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那朋友。”
你那朋友。
丁遥被这刻意而生疏的称呼弄笑了,“我那朋友不是不接,是换号了。”
祁正那边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有余,他发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你让她接电话。”
“你找她啊。”
他俩的后续,丁遥了解的不是很详细,但夏藤两次主动打电话她是知道的,一次比一次颓她是知道的,祁正说不要就不要的态度她也是知道的。
丁遥不免替夏藤带点儿气,“想找直接过来找呗,打电话有什么意思。”
没想到,她就这么一说,他还真来了。
小县城里一身轻狂的少年,杀到城市,还是气势逼人。
丁遥说完“我不知道”,祁正脸就沉了,“好玩么?”
这是生气了,丁遥能看出来。
“我真不知道,她这几天忙,我们没怎么联系。”
说实话,直到祁正出现的前一秒,她都没把那通电话当回事,她以为他们俩已经玩完了。
可是他这么一来,只身一人,真就从那个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县城追过来,丁遥再看他,突然觉得,他们不会就这样结束。
“我要见她,你把她叫来。”
“大爷当惯了?说叫就叫?”丁遥晃着酒杯,“不要说你,我都见不上。”
祁正无动于衷:“你欠我个人情。”
这话当时确实是她说得,祁正拿来威胁的恰到好处。
他执意亲眼见夏藤,不为别的,他是害怕。
她的同行死了,这件事搁在普通人心里都有阴影,何况她。
她就那么点承受能力,他害怕她再被这么刺激两下,人就垮了。他可以忍受生活里没有她,但不能忍受世界上没有她。
丁遥拗不过他,自己说出去的话就得说到做到,只能点头答应,祁正要到答案,多一秒都没有留,转身就走。
*
夏藤今天举行记者会,这是事件后的首次露面发声,听说会场那边来了各大媒体的记者。一个演员,周边新闻比作品名气大,已经说明了她的某种失败,她实在不知道经纪公司为此兴奋个什么劲。
化妆间整理妆发,夏藤要求一切从简,还是被按在椅子上折腾了三个小时。
造型师企图给她卷波浪时,夏藤忍耐也到头了,手挡开那支卷发棒,“行了。”
造型师一脸茫然,经纪人暗暗冲她摆摆手,不弄就不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夏藤只身往外走,佩恩跟着,提醒她:“还有一小时就要去会场了。”
“我透透气。”
“可是……”话说到嘴边,佩恩知道她听不进去,不敢太逆着她来,“那就在附近转转,你别乱跑了。”
夏藤只是走,没有回答。
她穿上外衣,挂了个口罩,去楼下咖啡店。
咖啡店已经对他们公司的艺人见怪不怪,夏藤坐在旁边等,接到了丁遥的电话。
……
楼顶。
这是公司对面的一栋楼,都是些独立工作室,分布在各个层,有电梯可以直达最高层,再上节楼梯,就可去楼顶观景。这是曾经丁遥来找她玩时,二人偷偷发现的地方。
公司地处这一块片区尚算安静,高处只闻风声,和楼下一瞬而过的车声。
夏藤把口罩摘了,放进口袋里。
丁遥过去,给了她一个完了再跟你解释的眼神,先退了出去,把通楼顶的门关上。
许久未见,祁正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夏藤的血液随着风翻滚了一会儿,很快趋于平静。
上次他们也是这样共同立于高处,那时候心比天高,感觉全世界踩在自己脚下。
如今,背景是直入云天的高楼,巨大的城市背景下,他们渺小的不堪一击。
她不开口,也不往前走一步。
她穿得很薄,大衣被风吹起,里面是一条灰白的纱裙,嵌着亮钻与银丝。光腿,高跟鞋,堪堪卡在细瘦的脚踝处。
她化着妆,那种经得住闪光灯与高清镜头的妆,清透而大方,皮肤上一丝瑕疵都找不出,睫毛根根分明,腮红添气色,唇瓣殷红。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祁正如何把她和昭县的夏藤重合在一起。
她就像全身一针一线都由名家打造的工艺品,哪怕被禁锢在橱窗里,世人感叹她的美,就够了。
和她比,他显得灰头土脸。
祁正从高台上跳下来,他也没有走向她,他们隔着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谁都没有更近一步。
“你,还好吧。”他先开口,问得别扭。
其实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陌生,陌生,到处透着陌生。她也一样。
夏藤有很多委屈想跟他说,如果在她还肯找他的时候,他问这么一句,她会好受很多。
她知道,他说那些话,想刺激她是真的,想放弃她,也是真的。
夏藤说:“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
她洗清名声是好,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他来找她,是迈出了多大的一步,丢下了多少面子和骄傲,她也知道,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好像都不期待了。
熬过那段最苦的日子,掰着指头数过天亮要几个小时,几乎偏执的想听过他的声音……她的神经终于变得麻木,万事不过如此,没什么值得期待,没什么值得欣喜,也没什么值得痛苦。
他们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会过去,被忘记。
夏藤很累,前所未有的累。
祁正看她闪闪发光的裙子,说:“等会有活动?”
