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仍然不看他,只重申自己的立场:“我没有。”
他不信了,他有自己的判断,他确确实实被骗了,身和心被她骗得彻彻底底。他捏着她的肩,想把她捏碎,捏碎就好了,这个死骗子。他无法理解,裴炎都那么对她了,她竟然喜欢他。他原以为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裴炎是绝对没有可能,偏偏就是这个最没有可能的人成了能。他真恨,恨自己没早点发现。公主七情不上脸,可眼睛是活的,公主喜欢谁,眼睛就离不开谁。公主跟他耳鬓厮磨,每一寸都熟得不能再熟,可他坐在公主身后,紫苏都认出来了,偏偏公主认不出来,因为公主的心思从来不在他身上,公主的心思在那个人身上。
“一把破扇子,公主要时时带在身边。扶苏园见个面,就巴巴画下来。遇到劫匪,赶紧找他来救,这样不够,还要画下来。见他有危险,就扑过去救……”
他说不下去了,他娶了一个新娘子,巴心巴肺的对她,准备跟她白头偕老,却在新婚的第二天发现新娘子心里原来有人。
“什么不想成亲,什么相看两厌,通通是借口,公主期待的人既然是他,为什么一早不说清楚,早说清楚,大家就不用这么......这么浪费时间了。”
步长悠愣了好一会儿,原来是这样,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如今叫他一口气说了出来,她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她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看着他:“既然你都知道,还来做什么?”
他的眼又红了几分,他来做什么?他来求救,都是他的猜测,他百分之九十九相信自己的猜测,可还有百分之一,他一息尚存,求她解释,只要她好好解释,他就相信。可她压根不解释,签字画押,全部承认,干脆利索的将他打入了死牢。
公主手起刀落,还是如此痛快,只不过痛的是他,快意的是她。她将他踩到了泥地里,狠狠的踩了下去。怎么样才能让公主痛一痛,他到现在都没找到公主的痛点。
他从床上下来,粗鲁的将青檀拽出去,青檀不出去,绝对不能出去,可她的哀求没用,人被一把推到门外,他上了栓,决定心无旁骛的来收拾他这个可恶的新娘子。
他以前总觉得是新娘子母亲的错,好好的公主,给她教得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他那么疼她,想叫她笑,想叫她哭,想让她放下防备,不要那么苦。可到头来发现全是自作多情,新娘子根本不需要。他是瞎了眼,把一腔真情全给她,她三心二意,又蠢又坏,一点都不配,她活该受苦受罪一辈子不能解脱。
她疼起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脸都扭曲了,她咬着牙想绷住。不过他今天绝对不会让她得逞,她将牙咬碎也绷不住。她的脸陷在被衾中,终于受不住,哭出了声,嚎啕大哭,什么都顾不了,她前半生唯一一次彻底崩溃。
可是晚了,他不再怜惜她,绝不再怜惜她,她欠他的,他要统统拿回来。
他从耳后过去,贴在她耳廓上,笑声凄荒:“公主喜欢蒙人眼睛,臣以前不知道,只当是公主的情趣,现在想一想,公主是不想看见臣对不对,看不见的话,公主就可以把臣想成裴炎,对不对?”
好没意思,真的好没意思,他说完自己都笑了,明知道是这样,还是想娶,想跟她生孩子。他以前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被人羞辱,还心存幻想。他托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扭过来,疼就写在脸上,他莫名觉得痛快,真痛快,公主还会疼,他笑道:“琮安的这些子弟,臣唯一觉得还有点骨头的就是裴炎了,臣衷心欣赏他,没想到公主的眼光跟臣一样。怎么办,臣总不能一下娶两个吧?”
