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低声问阿琇,“是不是坠得慌的疼?”
阿琇别别扭扭地点头。温氏看她神色,就有些明白了。
女儿总要长大,阿琇今年都眼看着就要十一岁了,因为温氏养得好,她虽长得纤细了些,却比同龄的女孩儿要高出不少。这个年纪若是开始小日子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喊温氏为母亲的姑娘不少,但养在身边的就阿琇一个。旁的几个,这种时候一般都是乳母操心,唯有阿琇,打一落生开始就不肯吃乳母的奶水,是喝羊奶长大的。她的一应事务,可以说都是温氏亲手包办的。这会儿想到阿琇可能是要开始了女孩儿最重要的时候,温氏是既心疼,又有些气恼。
心疼阿琇这疼的脸色都发白了,恼的是自己先前竟是没有想到这个。忙着喊了丫鬟来抱起阿琇送了回去放到床上,又叫人立刻就去熬了滚烫的汤来给阿琇喝,又叫阿琇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丫鬟惊讶地看了看阿琇,忙应下去了。
阿琇:到底要不要这么惊讶?
温氏亲自看着阿琇灌了一碗热汤下去,坐在床边跟阿琇低声说了许多女孩子家这个时候要保养的话。
“娘啊,我都知道哪。”眼瞅着温氏这为了自己一通忙活,阿琇心里头有些不安,扯了扯温氏的袖子,“姐姐们都说过呢。”
温氏笑了,也是,阿琇有八个姐姐,平日里凑到一处,这些私密的话想来也是会偷偷说起的。
为阿琇理了理贴在面颊上的碎发,温氏笑道,“我的九丫头要长大了。娘也老了。”
“才不是!”阿琇心里头酸酸的,把脸贴在温氏手臂上,“娘不会老的。”
事实上也是。
乍一眼看上去,温氏并不是那种叫人惊艳的美人儿。然而她面庞白皙,五官轮廓分明,更有着一双比寻常女子都要英气的浓眉和一双透彻通明的眼睛,哪怕眼角处也有了细微的纹路,但整个人儿无一处不透出一股子大家主母的端雅温的气质来,偏眼中又总是带了些灵活,让她又添几分灵动,并不呆板。
“娘最美啦!”将嘴凑到温氏耳边,偷偷地说,“爹爹才老呢。”
一个没忍住,温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随后立刻板起了脸,“怎么敢编排你父亲!”
眼里笑意却更浓。
“哈,都叫我听见了!”初一突然跳了进来,与靖国公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促狭,“背后说爹爹坏话?”
他叉腰狂笑,“可是叫我抓住了把柄!快来与我说好听的,不然我就告诉爹去!”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温氏一个枕头砸到了脸上,
温氏怒道:“要你有个什么用?姐姐身上不舒坦了,不见你的人影!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我,我想扶着她来着啊……”初一抱着枕头委屈极了,“那不是没有阿离哥动作快么!”
再说了,他一个人要骑着一匹马还要牵着他姐姐那匹暴躁的大红马,也是累了一路啊。
碰上了从来都是偏心偏到咯吱窝里的亲娘,他还能怎么样呢?
初一心累地抱着枕头蔫着走了。
又嘱咐了阿琇几句,叫她这些天不要碰冷的东西,温氏从离开了。
不多时,阿珠等几个姑娘都匆匆走来了。
她们都听说了阿琇被横着送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都很是焦急。进来后才发现,这丫头正捧着一只五彩小盖碗儿半靠着在床上喝蜜水儿,身上搭了一条杏红色的轻纱被,还有个丫头站在旁边给扇着扇子,滋滋润润的跟个老封君似的!
阿珠松了口气,皱着两道被描画过的漂亮眉毛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姐姐们来啦?”阿琇掀开被子想下床,被阿珠一把推了回去,就窝着不动了。“肚子疼啊。”
请了几个姐姐坐了,叫丫鬟出去端了酸梅汤来。
阿珠本来就聪明,看平常最喜欢吃喝冷东西的阿琇这次没有动加了碎冰的酸梅汤,只端着温热的蜜水一口一口地喝,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酸梅汤,却忍着没嚷着要喝,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些。
“看来,阿琇也要长大了啊。”阿珠抿嘴。
六姑娘凑过来,“呦,真的啊?她不是还小么?”
