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生气。”她十分平静,口气却异常的坚定。
张修远愣了下,黑眼圈映衬着眼睛有些红。随后笑着,声音有些苍白无力,“别闹了,在这样我要难过喽。”
“没闹,阿远……”她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拿这件事和你闹过。”
她还是那样平静,却让张修远的心沉了又沉。一夜来的慌张,和人借钱赶飞机的奔波让他有些奔溃,可他还是对舒茵说不出任何狠话来。
他似乎在认真的思考,“那……那是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
舒茵再也忍不住的打断他,“不是,阿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我觉得现在,我们分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疑惑,可是却没有任何的责备。
“阿远,我累了。我现在每个月都被控制生活费,什么喜欢的东西都买不了,甚至连出去和舍友看场电影,喝杯奶茶都要考虑好久。”舒茵眼圈发红,自己都要信了,“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我……”
张修远紧皱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啊,这样啊。那我可以每个月多做些兼职,让你出去看看电影喝喝奶茶还是可以的。”
“你还不明白吗,你家和我家都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舒茵有点说不下去了,明明现在更难过的是他才对,可是她务必狠下心来,“你每个月去兼职又能有多少,你家……应该也断了你的生活费了吧,即使我们两个全都去做兼职,我们能撑下去吗?”
“能的,为什么不能?”张修远有些急迫,“还是你觉得出去工作很累,没关系我可以多做几个的。”
舒茵摇摇头,“我不是怕出去工作累,我只是……看不到未来你懂么。”
“有未来的啊,毕业以后就好了。当时候我可以养你,我们去一个离B市远远的城市不就好了,谁都不会去打扰。”
舒茵的指甲抠进了肉里,疼痛让她暂时清醒,“哪有那么容易,血缘纽带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斩断。”
那是一生的捆绑,也是枷锁。
张修远还想说些什么,她率先打断,“阿远,放手吧。你看你,这半年来瘦了有多少,不累吗?”
“不累!我不累。”
“可是我累了……阿远,我累了。”
那是她对张修远说的最后一句话,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人们急急忙忙的往宿舍里跑。他们在楼下显得十分荒唐,似乎与世间都隔绝起来。
张修远深深的看着她,眼睛一错不错看得她都开始心虚,像是里面有千言万语。
最后他忽然柔声开口,“上去吧,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别感冒。”
舒茵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张修远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便转身走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过年过节张修远总会给她发简短的信息问候,但她从来没回过。
她想,他们应该算是分手了吧。
她颓靡了一段日子,在大三那年忽然觉醒。每天除了学习专业课,还认真复习银行知识,她想着——如果毕业的时候阿远还喜欢她,那她也绝对不能掉链子。
经济独立才能不受家里的控制。
可是到了后来,她经济独立了,也没能斩断血缘的枷锁。
大四下半年她已经开始在银行实习,每天晚上熬夜写论文。日子过得很苦,可是却异常的充实。
她甚至忘了阿远,忘了那些苦恼的事。但是这种简单又忙碌的日子,终于在她毕业前半个月因为她妈妈的一通电话而结束了。
那个时候她和家里几乎不联系,突然接到电话竟然产生了久违的家的温暖。可是……接下来的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可笑。
“茵茵,回来一趟吧。”舒母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疲惫。
舒茵死扛着,下意识的拒绝,“我工作忙,没时间。”
“回来吧,妈妈病了,有事要和你说。”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下子击破了她所有的心里防线,那些家的温暖她一直渴望着。可当舒茵赶回去的时候,原本以为病重躺在病床上的人此时正正襟危坐的坐在客厅等着她。
舒茵仔细观察了她的脸色,可是除了些许疲倦以外没能看出别的来。她又惊讶的发现,原来她已经好久没这样看过母亲,甚至连她的样子都变得有些陌生。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问,“你怎么了,什么病?”
