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听他问,就把原委说了,不过只捡了重要的,该省略了都省略了,尤其把裴炎的部分重点简略了。
听完后,相城也没说什么,只道:“我进去瞧瞧。” 说着进了院子。
四月小荷才露尖尖角,那条穿院而过的细水中已满是荷菱叶,熏风送暖,新竹青翠,他打开帘子。
屋里一水竹具,像个隐士的住处,只有月洞门那水晶绿的帘子,透露出一点年轻女孩子的情致。
步长悠醒来时,瞧见床边趴着一个人,她用右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坐起来后也不敢大动,怕惊醒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突然胆小了起来。
她也没说话,就静静的看着那个趴在床边的人,绯色官服,背上有麒麟的纹样。
她对麒麟服第一次有印象,是因为裴炎。那次他到扶苏园摘花,她从蔷薇花后看到他绯衣的麒麟。据说麒麟服是一种赐服,禁卫国君的左青麒卫,全员皆穿麒麟服,而左青麒卫内部的等级划分,主要靠颜色和革带。左青麒卫都是宗室子弟或权贵子弟,最低就是五品。一到二品是紫衣麒麟,三品到五品是绯衣麒麟。
可步长悠知道,趴在她床边的并不是裴炎,因为他侧着脸,她能看到他左额上的那小块朱砂。
午后寂静,竹叶相拂沙沙响,四月仲夏,偶有一两声蝉鸣。
他这样趴着睡,真有乖巧的况味。
步长悠这么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床边正熟睡的人,突然道:“公主看够了么,臣能起来么?”
步长悠恍然一惊,这才意识到他早就醒了或者是压根就没睡。
步长悠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像偷窥被人逮到,她转移了视线。
相城以手肘撑床,以手托腮,静静看着她。
看了半晌,见步长悠并不看他,就坐到床上,用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转过来。可即便脸转过来了,步长悠也不肯看他,只低着眼,看他胸前的麒麟。
公主现在太羸弱了,他又心疼又委屈,看吧,离开他,她就要受这样的罪,倘若不离开他,他哪里会允许别人伤她,他道:“公主瘦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勾起步长悠的委屈,她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可硬生生的被逼了回去,但眼角还是红了。
相城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他伸手抿了抿她发红的眼角,轻声道:“臣就一个季节没见公主,公主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搞成这样,宁肯去找那个让公主难堪的人,也不肯来找臣,公主跟臣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眼泪没完全憋回去,有一滴还是从眼睛里漏出来,啪嗒一下落在手背上。
相城往她跟前坐,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带点委屈,他惯会示弱的:“公主的气还没消么,都不肯看臣一眼。”
步长悠这才抬眼来瞧他,浓如鸦翼的睫毛上沾染湿意,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凑合过去,亲了亲她掉眼泪的右眼,低声道:“公主的气生了一个春天,大好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臣本来在春天安排了好多事,一件都没做成,臣都快苦闷死了。”
他的语气亲昵自然,仿佛和她没有一个季节的分离,也没有不开心和隔阂。
步长悠突然觉得他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以前觉得轻佻的一个人,现在觉得也没那么轻佻了。
公主这么看他时,相城最克制不住,想亲来着,狠狠亲一番。公主不知道,他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尝到滋味了。公主不能这么看他,看得他情动,忍不住了怎么办?
他伸手盖住她的眼,道:“臣有时候喜欢公主这么看臣,有时候又不喜欢公主这么看臣。公主这么看臣时,臣觉得公主有把臣放在心上,可有时候又觉得公主在跟臣玩,指不定哪天腻了,随手就弃了。”
他盖着她的眼,步长悠就乖巧的没动,反问道:“是么,我给你这样的感觉?”
他诚恳的点头:“公主经常让臣这么觉得,所以公主对臣不好时,臣就觉得要撒手,公主对臣好点,臣又立刻舍不得,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公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顿了顿,“公主能告诉臣,公主看臣时在想什么么?”
步长悠将他的手从眼上拿下来,也很诚恳:“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眼睛一亮,直凑到她眼前:“臣也不知道臣是什么样的人,公主觉得臣是什么样的人,臣就是什么样的人,因为臣在别人面前作假,可在公主面前没做过假。”
他凑得这么近,嘴唇距离她不过二寸,步长悠有些心猿意马,问题的答案此刻已不重要,她想咬他的嘴唇,还想与他唇齿交融,这渴望如此强烈,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相城接收到了,公主想亲他,或者想要他亲她。他喉咙发紧,他多久没亲过公主了,想狠狠亲上去,反正公主绝对没有还手之力,可他是尊严的人,他偏不,要她先亲过来,否则公主就以为他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是公主眼巴巴的看着他,他要怎么受得了?