“吃的好喝的好,不早了。”阿珠说道,“我说呢,还以为你中了暑。”
眉眼低垂,就看见了阿琇的枕头边,有段朱红色的绳子露出来了。
“哎呀!”阿琇七手八脚地刚要藏起来,已经被阿珠手快地拽了出去。
是一只玲珑剔透的玉佩。
“这是什么?”阿珠眯起了眼睛。
几位姑娘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玉佩上。
这玉佩用料极好,雕工亦是精细,刻着的是富丽的牡丹花纹,一侧则是只胖墩墩的小鸟。
料子也罢,花纹也罢,都算是寻常。不寻常的是这玉佩的形状,叫阿珠很是有些个眼熟。
“这个……”
阿琇忙从阿珠手里夺下来,三下两下团乎了起来交给身边的丫鬟,“快去收起来。”
又得意告诉阿珠,“我的!”
全然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阿珠:……
完全不知道这妹妹在得意些什么。
六姑娘趁着丫鬟从面前走过没防备,从丫鬟手里抢过了玉佩,举着看,疑惑道,“这玉佩不是九妹妹自己的么?”
“九妹妹的比这个小些。”五姑娘在旁边看了一眼,摇着扇子笑道。
大凡玉佩,或是挂在颈间,或是悬在腰上。阿琇那只,比六姑娘手里的要更精巧些。
“哦……”六姑娘将玉佩举起来,看着阿琇跳下床就要来抢,笑着跑到了阿珠身后躲开了,“说说这只是怎么回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上头雕着的是白头鸟呢。”
牡丹花白头鸟的,玉佩上常有这样的纹路,寓意着富贵白头。阿琇小小年纪,就算戴着玉佩,也用不上这样的花纹。从前六姑娘就疑惑过,怎么二伯母就给了阿琇这么枚玉佩呢。
“叫我猜一猜,是不是某人送来的?”因感情好,几位姑娘私下里也会如此来调侃。再加上六姑娘已经订了亲,说起来就更没什么遮拦了。
安王妃亲往顾老太太这里来求过阿琇,这事儿在国公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日常大家都不说,不过凤离常来常往,又时常会借着王妃的名义送东西给顾老太太,给温氏,给阿琇,到底如何,大家亦都是心知肚明。
阿琇破罐子破摔,也不装什么害臊了,扬起下巴,“是呀!”
六姑娘:“你好歹矜持点啊!”
阿珠哼了一声,“她知道矜持为何物?”
又教训阿琇,“你也别太惯着他了!”
动不动就往国公府送东西,可着京城里谁不知道安王府的大公子就差住到靖国公府了呢?
还时常把一些很容易叫人觉得暧昧的东西挂在外边!
阿珠可是清楚的很,得了阿琇送的短刃后,凤离特意悬在腰间,去了霍青时跟前,装作不经意地显摆了一番。
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凤离并不知道自己被阿珠鄙视了,因把自己身上的那枚玉佩又给了阿琇,他心情倒是不错。先让人收拾了一些温补的东西,“给那边府里老太太送过去。”
他看着长袖善舞,其实从心里头并不大喜欢与人应酬。想要对谁好,便会将身边最好的东西送出去。
小厮都是跟在凤离身边久了的,答应了一声就自去了。
凤离这才满意地去了安王妃的住处。
天气一热起来,安王妃也懒得动。这一点,倒是与阿琇十分的相似。
安王妃已经搬了住处,她夏日里就住在千竹园里。顾名思义,这院子里遍植翠竹,也是王府里最凉爽的去处了。
这处院落不大,才进了院子,凤离就看到正有几个王妃身边的侍女都站在游廊上。看他进来,打头儿的一个低声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她口中的大姑奶奶,便是凤娇。
论年纪,凤娇比凤离小了两岁。
只不过,才及笄后不久,就被小李氏急匆匆地定了人家。一年后走完了三媒六聘,凤娇便出了阁。
按说,凤娇是安王府的嫡长孙女,身份不能说不贵重。寻常情况下,安王自己并有女儿,这个孙女儿,该是千娇万宠的。便是请封,以安王在皇帝面前的体面,凤娇封个郡主,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安王夫妻都不喜欢小李氏,连带着她进门后不足月便生下的凤娇,也很难亲近。
因此只在凤娇出阁前,安王才上了一封折子,算是为长孙女请封了,也不过按照规矩请封了县主而已。总算,没叫凤娇顶着宗室女的名头出门子。
凤娇嫁的,便是广阳郡主唯一的嫡孙。
小李氏还曾因这门亲事沾沾自得过许久。
不过……
听着屋子里边隐隐传出的哭声,凤离眼中闪过了些冷色。
第106章 他,他不喜女子。
凤离站在门口,便看到了凤娇正伏在地上,抱着安王妃的腿哀哀哭泣。
平心而论,凤娇与凤妍两姐妹相比,凤娇虽也有不足,却更像是大家闺秀。小李氏出身所限,对女儿的教养,完全配不上她王府世子妃的身份。
凤娇此时没有了身为县主的尊贵,哭得面色发红,鬓发散乱,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面颊上,显得格外凄惨。
她的眉眼间与小李氏像了七八成,是个柳眉杏目,粉面桃腮的美人儿。此刻哪怕是狼狈得不行,纤细的腰身梨花带雨般的容貌,依旧很有些楚楚可人。
只是,无论安王妃,还是凤离,都不是那等怜香惜玉之人。
“你先起来,别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安王妃最是不喜欢纤柔造作的女子。
因小李氏之故,哪怕知道凤娇与小李氏并不是一样的性子,心底也还是难免有些疏离。再看凤娇不顾有下人在旁边,毫无形象地大哭,更是不悦。
向着身边的心腹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忙走到凤娇身边伸手搀扶,嘴里劝着,“大姑奶奶且先起来吧。有委屈,只管与娘娘说就是。”
手上一用力,已经将凤娇半拉半扶拽了起来。
“祖母。”凤离看到这里,迈步走了进去。
安王妃捏了捏眉心,“阿离回来了?青时可送走了?”