简单的一声,“嗯。”
他点头,“那去吧。”
夏藤转身去推门。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扬起她的发丝和裙摆,他这才发现,她一直站在门边,没有向他走近一步。
她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一种无力感疯狂蔓延,袭遍全身,祁正浑身发冷,他在这一刻意识到,那个眼里有光的夏藤,已经死了。
是万人促使,里面有他的一份。
“你就没有话想跟我说?”
他着急了,冷风呼啦啦地吹,吹红了他的鼻尖和耳朵。
夏藤一手搭上门,她好像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没有吧。”
祁正却不想听这个答案,“那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那个时候想打。”她不回避问题,实话实说,气氛就变得残忍。“后来,你不想接,我也就没打了。”
“那次是乔子晴自己接的。”
“你不用解释,她接也好,你接也好。”她很平淡,“过去就过去吧。”
祁正还在固执那个问题,“我以后不让别人碰我的手机。”
夏藤叹了一口气。
“祁正。”
他捂耳朵。
她说的很快,“就这样吧。”
来不及,还是听见了,他呼吸声加重,“你什么意思?”
“和你一个意思。”夏藤说,“你不想哄我,我也不用你哄了。”
他像被刺了一刀,疼得说不说话。
她垂下眼,“我走了。”
祁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盯得眼睛发红,拳头捏的骨节分明。他突然笑了一声,“你真牛逼,夏藤。”
夏藤背影停住,没有回头。
“次次都是我打脸,脸都快给我扇肿了。”
“两个电话就能让我跟狗一样追过来,你真的厉害。”
“也是我够贱,你不拿正眼看我,我他妈还要一次次舔着脸找你。”
夏藤扶住门的手摔下去,她忍无可忍,回头,“祁正,你以为只有你会说难听话吗?”
“那你想说什么?说啊,我听着。”祁正的声音在风里,透出些许的歇斯底里,他的耐心也到头了,“说啊!”
夏藤被他这一吼,水汽瞬间漫上眼睛,“我没有找过你吗?我回上海第一天晚上……”
“你闭嘴吧。”祁正冷笑,“你的找我,就是用得上我的时候打个不明不白的电话,回又回不来,还希望我乖乖在昭县等着,夏藤,我不是你养的狗,我他妈脖子上没挂着你名字。”
事已至此,根本没办法沟通。
“你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听我说。”她轻轻颤着,“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没有以后,有这一次就够了。”
祁正气得发抖,食指指向她,“我告诉你,我他妈再为你这种人不要脸一次,我祁字倒着写。”
“那你就滚啊!”
夏藤情绪也崩了,气得耳根一片红,她受够了。
“滚的干净利索点,不用次次打脸还要跟我汇报,我不想听!”
