煦的神情,顿时就僵了一下。
只是转瞬即逝。不过眨眼间,温氏便已经恢复了平淡。
“罗兄?”
霍骏拄着拐杖出来了,抬头正看见了骑在马上,一脸震惊的罗舟,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忧。
乍一看到了温氏,罗舟便愣住了。从春天到了京城,到如今的雪花飘落,他只在襄仪大长公主的别院前,见过了温氏一次。
那次是个意外,他也没有想到会偶遇了温氏。
当年他放弃了回边城去迎娶温氏,若说心中没有愧疚,那是假话。只不过,这份儿愧疚与他一心想要重振罗家门楣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后来当他听说温氏匆匆嫁给了靖国公做继室的时候,才有一种隐隐的愧疚。
随着年纪一天大似一天,这种愧疚也便日益浓厚了起来。尤其,岳父过世后,他非但没有如愿接手他的兵权,反而在仕途上并没有什么长进。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尽管罗舟自己死死地压抑着,也难免还是有些悔恨。
特别是进京后那次偶遇,罗舟还看到了温氏的一双儿女。阿琇灵秀,初一伶俐,叫一直膝下冷清的罗舟愈发地难过。
他今日过来,是探望霍骏的。当年在边城,他和霍骏二人都受温老侯爷的庇护,一个是故交之子,一个义子,二人处境相似,便比旁人更加亲近些。
他另娶,霍骏还曾写信怒骂了他一顿。
霍骏来了京城后,罗舟也来看望过几次。他没想到的是,又遇到了温氏。
最初的怔忡过后,罗舟沉默着翻身下了马,将缰绳甩给了跟着的人,走到了温氏面前,“阿婉。”
“罗大哥。”
温氏颔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纵然有过万般的不甘,此刻看着眼前依旧挺拔,鬓角处却已经染了霜尘的罗舟,温氏发现,自己竟是心如止水了。
这一次,轮到了罗舟脸上僵住。
他嘴角动了动,眼中露出一丝黯然。
阿琇突然哎呀一声,手抚上了胸口。
“怎么了?”这一声叫立刻吸引了温氏的注意力,温氏连忙扶住阿琇,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阿琇抬头,小眉毛微微皱着,“胃里有些难受。”
“呀,大冷天的别是喝了风吧?进去用些热茶,请了大夫来看看吧?”李氏立刻上前,很是热心地提议。
阿琇摇摇头,有些虚弱地靠在温氏身上,“我想回家。”
“那咱们这便回去。”温氏对李氏略一点头,算是谢过,让初一扶着阿琇上了马车,然后自己登车而去,再没有看罗舟一眼。
罗舟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开,半晌没动。
“罗兄,进去说话。”
霍骏走到罗舟的身边,沉声道。
回过神来,罗舟侧头看了看,李氏和霍锦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去了,身边的霍骏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婉妹如今日子过得平静,你不要打扰她。”
罗舟苦笑,“你没看到她方才,连一眼都懒得看我。何来打扰一说呢。”
“也罢,本就是我对不住她。”
后边一句,罗舟声音很低。
霍骏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如今婉妹连外孙都有了的人了。”
“外孙?”罗舟古怪地看了一眼霍骏。
霍骏了然,“靖国公发妻留下的嫡女早已出阁,嫁的便是当年的江浙总督范老。如今,孩子都有一岁了吧?可不是要叫婉妹一声外祖母?你看方才那女孩儿,是婉妹的女儿,也已经定了亲事,未来的夫婿便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安郡王。所以我说,过去的事,便叫它过去吧。”
“不然呢?”罗舟还看着温氏离开的方向,自嘲地笑了一下,“都老了。”
霍骏:“……”
如果不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他很想问一问罗舟,脸呢?
第198章 又老又油腻
马车上,温氏将阿琇搂在怀里,一手便覆上了她的额头,很是担心地自语,“并不热啊。”
阿琇再也忍不住了,笑倒在了温氏怀里。
“娘就是太好骗了。”初一松开了拉着阿琇斗篷的手,拍了拍,笑嘻嘻的,“一看就知道姐姐是装的。”
“你这……”看着笑成了一团的两个孩子,温氏气恼不得,一人给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
“哪里有在外边装病的呢,也太不知道忌讳了。”温氏埋怨道。
忍不住又一指头点在了阿琇的眉心处。
顺势抱住了她的手,阿琇故作娇滴滴,“不喜欢看那个人呢。”
顿了一下,补充道,“人又老又油腻,还做出那么一副神情来,纯粹的让我觉得膈应了。”
青梅竹马算个什么呢,既然当初选择了另娶,到了现下,何必再做出这样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来?
又不是她娘欠了他的!
