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来——十二春
时间:2019-11-07 08:21:51

  不过想起来的事情总是不连贯,东一件西一件的,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起了往事,还是在做梦。
  后来听到紫苏在叫她,带着哭腔,似乎还有青檀,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步长悠睁开眼就看到了紫苏,因为紫苏正坐在床边在看她的伤口,边看边哭,见步长悠睁开了眼,惊喜到停止了哭泣:“公主,你醒了!”
  裴炎和青檀正在说她的伤势,听到紫苏这么一喊,话也不说了,赶紧过来看。
  紫苏从床边起开,裴炎坐下来,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不烧了,他松了口气,问:“公主觉得还好吗?”
  步长悠点点头,目光扫了一圈四周的陈设,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嗓子干的厉害,有些说不出话。
  青檀已倒好了茶,她将茶碗递给裴炎,扶她坐起来,又将茶碗从裴炎手中接过来,喂她喝了一点。
  步长悠不敢大动,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扯到伤口,她小口小口的抿了两下,就说不用了。
  紫苏将茶碗接走,步长悠靠着青檀,问:“这是什么地方?”
  裴炎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公主现在在医馆里,周大夫虽为草泽,不过医术过人,公主不必担心,安心养伤,等伤好了之后,咱们再行上路。”
  步长悠点点头,又问:“我之前问你,宫里知道吗,你一会儿说知道,一会儿说不知道,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裴炎抿抿嘴唇:“没有公主的示下,卑职不敢擅报。”
  步长悠这下算彻底放心了,她不再看他,而是看旁边立着的紫苏:“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裴炎觉得她们主仆说话,他在这应该多有不便,就道:“我去请周大夫过来看看,两位先陪着公主待一会儿吧。”
  他从床边起身,不忘嘱咐:“只是公主刚醒,不易多说话,还请两位姑娘把握好分寸。”
  青檀点点头:“知道了,多谢裴大人提醒。”
  裴炎走后,紫苏在床边坐下,看着公主如今这幅孱弱模样,忍不住又想掉泪。
  青檀瞪了她一眼,她就憋住了,压住哭腔:“我们也是刚刚到,裴大人说公主昏迷了两夜一天,快吓死奴了。”
  步长悠身上两处伤,左手和左肩,整个左边不能动,一动就钻心的疼,可这么靠在青檀身上实在不舒服,于是用右手撑着床,往上坐了坐,问:“我听说你跟的那帮子人都被抓了,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紫苏眉飞色舞起来:“我跟着老大那一帮人到了城里,老大让人写了一封信给武平君府,说你们家二小姐在我们手上,限他们两日内准备好通关符节和一万两黄金。两日后,裴大人单枪匹马到约定地点,劫匪怕他使诈,就临时换了地点。裴大人说通关符节和黄金可以给,但前提是先见公主本人再说。劫匪们说想见人可以,先给通关符节。裴大人把符节给了他们,他们就带着裴大人一块到了蝠州城的一家客栈。劫匪有了符节,本想胁迫公主,先一块出了城再跟裴大人谈黄金的事,结果到了之后,劫匪留守客栈的两兄弟说老五和老九带着公主跑了,老二带着人去追了。问跑哪去了,说应该去了历下。裴大人很生气,说他们在耍人,拔了剑,外头忽然涌进来六个劲装的暗卫,暗卫三下五除二的将七个劫匪绑了。绑了劫匪后,裴大人带着我去历下,暗卫就暗地里跟着。到了历下后,我们跟客栈掌柜打听,掌柜说早走了,去哪了不知道,裴大人就跟暗卫兵分四路去找,还留了一个人给我,让他护着我留在历下客栈,看青檀会不会回来,结果青檀跟卫姜和九娘真的回来了。再之后就是医馆里的小徒弟到历下去报信,我们知道公主在这,就赶过来了。”
  倒不复杂,步长悠听完后,点点头,问:“卫姜和九娘也跟着过来了?”
  紫苏说是啊:“不过裴大人觉得他俩在这多有不便,就让他俩先回琮安城了。”
  步长悠想起自己许诺过人家的酬金,就问:“我可许了人家一千两的酬金。”顿了顿,“还付得起这个酬金吗?”