他几次都要亲上去了,可还是克制住了。
公主很失落,那失落的眼神看得他心里一颤一颤的,公主为什么就不能主动一次?他也很失落。
他顺着把脸颊落在她右边颈里,侧着脸,嘴唇就对着她的脸颊,说话时能擦着,软软的,滑腻的,他想嘬一口,给她嘬出红印子,他低声问:“公主,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臣?”
步长悠默了一下,道:“想过。”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相城把脑袋从她肩上拿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怎么想的?”
步长悠对上他的眼睛,一派自然:“梦里。”
相城眼里的春水简直要溢出来了:“公主梦见臣了,梦见臣什么了?”
步长悠把目光从他脸上移走,平静道:“梦见我躺在漫山遍野的蜀葵里,你走过来,将我脱光,与我野合。”
他眼中的温度渐渐燃烧起来,凑到她唇边,声口缠绵,有点哑意:“公主怎么也学会说荤话了?”
步长悠转脸来看他,面上仍平静:“大约是近朱者赤吧。”
他笑了一下,悄声道:“那臣以后一定要多说,把公主彻底教坏,这样咱们两个就能坏到一处去了。”
步长悠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他的袍子上,问:“你之前的官服不是青袍么,怎么换成绯了?”
相城把脸埋在她肩上,低声道:“公主不让臣去青楼,臣找不到别的消遣,就去做官了。”有点委屈巴巴的,“臣得让公主知道,臣不是一个无用的浪荡子,整日只会逛青楼。臣以前不做官,不是做不了,是不想做,官场是个大染缸,进去的人,没一个人能清清白白的出来。臣的父亲以前多清高的一个人,现在做官做得又油又滑,当然无可厚非,可臣不想像他那样为名利所累。但臣想娶公主,总得有个样子。臣知道,公主不是在乎功名利禄之人,不过难保别人不在意,臣得先把公主的父亲哄开心了,才能叫他把公主嫁给臣。”
娶?步长悠被这个字眼撞到了。曾经她谈婚论嫁过,可那人有心上人,拼了命不要娶她。如今有个人,为了她,开始委屈自己,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说完全无动于衷那绝对是假话。
他又补充:“臣不是在逼婚,臣只是以防万一,万一公主愿意嫁给臣,臣自己就能向王上求赐婚了,倘若公主不愿……”想了想,“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无论真假,这是一番动听的话,步长悠侧脸去看他,他也来看她,四目相对,看着看着,他就忘了什么主动还是被动的问题,亲了上去。
刚开始只是轻轻的,婉转的,后来越亲越深。
那熟悉的滋味,如脉滋长,牵连着步长悠心头一阵一阵的发软,她单手搂住他的修长的腰身,他越亲越深,越亲越深。
从梅山离开后,他跟她合过,可没再亲过她,天知道他多想亲她,倘若公主去他的梦里,一定会吓坏,在梦里,他早把她大卸八块了。他现在就想把她大卸八块,可她身上的伤,又不敢太过激。
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喘:“公主快些好吧,等公主好了,臣带公主去一个开满蜀葵的山野,跟公主好好合一合。”
步长悠把脑袋靠在他胸前,半晌,嗯了一下。
嗯得相城心头发软,想现在就把公主抱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先合一次。饮鸩止渴,他也认了。
步长悠在他怀里靠了会儿,轻声问:“你会骑马吗?”
相城点点头,说会。
又问:“会用剑吗?”
他也点头,说会用一点。
步长悠低声道:“等我好了,你教我吧,再遇到这样的事,不至于束手就擒,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她扶正,在她额上亲了一口,道:“技多不压身,靠谁不如靠自己,是这个理儿,等公主好了,臣教公主。”
第60章 态度
相城原本想亲一下就成, 可说完话低眼瞧见公主还眼巴巴的望着他。
公主真美,这么望着他, 尤其美, 他喜欢公主的眼睛,黑到没有杂质。
他嘬上去,但不敢太用力。心里又酸又涩又甜, 公主受了伤, 不经亲,他把脸颊埋在公主未受伤的肩上,低声道:“公主每次的变化都特别明显, 上次臣送了公主一幅画, 公主就主动起来, 臣猜公主大约是看上了臣的才华。这次呢,公主外边溜达一圈, 回来就变了样。”顿了顿, “公主在外头经历了什么,对臣的态度竟有这么大的变化?”
步长悠拿手盖住眼,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大难过后看到他还不赖。
他还是觉得委屈,声音闷闷的:“公主为什么不叫紫苏去找臣,公主不知道臣多想跟公主共历风雨,公主是觉得臣不值得托付么?”
