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是小道的消息,靖国公忍得分外辛苦,才将话又吞了回去。
“赏赐越重,只怕林五哥会越难过。”阿琇很小声地说道。林沉已经钻了牛角尖,可扪心而论,若当时遇险的是焦昝,林沉他自己会不会也这样不顾性命地冲过去?
阿琇想,定是会的吧?
她的脸上难掩黯然,坐在旁边的温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林沉是个心热的孩子,阿琇又何尝不是呢?
“对了母亲,白日里阿珏打发了人,说是亲家从边城送了些东西过来,有些个风干的野味儿和干菜,她尝了味道还好,送了来孝敬您。来人还说,家里两个小公子越发肥胖可爱了。”
见顾老太太和阿琇脸色都有些低迷,温氏便与顾老太太说起了阿珏的双生子来了。
提起这个,顾老太太便将林沉放到了一边——谁家孩子再好,能好过自己孙女去呢?
更何况,阿珏这丫头着实是福气不小的,才嫁人就有孕,一举得两个儿子,如今胡武有子万事足,简直要把她当祖宗似的供着了。
当即就笑了起来,“这孩子也是,一点儿菜干都要想着送来。这要是放在小家子门户里头,再遇见个刁钻的婆婆,不得骂她往娘家搬家底儿啊。”
“幸而亲家待她极好。”温氏凑趣。
“这都是你的功劳了。”顾老太太由衷夸赞温氏。若不是温氏,阿珏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温氏谦虚得很,“也是您教导有方,咱们家的孩子都可人疼。”
阿琇:“……”
婆媳两个日常互相吹捧,大概也是她祖母和娘感情好的原因吧?
国公府里顾老太太和温氏其乐融融,安王府中,小李氏却是跪在了安王妃面前,哭得全身乱颤。
小李氏的父亲,荥阳侯……应该说是先荥阳侯,因买凶谋害兄长,伺机夺爵被下了大狱。原本这事儿也并不是刚刚发生,可怪就怪在,今日过半晌,荥阳侯突然早就在牢里上了吊了。
因有安王世子与小李氏的关系,荥阳侯哪怕是在牢里,也与那些个平常的犯人不同。用阿琇的话说,单间儿精装,四菜一汤,连被褥都是锦缎的。除了门前几根大栅栏不能出去外,当真是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
可怪就在这里了。
明明是仗着有一门好姻亲,有恃无恐的荥阳侯,怎么会突然就上了吊呢?
据牢头儿说,午间送去饭菜时候人还是好好儿的,等他估摸着荥阳侯用完了餐去收拾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挂在了房梁上,连尸体都硬邦邦的了。
小李氏得了信儿,顿时就撅了过去。
等醒过来,更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她从小最得荥阳侯喜欢,在荥阳侯心里,甚至嫡出的姐姐都不及她得宠。无论吃用,她也都是最好的。尤其是后来她大伯父残了,爵位落在了她的父亲身上,她更是多了侯府千金的身份,嫁给了安王世子做继室。
这里头,也得多亏了她父亲。
死在了大牢里,还是待罪之身……小李氏嚎哭了几声,没功夫继续伤心,叫人备了马车就匆匆地回了荥阳侯府。
就在凤离和阿琇上门去看望林沉的时候,小李氏也同时进了侯府的大门。
冬日里,哪怕是侯府之中,也透出了几分萧条凄凉。侯府里已经接到了荥阳侯的死讯,虽然尸身还要等仵作验过之后才能送回,但侯府之中,已经是处处挂了白。
刺眼的白色入目,小李氏心头剧痛,一口血涌在了喉咙处,满嘴的腥甜。双腿一软,小李氏就险些跪在了地上,幸好身后两个丫鬟地扶住了她。
小李氏稳了稳心神,早有侯府的管家奔了过来。大管家是荥阳侯的奶兄弟,也是他的心腹,此时双眼通红,已经换了素净衣裳,腰间带着孝,一见了小李氏就落了泪。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却没见到安王世子。
“姑奶奶,咱们侯爷冤枉!”
小李氏手一抬,等不及听他说别的,抬腿就往里边走——她在这侯府里的根基,除了荥阳侯外,便是老夫人了。
只是才走到了老夫人住处的外边,就被人拦下了。
拦下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荥阳侯夫人。
小李氏顿时怒不可遏。
荥阳侯夫人不是个慈爱的嫡母,向来视她姨娘和她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嫡母膝下没有儿子,看在兄长的份儿上还收敛了些,她和姨娘早就不知道被挤兑到了哪里去了——想当年,她嫁给丈夫做继室,嫡母暗中可是没少使手段阻拦。只是如今父亲暴毙,兄长还在狱中,荥阳侯夫人竟是又抖了起来?