  青檀道:“付得起肯定付得起,不过得动带出来的那些赏赐了,当个一两件就行了。”
  步长悠默了一下,道:“看来之后得省着点花了。”
  青檀笑:“反正咱们平时也花不了大钱,倒是不用省,就是公主别再动不动就千两千两的许人了,咱们买那么大的宅子才花了二百多两,给他们一百两都顶天了。”
  说到这,步长悠又想起来一事,她为了让那妇人帮自己给裴炎留标记,也许了人家酬金。不过这妇人没什么见识,要五十两都怕步长悠嫌弃要得多,步长悠看她朴实,就说给一百两,她十分关欢喜。
  步长悠问一路上照顾她的那位妇人呢,青檀知道她想什么,就道:“裴大人已经给了她酬金,让卫姜和九娘走时一块带走了,他俩答应给送到历下,公主放心。”
  仨人正说着呢,周大夫和裴炎从外头进来,紫苏和青檀从床边让开,大夫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看了看伤势,说好多了,让她放宽心,按时敷药服药就成。
  步长悠问她养多久能上路,周大夫说最快也要过了头三天,若是不着急赶路,最好十天后再动身。
  裴炎就安抚道:“妹妹不用担心家里,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了,妹妹好生养伤,养好了伤再上路不迟。”
  步长悠没接这话,她可不想听他的安排,也不必听他的安排,只问:“这离琮安有多远?”
  裴炎似乎知道她问话的用意,就把她问到的没问到的全都回答了:“此地距离琮安城四百多里地,按照马车的正常车速,一个时辰走二十多里路,一天走四个时辰,也得走五、六天,更何况公主还受了伤,估计走得更慢。”
  步长悠沉默了。
  她不想待在这地方,她想回琮安去。她以前心心念念的想云游,那是在一切都顺遂的情况下的外出探险,可真的经历了生死劫难,她最想念的仍然是琮安,虽然她都不是在城里长大的,可那城里有她认识的所有人,她想回去。但她也知道裴炎说得是事实,她现在的身体还不允许她长途跋涉。她道:“那就先过了头三日吧。”
  周大夫招呼小徒弟去给步长悠煎药,青檀不放心,亲自去了,裴炎也跟着出去了,只有紫苏一个人留在里头。
  步长悠躺的时间太久,想出去走走。紫苏不敢让她动,说要出去问一问,大夫说可以走动,紫苏才回来扶她。
  乡野的医馆,地方并不大,四、五间竹屋,周大夫一家人住后头,前面有间药堂,旁边是干净的厢房,里头搁着几张竹床,用来给病人看病,步长悠就是从厢房里出来的。
  出来能看到正对厢房的一树梨花,周大夫和裴炎正站在树下瞧篱笆桩子上的牵牛花,听到动静,回头来看。裴炎见她正要下台阶,怕紫苏扶不住,忙过去把人接过来,亲自扶着下了阶。
 
 
第57章 琮安
  步长悠侧脸看他。
  裴大人头一次对她这么殷勤体贴。
  裴炎却不看她, 还是那幅非礼勿视的模样,只低声提醒公主注意脚下。
  步长悠下了台阶, 抬未伤的右手指了指梨树, 裴炎心领神会,把她扶过去。
  跟着劫匪颠沛半个多月,那时没觉得有什么, 偶尔还会觉得可笑, 际遇奇妙,如今醒来,闻到梨花的清甜, 着实会生出劫后余生的感叹。
  周大夫四十岁左右,见她躺了这么久, 步子却稳,一点也不飘, 笑说她身体底子好, 估计会恢复的很快,三天之后上路,肯定没什么问题。
  他这么一说, 步长悠就问明天上路成不成?周大夫被问住了,哈哈一阵爽朗笑,说要是不想要命,现在走也行。
  步长悠就没说话了。
  后来周大夫说要去看药,就走了。周大夫走后,裴炎和步长悠一时之间没找到话续上, 就沉默的站着,梨花簌簌落下,脚下满地洁白,紫苏试探性的问:“公主,要不我扶你出去走走?这是个种梨的庄子,里里外外都是梨树,这会儿正开花呢,可漂亮了。”=初~雪~独~家~整~理=
  步长悠点点头,却没立即走,想了想,对裴炎道:“裴炎,辛苦你了。”
  裴炎本想回职责所在之类的云云,但他没来得及开口,因为公主还有下半句:“裴炎,咱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了。”
  裴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转过去,跟紫苏在说话了。
  紫苏扶着步长悠,走得很慢,医馆是篱笆桩子的墙,上面缠了一墙牵牛藤,藤上开满了紫红的牵牛花,步长悠说真好看,赶明回去在城里的那宅子的墙根底下也种一些,让它爬满墙。
  紫苏扶她过去看,还掐了一朵簪在她发间,稠密黑亮的青丝,有了一点颜色,立刻衬得人都有气色了。
  步长悠扶了扶发间的牵牛花,隔着篱笆瞧向梨树底下的裴大人,裴大人就把目光移走了。
  紫苏扶着她,顺着医馆前的小路往外走。医馆就在庄口,十几步开外,有坡斜下去,坡道两旁是漫山遍野的梨花,合着山里的一点烟岚,一派清新。
  步长悠没有下坡去,就在道口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这样漫山遍野的梨花,远看或许比进到里头看更有感觉。
  步长悠忽然想起什么来,问:“你说咱们这么多天没回清平山,住持会不会焦虑......”