“他已经启程了。”凤离撩起衣摆坐在了安王妃身侧,“回来的有些晚了。九妹妹身上不大舒服,我先送了她回去。”
听说阿琇身上不适了,安王妃忙问,“可是怎么了?请没请太医?”
“只是有些不适,沈家伯母在照看着她。我想着,许是受了些热。”
安王妃点头,“她最是怕热了。”
凤娇被老嬷嬷扶着坐在了一旁,抓着帕子擦泪,耳朵里却将安王妃与凤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便不免有些个酸涩。
她才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在他们的眼里,却从来都看不到自己。
他们宁可去关心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小姑娘。
也不愿意看一看自己的苦难。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凤娇低下了头,只觉得心中难过得不行。
“大丫头,到底是为了何事?可是你姑爷欺负了你?”安王妃终于开口了。不管怎么说,凤娇都是安王府出身,正经的宗室县主。
广阳郡主的嫡孙又怎么样?
冯家虽说是国公府第,如今也算得重用,只是安王府在这京城里,又怕过了谁?
虽说是小李氏的女儿,但凤娇一行一动与小李氏却又大不一样。看着是个柔弱的模样,安王妃冷眼瞧着,却是个稳重的性子。若不是受了十分的委屈,想来不会哭到她跟前来。
“我……”凤娇张了张嘴,苍白的脸上胀得通红,却说不下去了。
这本就是叫人极为难堪的事情。若不是亲生经历了,凤娇简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样叫人恶心的人。可是当着凤离的面,叫她如何能够开口?
看出了她的难以启齿,凤离也并没有打算起身离开。安王妃有了些年纪,受不得惊怒,无论凤娇说出什么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因此,他稳稳地坐着,甚至叫侍女去到了茶来喝。
安王妃也并不开口叫他离开。
凤娇咬住了嘴唇。隔了半晌,才轻声道,“方才是孙女无状了。只是……”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孙女求祖母,救救孙女吧。冯家,孙女死也不想再回去了!”
安王妃的脸色,冷峻起来,“这是何故?”
与冯家这门亲事,是小李氏千挑万选的。
小李氏自从生了儿子后,便表现出了极大的野心来。这几年来,一直蠢蠢欲动。为了能给儿子拉拢人脉,她也是恨不能再多长出几只眼睛来挑姻亲了。
冯家本身是有爵位的,凤娇的公公,便是如今的安国公。再加上安国公府中的老封君,正是广阳郡主。这位郡主虽与皇帝和安王血脉上稍稍远了些,却也是正经的宗室长辈,身份不可说不贵重了。
能将凤娇嫁给她的嫡孙,小李氏一直甚是自得来着。
凤娇咬牙,心下一横,掩面说了自己成亲这一年来的境遇。
“……他,他不喜女子。”凤娇艰难地说道。想到委屈处,又忍不住泪如雨下,“娶我,也不过是为了子嗣罢了。”
“什么!”安王妃勃然大怒,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凤娇吓得站了起来。
安王妃心口处急速起伏,显见是气的不轻,挥了挥手,“你坐下,给我细细说来,一句话都不许瞒着我!”
原来,凤娇的女婿,是安国公的幼子,广阳郡主嫡亲的孙儿。这孩子从小唇红齿白的,长得甚是出众,尤其得广阳郡主喜爱,养在了身边,连一句重话都不许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