仗着如今的身份,小李氏便想发作,却被荥阳侯夫人先发作了出来,只叫人架着小李氏离了老夫人院子远了些,说是老夫人尚且不知儿子没了,不叫她这么闯到老夫人跟前去。
明知道这是借口,偏生叫小李氏没法反驳。孝字当先,她若是叫老夫人惊出个好歹来,那名声就全都毁了。
“母妃,只求母亲给我父亲做主,给我做主。”小李氏跪在安王妃跟前哭得哽咽难言。这次,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不堪,脸上精致的妆容更是糊成了一团,“父亲入了刑部大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突然间自尽呢?这里边,定是被人陷害的呀!我回侯府后,夫人又推三阻四,既不叫我见祖母,也不叫我见姨娘,她……母妃,我寻不到世子,还请您给我做主啊!”
又狠狠一拉身边抹眼泪的凤妍,“阿妍你也跪下,求你祖母,为你外祖父出头!”
凤离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的。
第123章 改错+加了点字
“祖母这里是怎么了?”凤离含笑走进了屋子,看到的便是小李氏和凤妍母女两个双双跪在安王妃跟前,都哭得泪人儿一般。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安王妃身边,“祖母,我回来了。”
“阿离!”小李氏一声悲嚎,抖着帕子,满眼泪水地盯着凤离,“你……”
她那张涕泪纵横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面对凤离时候那种掩饰不住的算计与阴沉,探身一把抓住了凤离的衣摆,“阿离,阿离……你外祖父叫人害死了啊!你可要为他老人家……”
“你闭嘴!”安王妃最是看不得小李氏动辄就拉扯凤离,呵斥了一声,“阿离才从宫里回来,你要做什么?”
她冷冷地说道,“你父亲死在狱中,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个中另有隐情,自有相关的衙门勘探查证。荥阳侯府里头若是觉得蹊跷,大可去衙门里击鼓鸣冤。你拉着阿离歪扯什么?我的话放在这里,阿离,不许掺和进荥阳侯的事情。你听明白了吗?”
小李氏掩面大哭,“母妃为何如此狠心?就算我不是阿离的生母,可……可姐姐也是侯府的出身,是我父亲的嫡亲侄女。算起来,阿离身上也是同样流着侯府的血呀!父亲出事,他若只缩着脖子不肯出头,莫不怕以后,被人指说不孝吗?”
如今,父亲暴毙了,到接到信儿已经过了半日,丈夫却是连个人影都不见。婆婆又是这样的冷硬心肠,小李氏心里陡然就生出了许多的愤恨。索性也顾不得什么了,先将心中不满发泄了出来,泣道,“母妃何等的偏心!”
安王妃这大半生,从来都是刚硬的脾性。若是放在从前,敢这样顶撞她的,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板子了。这些年也因儿子,将脾气磨得多少平了些。小李氏出身本就不硬,在安王妃眼里,不说是跳梁小丑,也没差多少。听得她竟敢当面指摘自己偏心,安王妃不怒反笑,“可是说出了心里的话。这些年,怕是你也憋屈得紧了。”
她抬抬手,“阿离是我嫡长孙,是我安王府日后的指望,我自然看重他。你,凭什么与他比呢?”
“况且,你父因何进了大牢待审?谋害兄长篡夺爵位……你可还记得,他谋害的,正是阿离的嫡亲外祖父?”
想让阿离替荥阳侯出头?小李氏的脑子,是喂了猪吗?
“不是,不是这样!”小李氏面色惨白。她就算再无知,也明白无论如何不能叫这个罪名落在荥阳侯身上。否则,否则她算什么呢?
她喃喃地辩解着,“伯父,当年是意外跌下马车。这,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啊。我父亲是伯父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会去谋害伯父呢?爵位……”
“就是生得略有些瑕疵都做不得官,何况堂堂的侯爵呢?我父亲,是名正言顺地承袭了伯父的爵,再没有那些流言里的话呀!”
说完,小李氏伏地痛哭起来,“怎么能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就坏了骨肉情分?我父亲……就算是阿离,也要叫一声外祖父!他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若阿离不闻不问,日后叫人怎么看咱们王府?”
凤妍泪流满面,死死盯着凤离,发红的眼睛里翻腾着阴翳。
荥阳侯的死,固然叫她伤心,却也有限——她的外祖父一心想着叫她与舅舅家的表弟凑成一对。每每她去侯府,定是要叫表弟过来相陪。若表弟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也就罢了。偏那就是个不学无术,没半分前程的,凤妍哪只眼睛看得上?