要是仔细听,还能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
舒母冲她招了招手,难得对着她笑笑,“来,过来坐。”
舒茵心不禁紧了紧,不是真的病重了吧,妈妈可从来没怎么对她有过这样的好脸色。她满怀心事的坐下,直到现在眼睛一直没离开舒母。
等她坐下以后,再次有些焦躁的问,“到底怎么啦?”
“茵茵,你多久没回家了?”舒母开口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半年。”舒茵不明所以,诧异的看着她,“你到底——”
舒母避而不答,“半年了啊,这半年咱们家不太好过,你都不知道。”
舒茵眯着眼,没说话。这是舒母一管的作风,陪着她云里雾里的绕就对了。反正她不想说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在放屁。
“我们家公司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经济危机,这次过不去公司也就完了。”舒母看着她,神色间有些疲倦,却又带着些欣慰。
舒茵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你叫我回来到底什么事,你到底生没生病。”
“我不说我病了,你会回来?”舒母倒是气定神闲,能活活把舒茵气死。
舒茵依旧挺直腰板,时刻做好要走的准备,“所以呢,我现在回来了,你到底什么事?”
舒母现在倒是不拐弯抹角了,“你大了,也该为家里做点事了。G城林家二公子同意联姻,帮助咱们家度过这次的危难。”
舒茵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什么意思啊,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卖女儿吗?”
“现在是什么年代?”舒母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像是觉得好笑,“茵茵,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活在什么年代,商业联姻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并且有存在的必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当初不同意你和张家小子在一起。”
说道张修远,舒茵像是一下子炸了毛,她噌的一下站起来,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第26章 命运
“茵茵!”舒母这才知道着急,急忙站起来叫住她,“你上哪去?”
舒茵回头看着她冷笑,“怎么,你现在没病的要死,我还站在这碍你眼做什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舒母大怒。
“你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又要怪我大逆不道了?”
舒母捂着胸口冷静了会儿,语气舒缓了些,“茵茵,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林家……那是有多少人想进都沾不上边的人家,林家二少选上你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运气。”
舒茵气笑了,“他林家是什么皇帝吗?怎么我现在成了选秀的秀女了,被他林家选上当皇后我是不是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才对啊!”
舒母:“……”
“真对不起啊,我没那思想觉悟,您爱找谁找谁吧。现在出门认个女儿也应该来得及,毕竟‘很多人想,都沾不上林家的边呢’”舒茵嘴角带着嘲讽的笑,觉得自己真的和这个家的三观格格不入,“您放心,之后我绝对不以您女儿自居,保证消失的干干净净不让林家发现。”
她像是想到什么,笑了笑,“反正,也是商业联姻,送个人过去就行了不是吗?古代都是这样的。”
说完她不再理面露菜色的舒母,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多待,大步的往外走。
“噗通”一声,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舒茵全身一震不受控制的回过头。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她不可一世,整日威风凛凛的妈妈就那样直直的跪在她面前,脸上再无半点打骂她时的威风。
舒茵张了张嘴,白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干什么?”
“茵茵,今天一要是走了,咱们家就真的完了。妈妈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答应了吧。”舒母说的声泪俱下,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自己一手拼下来的事业毁于一旦。
舒茵很想说——你当然不会求我别的,因为这二十来年你处处压制我,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可是她看着跪在地上哭的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走到舒母面前蹲下,边说边拉她,“你先起来,让我考虑考虑。”
舒母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舒茵觉得心寒,一下子来了脾气,“这是我一辈子的事,我连考虑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那你需要考虑多久?”舒母盯着她紧张的问。
舒茵撇撇嘴,“半个月吧。”
“不行,三天,三天你必须做好决定。林家那边还在等回话,晚了万一林家反悔……”看到舒茵越来越凉的眼神舒母似乎才想到现在的形势,于是声音软了软说:“茵茵,你一定要考虑好啊,咱们家的人就全指望你了。”
“我现在倒是担起养家的重任了,不再是以前只知道花钱养来什么用都没有的大小姐了是吧。”舒茵自嘲的说,说的舒母心惊胆战。
舒母有些慌张赔笑道:“茵茵,那都是以前的气话,你怎么还往心里去了。”
可是那来自最亲最近人的话,往往才是最杀人于无形的。舒茵垂着头,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场笑话。
她手上用了死劲把舒母从地上拉起来,转身要走的时候舒母拉住她,“不在家住吗?”