闻言,初一郑重点头,“是很膈应。”
他从阿琇处知道了些罗舟与温氏的过往,难免也为亲娘抱个不平,只觉得那次在长公主的别院偶遇,罗舟分明也看见了他和他娘在一处,却还在后边装作不认得,问他是谁家还在,实在是有些个虚伪。
“一把年纪了,还哄得我叫了他几声伯伯。”想呸一声表示自己的唾弃,又恐温氏生气,便临时改作了“哼”。
温氏此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两个孩子,并不以她的过往为耻,与她的婆母丈夫一样,护着站在她身前,叫她心中既是发酸,又一阵暖融融的。
“你们还小,往后不可在人前如此说话。罗仪宾年长,如此说他,会让人诟病你们轻狂的。”温氏将两个孩子都揽住了,轻声嘱咐,“尤其是阿琇,知道不?”
阿琇不比初一,是要做王妃的人。有个什么行差踏错,难免叫人说她仗着身份欺人。
“娘,我在外边乖得不行,要不怎么人见人爱呢?”阿琇身上没有半根骨头似的,将整个人都倚在了温氏身上,夸起自己来丝毫不觉得脸红。说到了人见人爱,不觉又想起了霍骏的话,来了精神头儿,迅速坐起身,问温氏,“娘,当年您真的那样淘气?”
还要窜到树上去刻记号?
还把自己给摔了?
“还有还有,陈嬷嬷多慈爱啊,她真的拿着板子追打过……舅舅?”
她好奇的很,年少时候在边城里的温氏,到底是个怎样活泼开朗的性子。
温氏轻轻舒出了一口气,目光看着车壁,仿佛能够透过那扇薄薄的木板,看到自己的年少时光。
“那时候啊……你外祖父常住在营中,家中只有陈嬷嬷带着我。有时候,我想你外祖父了,便会去营中寻他。每次都是陈嬷嬷带着,去的多了,也就熟了。大哥是父亲的义子,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少年,甚是调皮。我初学骑马,不喜欢自己的那匹小马,就想着换他的大马,他便说,我太矮了,等什么时候能够长到那么高的时候……”
伸手比划了一下,“才跟我换。”
说到了这里,温氏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憨,傻傻地就按着他的手去树上刻记号,怕他反悔。”
那会儿她才五六岁,一个没站稳,可不就摔着了么。
阿琇初一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那陈嬷嬷呢?”
温氏抿着嘴笑道,“陈妈妈一手将我带大的,看我比亲女儿也不差什么了。看着我哭,自然恼火,其实也不是拿着的板子,只是随手抄起了立在树边的半根树枝。”
看着霍骏被抽的满营里跳着跑,小小的温氏还带着眼泪,就笑了出来。
只是,那样欢快无忧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娘啊,等春天,咱们一起去城外骑马吧?”阿琇央求,“长到这么大,我还没见您骑过马呢。我的红马让给您呀。”
见温氏意动,阿琇再接再厉地撺掇,“到时候,我骑黑旋风,您和我一红一黑,叫爹爹远处看着,肯定叫他欢喜。”
温氏笑了,“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摇头,“怕是不行呢。阿离父亲才过世,你虽然没有过门,总还是顶着个名分的。阿离热孝里,你还是安分些吧。”
初一颇为得意,“我就没这个束缚了。”
对阿琇一抬下巴,“说起来,今儿我替你出气了,姐姐你把黑旋风给我吧?”
黑旋风是温老侯爷前两年阿琇生日的时候送的,是西凉名驹,很是神骏,初一心里头羡慕多少次了。总想着开口跟阿琇讨要,见她那么喜欢,又不好意思。
“你都北境转了一圈回来了,还惦记着我的黑旋风?”阿琇撇撇嘴,“你怎么替我出气了?”
温氏蹙眉看过来。
初一忙举起手解释,“那个霍锦程……霍家的三表哥吧,看姐姐的眼神太无礼了。我也没怎么着啊,就是厢房里头激了他几句,叫他跟我掰了几次腕子。娘您不知道,他看着壮实,原来都是虚胖,一身的赘肉,半点力气都没有。腕子险些叫我掰折了……”
说漏了嘴,忙用袖子遮上了。
温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的一声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悠着些,在人家家里呢。”
她也注意到了霍锦程看到阿琇时候的失神。从心里来说,她也觉得那孩子年纪不大,但是显然教养是不够的。比起言行有度的霍青时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下回我出去教训他……”话没说完,初一又挨了一下子,顿时委屈了,“娘!”
温氏教训他,“不许惹事。今日已经够了,若是日后他再有失礼之处,自然有我去对他父亲说。”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她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前的霍骏,不管是日常的练兵,还是出征打仗,都得叫她说一声,是条好汉。但是现下来看,却已经没了当年马上纵横的彪悍,只剩了病殃殃的身子。哪怕是在说笑间,温氏还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失落。
李氏又是一个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浅薄女子,也难怪霍锦程长成了那样。
这样看来,当初她父亲带着六岁的霍青时进京,倒是对了。
想到霍青时,温氏又提起一段心事。
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琐事一件接着一件,再没个能够利落的时候了。
赶在腊月初,凤离扶灵回京了。
安王府中,满目的素缟,一时间上门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凤娇等人跪在灵前守着哀哀哭泣,凤离除了守灵外,还要操持丧事——老王爷尚可,老太妃哭了一次后,已经病倒了。幸好,凤二遣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同回京,帮忙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