  紫苏想了想,道:“我觉得公主与其想住持会不会焦虑,不如想一想相公子会不会焦虑?”
  步长悠一愣:“他焦虑什么?”
  紫苏对公主的无情无义都有些不满了,她道:“焦虑看不到公主啊。”
  步长悠更怪了:“上元节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他要焦虑不该早就开始焦虑了吗?”
  紫苏被公主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那公主想见他吗?”
  步长悠在这遥远的梨村想起那双眼睛那个人,不知为什么,觉得恍如隔梦,竟像假的一样。
  她没说话。
  一阵风过来,头顶的梨花簌簌往下落,步长悠抬右手接了几瓣,放在口中嚼,满口清甜。
  紫苏陪着站了一会儿,说这是风口,不宜久待,就扶她回去了。
  回去之后,也没进厢房,而是让紫苏搬了椅子,就在梨花树下坐着。
  坐在树下能看到药房里的周大夫和裴炎。他俩正背对着她,指着贴满药签的药柜在说什么。
  中间裴炎回头瞧了一眼,瞧见她在树下,瞧见她在看他,没跟她打招呼,而是回头继续听周大夫讲。
  过了一会儿,裴炎仍然觉得自己背上有道目光黏着,就再回头来看,果然是。
  他打断周大夫,说去跟妹妹说两句话,周大夫就停下来了。
  裴炎从药房里出来,一路走到梨花树下,在她跟前站定,问:“公主是有什么事吩咐卑职?”
  步长悠其实本没什么吩咐,不过他既出来了,她就顺便问了:“我待在这里养伤,裴大人做什么去?”
  裴炎道:“卑职从未来过这一带,如今既然有机会停留,臣想在四周走走看看,了解一下这的风土民情。”
  有心的人到哪里都不会闲着,步长悠点点头,又问:“裴大人,城门守得还过瘾吗?”
  裴炎又愣住了。说到守城门,就必定牵扯到他俩的婚事,而在这桩婚事,他们两个没一个是好过的,都很难堪,原本以为她会装作没那回事,没想到她竟然提到了。不过她既然如此坦荡,他也就没顾忌了,只道:“获益良多。”
  “获益良多?”步长悠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道,“倘若鄢王要你守一辈子城门呢?”
  裴炎想了想,道:“那也只能守着了。”
  步长悠道:“不后悔?”
  “以后会不会后悔,卑职不知道,但目前臣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件事。”裴炎还是这么干脆。
  是个老实人,步长悠点头赞许:“裴炎,千万不要后悔,要是后悔了,我会觉得你也不过如此。”
  公主说出这样的话,让裴炎大大的惊讶了一把,因为这是一句略带赞许的话。他给了她难堪,甚至为了谋求自己的利益,暗中算计了她,她可却赞许他这种行为。他若后悔,她会觉得她不过如此,意思是现在她觉得他是不同的。
  真没想到。
  他原以为公主对他有挺大的意见,说不定都想剐了他,但现在他不确定了,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步长悠站起来,紫苏想扶她,被她拒了。梨花簌簌落满身,她拂去肩头的梨花,闲闲道,像在与他拉家常:“我母亲算计了你,你算计了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挺好,我喜欢爱憎分明的人,我也佩服敢作敢当的人。”
  裴炎不可思议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说实在,他宁愿公主憎恨他,或者报复他,那样他会心安理得。如今叫她这么一弄,他倒如坐针毡起来,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还没一个姑娘有胸襟,真无地自容。
  步长悠见他被自己弄愣,忽然又笑了,像恶作剧得逞:“裴大人真好骗,我故意的,想要裴大人知道什么叫以德报怨。”
  裴炎又愣了,愣完反应过来,松了口气,如临大赦一般。对,这样才正常,这才是在紫明殿前打他,在城门口威胁他的公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也喜欢爱憎分明的人,不喜欢黏黏糊糊,什么都分不清的人。
  他不动声色道:“公主真会开玩笑。”
  步长悠不置可否:“裴大人,你自称卑职,想来我们还是君臣的关系,你应该不能跟我讨价还价,所以我们明天上路。”
  “这……”裴炎看了眼紫苏,紫苏摇摇头,表示公主的决定无人能改。
  裴炎只好诺了一声。
  下午时候,裴炎和紫苏到附近的城里去准备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周大夫把步长悠路上要吃的药做成药丸,把她需要用的药膏调好。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出发。他们晓行夜宿,日行不过四个时辰,而且还是绕远道走了比较平稳的路。步长悠的伤口除了最初往外渗了一点血,倒是没什么大碍。
  到了琮安城后,步长悠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又落地生根了,真是不离开不知道这城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步长悠说自己伤着就先不去见裴中尉了,等伤好之后再去府中拜访,裴炎说不敢,就将她送回了洋槐街的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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