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打断他的话:“最近几天有见过吗?”
薛川穹摇了摇头。
步长悠站起来:“我去那边瞧瞧,你们兄妹慢慢聊。”
等步长悠走远以后,薛川穹忙坐下,问:“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青檀横了他一眼:“哥哥你真是,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说漏嘴。”
薛川穹嘴犟道:“我以为他俩是一家人,有什么可瞒的。”又道,“可她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叫我打听相三公子的近况?怎么,两人又闹别扭了?”
青檀叹气:“是闹别扭来着,而且闹得比较厉害,哥哥倘若有这个本事,就打听一下吧。不过打听归打听,可悄悄的,别叫他们那边知道了,否则弄巧成拙,咱们罪过可就打了。”
薛川穹小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话说回来,怎么又闹了起来,这次是因为什么?”
第78章 碰见
青檀叹口气道:“这个说来话长, 我先不跟哥哥说,哥哥去打听吧, 打听好了告诉我一声。”
薛川穹点点头, 表示知道了。
青檀安排完起身去找步长悠。
步长悠没走远,就在亭子对面的水边正在跟人说话。
青檀有些纳闷,因为公主在琮安城似乎没什么熟人, 她急步过去。
步长悠远远瞧向她, 朝她招了招手。
跟步长悠说话的那人回头,正瞧见一个十八、九岁公子急步而来。
待人到了近前,他细看, 容长脸蛋,小巧的五官, 虽没眼前这位公子惊艳,却自有清婉态度。
青檀见不是熟人, 警惕的到步长悠身边去, 低声问:“公子,这位是?”
他弯腰作揖,自报家门:“在下天阙城郑平。”
“天阙城?”青檀有点奇怪, “你是天阙城来的?”
郑平见她话里有话,就道:“怎么,公子在那有熟人?”
青檀摇摇头:“不是,生平头次遇到从宗郑过来的人。”
郑平懂了,他道:“是啊,宗郑现在只剩下一座城, 人口不足十万,百姓自给自足,流动性小,是很少有人出来了。”
青檀没有说话。
步长悠接住道:“不过到底是天子之都,虽败落了,可九鼎还在,天子也还在,想必是气象万千的。”
郑平笑了:“那倒是,天阙城再失势,也做了几百年的天子之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倘若两位有兴趣,倒是可以去游玩一番,在下一定一尽地主之谊。”
步长悠点点头,道:“倘若有机会,一定去,告辞。”
说着就要走,郑平却道:“两位公子且慢。”
步长悠和青檀止住步子,不知他要做什么。
郑平纵身一跃,左手右手分别伸手一捞,从近水的湖面采了两支青莲,旋身落回她们身后。他先把一支开好的青莲给了步长悠:“借花献佛,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步长悠接过来,道了一句多谢。
郑平将剩下那支含苞的青莲递给青檀,青檀见他两眼直瞅自己,脸忽然红了,她缓缓伸手,接过莲花,道:“多谢公子。”
两人走出去好远,步长悠实在忍不住,便笑了,青檀的脸越发红了,娇嗔起来:“公主笑什么?”
