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打一耙,紫苏有些恼:“你别跟我横,我知道你不怕我,青檀就在对面,有本事你去刺她。”
这下把薛川穹给吓的一个哆嗦。青檀从不像紫苏这样说他,可薛川穹就是莫名的怕她。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啊,梗着头道:“青檀能跟你一样不懂礼数?她一向尊我这个哥哥。”
“好啊好啊。”紫苏道,“那走,咱们兄妹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叙叙旧去。”
薛川穹虽有些怯青檀,可毕竟很多年没见了,兄妹一起长大,虽然后来闹掰了,但情谊还在,他弯下身跟九姑娘说过去看看,九姑娘点点头,他就跟着紫苏过去了。
青檀见薛川穹走过来,早早的站了起来。步长悠坐着没动,薛川穹见坐主位的这位一脸贵气,怕是宫里头的主子,有些不敢说话。青檀见哥哥一脸惶恐的瞟步长悠,就道:“这是跟我们在一处当差的,哥哥不用怕。”
她这么一说,薛川穹就松了口气,正要坐下,青檀止住他,道:“哥哥,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下去说。”弯腰跟步长悠说让她先看会儿戏,她跟紫苏去去就回。
步长悠拦住了,让他们在这说,她正觉得闷,要出去走走。青檀不放心,让紫苏陪着,步长悠说不用。
身后就是楼梯口,她沿着木楼梯,一阶一阶的下。刚下了没几阶,戏楼的老板迎着三、五个谈笑风生的人到了楼梯口。
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有好几处,这一处不是主楼梯,很窄。倘若一上一下,两人就得擦肩。
打首的一男一女,两身皆白,一对璧人似的,男的刚抬了一只脚迈台阶,发现有人,就顿住了步子。
步长悠也顿住了步子。
老板见上下僵住了,噔噔噔几步上去,看步长悠的打扮,也非什么富贵之人,就压低声儿对步长悠道:“客官,那里头一位是丞相的公子,一位是廷尉大人的弟弟。”意思是,咱们惹不起,要委屈您让一让。
官大一级压死人,到哪都是这个生存规则。
不过步长悠不在这个体系中,所以她听了权当没听见,自顾自的下自己的楼梯。一直下到距离地面只剩三个阶时,才停下来。
白衣女子看了看身边这位公子的神情,公子的神情很微妙,像跟人认识似的,她疑惑道:“公子,熟人?”
他们后头的一个青年微微错了一点,也朝楼梯上看过去。
相城收了脚,风度翩翩的让到了一边去。
吓得心惊胆战的老板微微松了口气。
步长悠经过他们时道了句多谢。
相城回头瞧着那背影,后头的青年催促道:“发什么愣,走啊。”
相城收回自己的目光,抬脚往上迈,楼梯上了一半,忽又停下来,对一行的几个人道:“你们先上,我出去一会儿。”说着折了下去。
同行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他跟出去的背影,嘀咕道:“他今儿怎么了。”
大家摇头,表示不知,他们也没多想,一路上到了二楼。
步长悠出了楼。
金玉楼不是一座楼,而是金楼和玉楼的并称,挺气派的地儿。不过在步长悠眼里没什么感觉,因为只论她住的音书台,就比这地方大,并且要气派。
步长悠从金楼出来后,瞧见楼东边有片枯山水。白沙做水,水中铺着小片的绿草地,白石做山,山石之间有座矮木亭。她沿着白沙进亭子,沙路走起来沙沙作响,很曼妙的感觉。她正走得专心致志,耳边猛不丁来了一个声音:“公主。”
步长悠被吓了一跳,回头去瞧,是眉上有朱砂印的白衣公子。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步长悠总是先注意到他眉上的朱砂。那块朱砂并不大,跟她的小指甲盖一般大小,却非常能牵住人的注意力。可能是因为他太白了的缘故,导致这块朱砂明显到不能被人忽视。
他疑惑的瞧着她:“公主不是说要专心作画么,怎么出来了,画作完了?”
她说没有,就是出来看看。
相城看她脸上一堆麻子,心想她怎么老喜欢弄一堆麻子搁脸上,尤其鼻尖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擦。
原以为她要大喝放肆,她却没动,就让他擦。
好吧,擦麻子这件事会上瘾,擦了第一个就想擦第二个,擦了二个,就想擦第三个。
步长悠起先没阻止,看他到底要干嘛,结果他一直擦,大有不擦完不停下来的劲头,就道:“别擦了,给我留几个。”
他对上她的目光,目光真挚,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怏怏的把手撤了,怪问:“公主干吗这么斯文,臣有点不习惯。”
步长悠反问:“你为什么要擦我脸?”