步长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杀人,倘若她能摸到一把刀,准毫不犹豫的捅进他的心窝里,他还有脸提裴炎,他连裴炎的头发丝都不如,他连给裴炎提鞋都不配。可她疼得死去活来,连发狠的力气都没有,只想他赶紧完事,她只想解脱。
完事后,他毫无留恋的下了床,步长悠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像砧板上死透的一条鱼,他跪在床边亲她的发丝,声音像裹了一层蜜的尖刀似的:“公主,我爱你。”
步长悠一动未动。
他不在意,只道:“公主,我祝你跟裴炎白头偕老。”
他站起来,准备走了,步长悠终于能说出一句话了,有气无力的话:“把扇子和画还给我。”
他滞了一下,没说还,也没说不还,打开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收到大家的催更!!然而实在有心无力,尤其写完香橙(谁起的,超可爱)和公主决裂,两、三天还弄不出一章来,太难了,他们决裂后太难写了,全靠存稿撑……能多写的,我一定当天就放出来了~么么哒~
第74章 报复
青檀和紫苏一见他走了, 立即冲进来,步长悠有气无力的揪住薄衾的一个角, 勉力拉起来, 搭在身上。
青檀噗通跪下去,因为她刚才已经听出来了,还是那把扇子惹得祸。
步长悠趴在那里缓了好久, 才声音嘶哑的说了句话, 说不关她的事,让她们去烧热水去,她想洗一洗。
热水弄好后, 叫她们都出去。
她在腾腾热气中逐渐冷静下来,他说得对, 她是对裴炎是另眼相待,可他说得不完全对, 因为她对裴炎没有任何期待, 否则当初不必赔上名声让他拒婚,何苦来哉。
再说,抛掉裴炎, 最初是他费劲巴拉的勾引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不负责不成亲,他也没有任何异议,如今却做出这幅受伤的姿态借机欺辱她。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借口,他这么欺辱她,她都不会原谅他。
她在热水中泡了许久, 泡到水都凉了,才叫青檀和紫苏进来添。
青檀的眼圈还红着,步长悠看了她一眼,还是提不起力气,只道:“都说了,跟你无关。”
青檀抹了一下眼角:“怎么无关,要不是我拿错,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一出。”
紫苏这会儿也不和稀泥了,因为谁都知道这次的事比较大,她乖乖低头认错:“这事我也有错,要是我不犯懒,跟她说清楚一些,或者自己去拿,就不会有这些事。”
步长悠靠在桶缘,热气将她的脸蒸得通红,她抬手揉了揉额头:“扇子是我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他早就想找茬了,有没有扇子,他都要来一出,不关你们的事。”
不关她们的事,但关另外一个人的事。
倘若不是她,自己不至于想起那把扇子,那扇子,她本来已经忘了,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
迁怒也好,恼羞成怒也罢,她受了一遭灾,自己不好过,她也别想太好过,大家一块不好过算了。
黄昏时分,步长悠带着青檀紫苏去了武平君府。
裴翼和夫人刚吃过晚膳,他们的小儿子裴煊正在陪他下棋,忽然门上的管事来报,说外头有个祁姓姑娘自称是老爷的故人之女,问老爷见还是不见。
裴翼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立刻叫上自己的夫人叶氏,两人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并行了君臣大礼。
步长悠将二人扶起,说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他们的天伦之乐。
裴翼忙说公主嫁到,鄙府蓬荜生辉,求之不得,说着迎到了正堂去,让她上座。
步长悠叫夫妻二人不必惶恐,她是来致谢的,其实早就该来的,只不过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养伤,不便登门,如今伤已痊愈,特地来感谢武平君府的护佑之情。说着让青檀和紫苏把谢礼献上。
裴翼听了她的话,忙跪地说剿匪本是他分内之事,是他的失职,才叫公主受惊了,公主不责怪已是宽宏大量,如何担得起谢字。
步长悠自然又是一番担得起的客套话,他们夫妻二人这才接了礼,谢了恩。
步长悠同夫妻俩拉了会儿家常,无非就是问问武平君,问问裴蓁近况如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起身说天色已晚,不多坐了,裴翼和夫人以为她要走,准备送出去,谁知她话锋一转,却是问裴大公子在不在府中,上次多亏他相救,她也带了一份礼物送给他,聊表谢意。
两人曾经未婚夫妻,现在婚约不成,相见本是尴尬,不过中间插了一桩别的事,倒没有形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只是不管双方私交如何,对父母来说,解除婚约的一对小男女,还是应该避免相见的,不过谁挡得住公主的任性呢。叶氏立刻派人去叫裴炎。
步长悠说不劳裴公子大驾,还是她过去吧。
叶氏吓坏了,因为裴炎那有女人,她忙说使不得,步长悠笑着拒绝了,还是要自己过去。
裴翼和叶氏拦不住,只好陪着一同过去了。
她觉得巧,上一年也是五月份,她来过武平君府,止步于谵宁居外,时隔一年,她又到了这。
侍女挑着灯笼在前方照路,裴翼引路,到了第三道月洞门那,她忽然止住了步子,因为月光下的庭院中,有个练剑的身影。
只不过这次人多势众,练剑的人很快发现了月洞门紫薇花外的两圈灯火和几点人影,他收了剑,用袖子擦擦汗,走过来,见是自己的父亲,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裴翼点点头,往边上让了让,道:“过来见过公主。”
裴炎抬眼,他在灯光和月光里看到公主,一身洁白的衣,一双黑亮的眼,那双眼正在暗里看着他。
他双手抱拳:“卑职参见公主。”
步长悠瞧着他,话却是对裴翼说的:“我有两句话想单独同裴公子讲,不知道中尉和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裴翼道了一声是,和叶氏退到了三道月洞门之外。
紫薇已开,月光落在上头,还有一点晚风,星星点点,摇曳不休,她在月洞门外头看着里头的他,道:“免礼。”
他直起身子,紫薇花拂过他的肩头,人如碧树,这么俊。她看他的同时,余光扫到院子里,里头廊下站着一个女子。
步长悠倾了一点身子,毫无掩饰的去看廊下的纤细身影。
裴炎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叶氏以为裴炎在叫自己,就走下廊,走了过来。
快走到门口时,她对着满身月光的裴炎问:“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炎没吭声。
星河走到他身边,这才瞧见月洞门外还站了一个人,只有月光的话,她看不大清,问:“谁啊?”