舒茵心中无声叹息,这是怕我悄悄跑了吧。
她将舒母的手扒开,“还有工作没做完,你放心,三天以后无论怎样我都会给你答复的。”
舒茵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小区,面对着有些晒人的日头只觉得人生荒唐。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阿远家楼下。
她清楚的知道他住在哪门哪户,知道抬头往上看楼层靠边贴着红色窗花的窗户就是他的卧室。阿远一直觉得丑,可是这是他妈妈家里的习俗,每当过年的时候贴上来年再换新的。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她认他卧室的方式。
她从来没进去过,总觉得有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以张家媳妇的名义走进去的。
自从两年前分手后除了节日祝福,他们就再也没过多的联系过。也不知道现在的阿远过的还好吗,是不是还一个人,还……有没有再等她。
舒茵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十分疯狂的念头,如果现在跑上去敲他家的门,阿远会不会从里面走出来。如果她现在和他说:“阿远,你能不能现在就娶我。我们找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他又会不会答应。
像是鬼迷了心窍,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越走越快。电梯那里人多,她甚至都等不及直接从楼梯跑了上去。原本走两步走累的她,现在一口气跑到了六楼竟然也只是喘的厉害而已。
她甚至分不清,现在的心跳到底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激动。
可是当她的手放在门上的时候竟又忽然冷静了下来,这个时间阿远又怎么会在。退一步讲,即使他真的在谁又知道这两年过去了,他身边是不是早就有了别人。
她这样冒冒失失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岂不是很可笑。
也就是这么片刻的功夫,那些激动便烟消云散。下来的时候她直接顺着楼梯走下来的,也没去看电梯那人多不多。没走完一层心就冷静了点,直到走出楼道她彻底清醒。
她最后抬头看了眼他的窗子,心底已然有个不好的念头。大概这辈子都不能走进去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总归是要给一个交代。舒茵拿出手机,彼此的联系方式没有删除。可是她还没来及给张修远发个只言片语的消息,便接到了表姐的电话。
“茵茵,快毕业了吧,毕业要不要去哪旅游啊?”表姐甜甜的声音传来,“去哪带上我呗,我在家无聊透了。”
她和表姐有段时间没联系,表姐刚从国外回来这时大概没什么事做。她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只是随口敷衍道:“再说吧,没想好。”
表姐却不依不饶,“那要不我去找你吧,去你那边玩玩怎么样。我也好久没去G城了。”
舒茵现在心里很乱,与其回去面对冰冷的出租房,倒不如找个人聊聊。“表姐,我今天有事回家了,你在哪呢。”
后来她们约了一家咖啡店,表姐向来是个话多的人,从国外的牛排聊到了月亮,从男人聊到了女人。最后像是无意间的开口,“你之前是和张家那小子玩早恋来着吧。”
舒茵乱七八糟的心神终于因为这句话聚到了一个点上,找到了根源。她全身一僵,两年来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竟然有些紧张。
“嗯。”她掩饰性的喝了口咖啡,状似不经意的问,“干嘛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我半个月前刚回来的时候好像见到他了。”舒茵自己都没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正襟危坐,表姐装作没看出来似的自顾自的说:“他家不是刚好在地铁口附近嘛,那天我刚回国大包小包的也没看太清楚。和他一起的还有个女孩,女孩长得怪可爱的。喏,我还拍了照片。”
在这么个大热天里,舒茵全身冰凉完全听不见表姐后面说的话,只是下意识的看着手机里那并肩而走的一男一女。虽然拍的模糊,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原来如坠冰渊就是这种感觉,上一秒她还为“原来他回来了而感到激动”,下一秒就因“他早已开启了新的生活,幸好刚刚没有去打扰他”而为自己找回了点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