他诚恳道:“不知道,就是想擦。”
步长悠也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斯文。”
他笑了,公主惯会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他歪头去看步长悠的颈,半个多月过去了,自己咬得那个齿痕一点都没了。
他有些得意,伸颈让她看,她咬得那下却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瞧见没有,这是公主咬的,臣特意找医署的王医拿了药膏,天天抹,为得就是让它留下来,臣以后每次照镜子看到它,都能想到公主,这是公主留在臣身上的痕迹。”
步长悠伸手去摸,动作|爱怜,可神情认真:“你还要吗,我可以再咬一个。”
相城立刻把脸伸过去,道:“在臣嘴上咬一个吧,这样不用照镜子,臣低头就能看见它。”
步长悠不说话了,转身进了亭子里。
亭子里摆了棋盘,有半局残棋,也不知是谁下的,她坐下来,探着身子细细看,他在对面坐下,不依不饶道:“怎么,公主是不敢咬,还是不愿咬?”
步长悠不搭理他。
他继续道:“臣还是纳闷,恒渊到底有什么好,他们到都中再到太后寿诞,中间不过七、八日,公主就跟他搭上了,而臣呢,拖拖拉拉,这都快半年了,公主仍对臣爱答不理的。公主为了一个恒渊,搞得身败名裂,还被扔到佛寺,值得吗?”
步长悠直起身子,拧眉瞧着他:“你不说话会死吗?”
他有点委屈:“臣是真的好奇,非常好奇。”
步长悠直接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送我画呢?”
他理所当然道:“因为公主长得美,臣喜欢美的人,美的事物。”
步长悠点头,说她也是。
相城不同意:“臣没见过比公主更好看的人,可公主没见过比更恒渊更好看的人吗,臣就比恒渊长得好看,公主的未婚夫也比恒渊长得好看。”
步长悠直接道:“说谎。”
相城一愣:“臣句句都是实话,哪句话撒谎了?”
步长悠从棋罐里摸出一粒黑子下到棋盘上:“不是说全天下只有姐姐一个美人么?”
第38章 濯缨
相城捻了粒白子, 下到盘上:“彘儿跟公主说了这么多呢,这他倒没跟我提, 他只说三姑姑比舅舅长得好看。”
步长悠没见他怎么看棋盘, 可他下的这一步,又不是胡来。她便又摸了一粒棋下了,道:“你别管他说了什么, 你只回答我, 我跟你姐姐,谁好看?”
一说姐姐就回避,步长悠发现了, 这是个死穴。她倒对这个死穴有兴趣,看看到底死成什么样了。
相城摸了一粒棋, 在指间摩挲,似乎在斟酌, 但不是斟酌棋路, 而是斟酌这个问题,半晌,他道:“姐姐是亲人, 公主是女人,怎么可以混为一谈?”说着把棋子下了。
又是一步绝妙的棋,步长悠又摸出一粒棋子。
两人来回下,且越下越快,又下了七、八子后,她停住不下了。不用下了, 她不是这人的对手。
这时金楼里出来个白衣美人,美人看到相城在亭子里,就走了过去。
步长悠的余光瞥见她后,直起了身子。
相城顺着步长悠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自己人,就后仰着身子,将一条手臂搭在美人靠上。
白衣女子见他俩正下棋,抿嘴一笑:“奴是不是打扰两位公子的雅兴了?”
相城没回答,而是问怎么了。
白衣女子道:“霍公子和钟离公子叫奴下来瞧瞧相公子被什么绊住了步子。”顿了顿,看向步长悠,“这是公子的朋友?”
相城点点头,道:“你们不用等我,我陪她说会儿话。”
白衣女子道:“既是朋友,何不邀上去,人多热闹,再说这外头风大,仔细吹着了,头疼。”
相城道:“她想去府里看画,我们坐坐就回了,替我跟他们说句,今儿我不能奉陪了,改日给他们赔罪。”
步长悠拧着眉头,认真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
相城瞪了她一眼。
白衣女子尴尬的笑了。
相城提醒道:“之前不是嫌弃那幅画不像,要我另作一幅么,已经好了,正想着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呢,既然碰见了,顺路走一趟吧。”
步长悠本来是想给他个难堪,谁知叫他接住了,就收了目光,继续研究棋局去了。
白衣女子道了辞,回楼上去了。
相城见白衣女子走了,站起来,道:“走吧。”
步长悠头也不抬:“我等人呢,不去。”
相城在她旁边坐下,问:“等谁?”