他没问这个问题时,步长悠并未意识到她有两个选择。现在他一问, 她意识到了。是啊,为什么从未想过他?是不信任他吗?可未必她就有多信任裴炎或是武平君府,只是裴家是她母亲的选择,她下意识的相信了自己的母亲。
相城见她不吭声,凑到她耳边,道:“公主不理臣的这三个月,臣真的没有再去九巷,就连听戏都戒了。”
他的气息洒在她耳廓上,她忍不住往边上躲,他追上去,继续道:“臣以前是没事可做才去里头玩的,如今有事可做了,就不去了,要是真去,也带着公主一块,九巷里头人生百态,其实挺多学问,公主什么时候想去了,臣带公主一块去。”
步长悠为表示自己并没有在意他去什么九巷,就道:“你去不去哪,跟我没关系。”
他绵绵密密的亲她耳垂,声音很低,却一字不落的钻到她耳朵眼里:“那臣在别的女人跟前献殷勤,像亲公主一样亲她们,像侍候公主一样伺候她们,公主也无所谓?”
步长悠立刻想到他在别人面前发浪的样子,是挺不舒服的,不过她不承认,只道:“随你。”
更多的委屈涌上来,相城想公主多说两句好话会死吗?
公主一点都不知道他这三个月积攒了多少恨,多想她,就又多恨她。
他巴巴找来,期待她用好听的话,哪怕只是哄他呢,都能抚平他的恨和思念,可她一点怜悯不肯给,一点余地不给,高高在上就是不肯下凡。公主不知道,那怕她的一片衣角垂怜他,他都会匍匐下去,亲吻她的脚跟。
相城脱掉鞋子,钻进了被窝里,抱住公主。
步长悠右手握住他的手,用眼神恫吓他:“你敢。”
若搁以前,相城估计不敢违背她的意志,怕得罪她,但现在他决心得罪她一次。
不知公主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意志力特别不强,以前怎么折腾,都咬着嘴唇不吭一声,今儿还没怎么碰,就猫儿似的哼哼唧唧。
他贴在她耳边,问:“公主,臣这样去侍候别的女人,公主随不随臣,嗯?”
公主死死掐住他的手腕,狠狠瞪他:“你等着。”
这会儿狠话也放的缠缠绵绵,没半点往日的震慑力。他想,他等着,看她能怎么办。
他变本加厉起来,于是公主觉得此刻觉得自己像上了砧板的鱼,怎么扑腾都于事无补,她恨极了这个人,可实在没办法还手。可于此同时她觉得僵死的自己活了过来,在他手掌下,一点一点的活过来。他是水,也是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水,什么时候是刀。
完事后,公主不肯再看他,大约是觉得丢脸还是什么的,他强硬的将公主掰过来,去亲她。他一亲她,她就舒展了下来。
后来公主睡着了,他看着公主的睡颜,满足的不得了。
事情都在朝着他想的方向发展。公主会爱上他的,或许是个短暂的过程,或许是个漫长的过程。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公主不爱他,没所谓,只要公主不离开他,他会跟公主成亲,生孩子,他一个人来爱就行了。而且以公主的性子,怕是不适合待在丞相府那种规行矩步被人管束的地方,那就等公主跟裴炎的事情冷淡下去,他寻机会,让鄢王把他外放出去,离开琮安城这个是非之地,做个什么小县官。一个县充其量不过十几万人,管理起来也不麻烦,他们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公主一点不知道他的好处,他的好处多着呢,她以后一定会惊讶,她找到了他这样的男人,叫她一生都无忧无虑。
祁夫人最终也会知道,她看错了他。
步长悠睡了没多会儿就醒了,因为这几天都在睡,她并不困,只是被他折腾了一会儿,有些累,这会儿瞧见他还在,吓了一跳。原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在。
她这一吓,把他也惊醒了,他其实才刚睡着,这会儿醒了,迷迷蒙蒙的来看她,步长悠突然脸红了,往下缩了缩,拉了被衾盖住脸。
相城爱看她羞羞涩涩的样子,冷情的人羞涩起来多动人,他将被衾掖下。
她低了眼,还想躲,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她,她脸上的红意越来越浓,简直要烧透了,公主真美,他心里怦然一大动,正要亲过去,她忽然伸手盖住了他的眼,哑声道:“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他嘴角弯起来:“公主舍得?”
她作势就要抠,他忙将她的手握下来:“别抠,抠了别的倒不碍事,就是该看不到公主了。臣现在正对公主上瘾呢,要是看不到公主,还不如死掉呢。”
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步长悠不想搭理他,想转身背对着他,奈何身上有伤,不能翻身,只能象征性的扭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