步长悠无声的笑了,像看到等待已久的猎物落进陷阱中,她道:“我姓步,叫步长悠。”
叶氏愣住了。
裴炎低声道:“公主有话吩咐我,你先回去吧。”
叶氏有些不详的预感,然而她也知道,这一天终将来的,早晚的事,她稳住自己,转身往回走。
在她走出去的第一步里,她听到公主说:“裴炎,有人跟我说我喜欢你,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叶氏步子一顿。
公主爱捉弄人,他已习以为常,只道:“公主真会开玩笑。”
以前她或许有开玩笑的成分,今天可没有,今天她是来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她清冷的陈述:“恒渊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接近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目的就是给你找一个拒婚的借口。”
裴炎一时没反应过来。
紫薇种在月洞门旁的青石缝中,树身倾斜出来,是那句疏影横斜。她走过去,折了一小枝紫薇拿在手中:“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母亲算计了你,我心存愧疚。你父亲去提亲,那是你父亲欠了我母亲人情,他愿意拿儿子的婚姻还债,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我还是成全了你,因为我喜欢你,你有心上人,我不想棒打鸳鸯,不想让你讨厌。不过现在后悔了,裴大人太好了,这么好的人却不是我的,真不甘心,时常在想,要是时间能早点就好了,说不定我跟裴大人也会——”
“公主!”他打断她,叫她不要再说了。有些话,她不该说,他也不该听。
她一点不介意,继续道:“说不定,我跟裴大人也会相亲相爱。”
裴炎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叫她巴巴找来,说这一堆胡话,他转身对星河道:“公主经常这样胡言乱语,你不用放在心上,先回去。”
步长悠笑了,隔着他看向星河的背影:“不过你放心,我上次不利用强权迫他就范,这次也不会,但你要好好守着他,我太喜欢他,可他若一点不动摇,我也没办法,但是如果他动摇了,那就不能再怪我——”
“公主。”他厉声打断。
步长悠慢悠悠的将耳边鬓发别好,又对他道:“清修的时候,我时常想起裴大人,裴大人软玉温香在怀,我却只有青灯古佛,真不甘心。裴大人有想过我吗?”
他拦不住她,他知道他拦不住她,她是铁了心。
步长悠也知道他不会回答,她向里头走过去,她的目的是里头那个人,怎么也得说两句,只是被他握住了手臂,意思很明显,不准她过去。
步长悠并不看他,只道:“裴炎,你敢拦我?”
肩膀交错,他也不看她:“请公主自重。”
步长悠将他的手拂开:“也请裴大人自重。”
裴炎伸出手臂一拦:“公主,天色已晚,请回吧。”
步长悠觉得这人真是蹬鼻子上脸,她转向他,轻声道:“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到漫山遍野的蜀葵,白云缭绕,我跟裴大人在里头野合,裴大人抱着我,说非常后悔辞了那桩婚,还说非常爱我——”
裴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人强硬的拽出去。
裴翼和夫人正在三道月洞门外说话,见裴炎粗鲁的拽着步长悠,脸色立刻沉下去,急忙上前喝道:“裴炎,你干什么?”
裴炎对他爹的话置若罔闻,扯着人继续往外走。
裴翼疾走几步,一把拦住,喝道:“逆子,松手。”
裴炎面无表情道:“父亲,公主要我送她回去,又担心府中有蛇虫鼠蚁,为护公主周全,我才出此下策。”
步长悠艰难道:“是我要他这么做的,中尉大人,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裴炎没容她把话说完,拖着她往外走。
青檀和紫苏跟了上去。
等走得足够远了,步长悠叫他放开她,她自己会走。
他一直将她拽到府门外的马路上方才松手,抱拳赔罪:“事急从权,卑职得罪了。”说完也不多作停留,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