步长悠言简意赅道:“侍女。”
相城朝亭子外看了看,见门口迎门小厮闲着,就摆了摆手。
小厮赶紧跑过来,说公子您吩咐。相城道:“去二楼找到这位爷的同伴,告诉她们,她们爷先跟我走了,我等会给送回去,叫她们不用找了。”
迎门的小厮对满脸麻子的步长悠有印象,接了相城的话,立刻上二楼去了。
相城拿肩膀挨了挨步长悠,见她无动于衷,对着她的耳朵猛吹了口气,步长悠禁不住的往侧边躲了躲,他道:“走啊。”
步长悠其实很想去丞相府转转,只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的得逞,否则他不知道要怎么得意。可现在借口都用完了,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新的,就索性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他歪在美人靠上,见她要出去,却又伸腿挡住路。
步长悠低眼看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相城似笑非笑道:“真走啊,我以为公主不会去呢,我跟公主说着玩呢,公主也太迫不及待了些。”作思索状,“公主莫不是早就想去臣家里了?”
步长悠攥紧手心,默念,他是小孩子,他是小孩子,不要跟小孩子发脾气。
相城见她似乎要发作,见好就收,赶紧站起来,道:“臣逗公主玩呢,画的确早好了,一直搁着,本来准备等春天见到公主的时候拿给公主的,谁知在这碰到公主了,公主愿意跟臣回去拿,臣不知道有多开心。”见步长悠还不说话,讨好的摸她的脸颊:“公主不会这么不经逗吧,这就生气了?”
步长悠伸手将他的手打掉,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说着转身要从另一侧出亭子。
相城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人拽到跟前,寒着脸问:“臣耳朵有些不好使,公主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恰逢相城的书童李玮从楼里出来,见他主子背对着跟人说话,长喘一口气,走到亭子下头,没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插进去,问:“公子,玉笙姑娘说您要回府,奴现在去叫和生把马车赶过来?”
“滚。”相城言简意赅道。
李玮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滚吓得抖了一下,却坚强的没有滚走,他主子正生气呢,哪里敢走?万一气出大毛病,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但他也不敢不走,就悄悄挪了几步,找了个离亭子远点的地方待着,以便可以随时上去。
这人虽然长得无辜,但寒下脸时,压迫感又非常重,很吓人。
步长悠觉得自己激怒他了,目的达到了,又慢慢笑开,先是嘴角,再是脸颊,最后是眼睛,笑得特别好看特别甜:“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就生气了,走吧。”见他不动,疑惑的瞧着他,“怎么了?”
相城被她将了一军,又发作不得,只好松开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公主真小心眼。”
步长悠大仇得报,心情很好,只道:“女人心眼小点没所谓,男人心眼可不能小。”看向他,寻求共鸣,“待诏,你说呢?”
他切齿道:“别人臣不知道,反正臣的心眼挺小的,眦睚必报。”
步长悠道:“那你估计不是男人。”
他冷静道:“是不是男人,不在心眼大小,在别的地方。”
步长悠奇了:“在什么地方?”
步长悠以为他会说什么智慧,学识,天赋,性情,结果他切齿道:“公主大白天就开始耍流氓,是不是?”
“我耍什么流氓了?”步长悠更奇了,不过问完这话后,她多少反应过来了一点,没等他回答,先中肯的点了点头:“的确能证明。”
那东西女人没有,内侍也没有,只有男人有,当然能证明,这话不容置疑。
相城又被堵了一下,他发现公主有些刀枪不入,但相城不相信她真的刀枪不入,他转身将李玮喊过来,叫他把马车赶到门口,李玮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马车到门口,李玮进来叫他们,两人一块出去,进到马车里。
车厢并不狭小,可私密,只有两人。相城直瞅着她,也不说话,这让步长悠生出了一种自己是猎物,被盯上的错觉。她觉得很不舒服,几次问他为何这么看她,他都回公主好看。步长悠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打起窗帘,看外头的街景。
马车不多时就拐进了安道街。
安道街和履道街是琮安城最贵的两条街。两条大街毗邻,都中的权贵,有一半都在这两条街上。
马车没停在相府正门,而是停在西门,相城说走正门难免碰到人,又要问三问四,走西门清净。
步长悠倒不介意碰到什么人,她很想见见戏文里的这一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