叫她心绪难平的,是安王妃对她母亲的态度。
她的母亲,明明是这王府中的世子妃,却从来不被祖母放在眼里。正如她母亲所说,她的祖母,实在是太偏心了!
“祖母不公!您……”
带着愤恨的话冲口而出,却在看到凤离猛然抬起手的时候惊恐地捂住了嘴。
她还记得曾经的那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滋味,火辣辣的疼。
看着她惊恐中裹挟着嫉恨的眼睛,凤离抬了抬手。
就有两个嬷嬷上前。
她们之前站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竟是仿佛不存在似的。这一乍然出现,酱色的衣裙,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凸出的颧骨,都能叫人看出,这是两个性格严苛的女人。
小李氏母女吓了一跳。
这是安王妃身边的心腹人。
不必安王妃说什么,两个嬷嬷提起了凤娇。
“冲撞祖母,带她出去教导。”至于怎么教导,凤离觉得并不用自己吩咐。
“凭什么!”被两个嬷嬷抓住了手臂就要往外拖,凤妍尖叫挣扎,“我没错!祖母太过偏心!凤离,你敢动我一下,我让父亲要你的命!”
“你住嘴!”外边急急忙忙走进来的安王世子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他听说了荥阳侯暴毙,刚刚从外边赶了回来。进门就听见了凤妍口不择言,顿时就急了。
“混账!”
还要再动手,却被安王妃喝住了。
“母妃?”安王世子疑惑地回过了头,“这丫头口出狂言……”
安王妃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如炬的目光叫安王世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真想教训凤妍,何必在她跟前喊打喊杀的呢?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恐自己恼了,亲自责罚——她若是出手,就绝不是这区区一巴掌了。
“不必在我跟前做这样的姿态。你既回来,带了她们母女回去。在我这里半日,吵得我脑仁儿疼。回了你的地方,你要教训多少教训不得?”安王妃连儿子也不想多看,就只淡淡地告诫他,“你岳父没了,明日你不要出门,往侯府去道恼吧。只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李氏。
小李氏心里一突。然后就听见了安王妃几乎叫她绝望的话,“荥阳侯的事情,上有三司,下有李家族人。”
“儿子明白。”安王世子忙道。对荥阳侯的死,他也有甚感蹊跷。荥阳侯年纪又不很大,身子骨也不错,哪怕是进了刑部,其实也一直没有定罪。他那人又最是个爱财惜命的,怎么会突然上了吊?
当然,蹊跷归蹊跷,安王世子并没有如小李氏那样的打算,替荥阳侯喊冤去。
真是笑话了,荥阳侯是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头的。哪怕是真有内情,能在牢里无声无息逼死他的,那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安王世子的视线落在了站在王妃身边的凤离身上,似乎是想在凤离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安王妃皱眉,“你还不走?”
“是。”这些日子,眼瞅着就要心想事成,安王世子心中是颇有些春风得意的。今日天气正寒,他本来都有一番安排了,结果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荥阳侯没了,惊得他什么旖旎心思都飞了,匆匆赶了回来,却又看到小李氏母女两个正闹的不成样子。
他回头看看妻子。小李氏这会儿还哪里有平时半分风韵?双目红肿,鬓发散乱,娇媚的脸上泪痕斑斑一片惨白。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看上去竟是憔悴苍老了许多。
她比安王世子小了好几岁。可现下看起来,却像是年长不少。
到底也是相伴多年了,小李氏又素来柔顺,安王世子对她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再加上近日行事,安王世子对小李氏难得有那么点儿愧疚之心,呵斥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起来吧,咱们回去商议一下,明日怎么过去与岳母道恼。”
小李氏悲从中来,就着丈夫伸出来搀扶的手站了起来,“我,我姨娘她……”
“回去说!”安王世子有些不悦了。小李氏别的还罢了,就是这小家子气实在改不了。
他脸一沉,小李氏就不敢再说了,抽噎了两下,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抹阴戾。
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又是常见的柔顺,“妍儿……”
“一同走!”
夫妻俩带着半边脸肿起来的凤妍走了。
“真是造孽。”安王妃捏了捏眉心。
凤离除了身上大氅,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额角。
“阿离。”安王妃叫了一声。
凤离手上不停,“祖母?”
“……”安王妃沉默了许久,“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今日去了沈家,可叫着阿琇了?”
孙儿昨天到京城,若不是先要复命太过忙乱,恐怕早就跑去了靖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