两双腥红的眼,一双比一双狠。
安静了半分钟,像半世纪。
祁正点头,一字一句地看着她,说:
“夏藤,你这辈子别让我再看见你。”
……
年轻时候的发誓,总是那么毒。
祁正摔门而去,外面的丁遥一直听得惊心动魄,她上去楼顶,夏藤全身失去力气,像被抽了骨架,瘫软在地上。
和祁正的最后一面,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也正式和那段充满独占和偏执的感情,告了别。
那天,夏藤把事先准备的发言稿反面扣在桌子上,上去只用了三分钟,宣布暂停一切演艺活动,退出娱乐圈。
底下一片哗然,经纪公司满脸震惊,想找人上去救场,夏藤已经起身离席。
任人们怎么高呼她的名字,镜头如何追随,话筒如何紧跟,她都没有回头。
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身后的“名与利”,世人的疯狂,从此与她无关。
第56章
……
“后来呢?你们没有再见过了?”
乔西攀着夏藤的胳膊问,这故事够酣畅淋漓,跌宕起伏反转精彩,要什么有什么,她听得忘我。
“嗯。”夏藤腿坐得有点儿麻,她换了个姿势,声音淡淡道:“我跟他,都不服对方,谁也不肯先低头,一两句话就能气个半死。当年我伤到他自尊,他不可能再回头。”
乔西就想问一句:“后悔过让他滚没?”
“听实话么?”
“废话。”
夏藤说:“没有。”
“靠。”乔西惊了,“你把你们俩之间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你现在跟我说你没有后悔过?”
“记得清楚,不代表我就要后悔。”夏藤拨过齐肩的发,说:“他当年也伤害到我了,不止一次,他讲话有多难听你知道么?你每次问我导员那么骂我我为什么都不生气,就是高三那年练出来的,在他那张嘴底下活过来,别人骂我我都没感觉。”
“你真是……”乔西佩服得不行,“那你喜欢他什么?长得帅个子高?就你手机里那一张照片,我看着也就那样。”
夏藤靠着床沿想了会,说:“韧性。”
乔西一脸问号:“什么玩意儿?”
“他给我的感觉,抗压,能屈伸,可以挨打,但永远不会被打倒。”夏藤笑了下,“你知道么,他承受的黑暗比他得到的光明多得多,可是他全都能扛下来。现在很多人,只受得了好事儿,遇到挫折天就塌了半边。”
夏藤补了一句,“比如当年的我。”
乔西哈哈了两声,“你当年真的惨,我在哪条评论底下都能看见黑你的。”
她拍拍夏藤的肩,“好在都过去了,你退圈是正确的,现在过得不挺好。”
夏藤想,现在能风轻云淡地说起,看来是真的过去了。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是,感情是,人事万物,都逃不过“过去”。
“现在呢?”乔西问,“你和他,觉得可惜吗?”
“可能吧。我们没有好好相处多长时间,全都用来吵架了。”
“而且。”夏藤顿了一顿,轻声说:“他一直觉得我不喜欢他。”
“我操?”乔西再次震惊,“你没跟他说过?”
“没承认过。”夏藤想了想,又说:“他也没问过。”
祁正只管把他的喜欢和讨厌一股脑表达出来,却从没问过她怎么想。
曾经她以为他不屑于她的回答。
直到后来,最后那次争吵,她才听明白,他不是不屑,是不相信她会喜欢他。
他心里一直清楚,他们处于两个世界,所以他总是那么敏感地觉得她看不起他,他很容易就可以喜欢上她,她却不会。
他至始至终,都在气这份不公平。
“你还喜欢他吗?”乔西又直抓重点。
夏藤说:“我喜欢我自己。”
乔西自动忽略这个充满官腔的答案,“怪不得别人怎么追你你都不答应,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行了,我宣布我们系集体失恋,那群男人没戏。”
夏藤笑着踢她一脚,乔西躲开,站远了又感慨道:“不过说真的,你刚来那会儿学校都炸翻天了,而且我们一直觉得你特不好相处。我师哥怎么跟我形容你知道么,说你那双眼睛里故事太多了,但是被一场火烧尽了。”
夏藤刚要说话,宿舍门一阵“咣咣咣”,萧雅和何念欢冲出来,“你俩还没收拾好?外面天都黑了,聊什么呢?”
乔西一听,过去拉开窗帘,“我操,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