步长悠将手里的青莲塞到她手里:“这是托你的福,现在还你。”
青檀将两支荷花并在一只手里,拿另外一只空手冰敷自己滚烫的脸颊:“公主怎么打趣人,坏透了。”
步长悠只笑不语,她都忽略了身边这俩大姑娘的男女之事,如今这个郑平的出现倒是提醒了她。倘若有时间,是该好好跟她们聊聊这个事了。
两人回到楼里,楼里一片静,因为台上在演眼皮吊水桶。
表演杂耍的人赤着膀子,半蹲着身,两只眼的眼皮中分别挂了俩钩子,钩子上系着长长的绳子,绳子末端分别系了四个木桶,两个大的,两个小的,里头都装了水。表演的人正慢慢的起身,木桶随着身体直起而渐渐离地。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整个楼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微小的吐纳呼吸都能震落眼皮上吊着的木桶。
等到杂耍艺人完全直起身子,木桶彻底离地,那小小眼皮,真经受住了四个装水的木桶,杂耍艺人甚至还张开双臂,欢迎看客检验。
楼里爆发一阵喝彩之声,步长悠和青檀刚上完楼梯,被吓了一跳,紫苏冲动的站起来,走到围栏旁,冲着舞台上的人大喊好好好!杂耍艺人在喝彩声中,慢慢蹲下去,将木桶放下,将钩子从眼皮中取下来,再次鞠躬致谢。
紫苏一脸意犹未尽:“公主看到没有,太厉害了,我都怕他怕自己的眼皮挂烂,溅一脸血,没想到真的挂住了,而且挂完跟没事人一样,太可怕了。”
青檀道:“看到了看到了,厉害厉害真厉害。”又问,“阿宝和阿根呢?”
紫苏见桌上有两支青莲,顺手拿起来瞧:“哥哥刚才上楼给带下去了。”走到栏杆旁,拿青莲朝下一指,“喏,还在老地方待着呢。”
两孩子也正朝上看,青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紫苏举着两支莲花左看右看:“哪里来的青莲?”
青檀道:“后头的园子里有个小荷塘,里头一池青莲。”
“哎哟。”紫苏笑道,“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这稀奇玩意。”
青檀笑笑道:“可不是。”
看完杂耍后,仨人去隔壁戏楼听戏,到了二楼往那一坐,几个人吓了一跳,因为她们瞧见对面官座里坐的似乎是鄢王和裴蓁,而这两人左右立了一老一少。老的步长悠认识,似乎是裴翼,少的步长悠也见过,那日她夜访武平君府,有过一面之缘的裴家的二公子裴煊。
裴煊在跟鄢王说话,而裴翼机警的扫视着四周,生怕有什么突发危险似的。
步长悠觉得不妙,仨人趁对面不注意,起身下楼。
楼梯下了一半,走在最前头的紫苏忽然顿住了步子。
步长悠偏了一点身子去看。
楼梯口的小厮躬身比着请的手势,两位公子正要往上踏,见到她们也停了下来。
步长悠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相城,又看了一眼相城身边的霍都,最后目光落在他手中,他手里握着一把折扇。
步长悠越过紫苏,在他面前停下,将扇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拉开瞧。
的确是她那把扇子,步长悠合上扇子,看着他:“借过。”
他的心都在颤,公主近在咫尺,那两个字在他心口,想叫她,她也缠绵甜蜜过,想起来都发抖。
要是什么都没发现就好了。可他发现了,对自己说过一万遍不要追究,还是忍不住。他不追究,以后抱着她的时候都会去想这件事。
对于试探的结果,他想过一万种可能,那怕她在茶馆认出他,试探这件事就断了,就不会有了。他坐在那里,紫苏频频侧目,公主却连一眼都没看过他。
裴炎进来后,她的目光就没再离开过他。他的心渐渐沉下去,一直沉到虚无中。他有预感,他的情还没开好,就要死了。
当她对着射出去的箭毫不犹豫的扑向裴炎时,脑子里仅剩的最后的一根弦也崩断了,崩断时还有回音,嗡的一声。若不是相宓死命拦着,他早就冲下去,把裴炎捅个稀巴烂。
可即便这样,只要她肯耐心哄两句,哪怕是谎言,他都不会在那当口发疯。公主明知道他处在崩溃边缘,还要上来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恨透公主了。
他以前谆谆嘱咐,不爱他可以,叫她好好爱自己,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可为什么非要爱别人,为什么叫他泥足深陷了之后知道这件事,他想跟她同归于尽的心都有。可天知道,跟她分开之后,他多想她,多想她,就多恨她。她不要他,她从头到尾也不要,不稀罕他,她稀罕另外一个人。
人为什么要有生辰,他要什么礼物,没有礼物就好了,说不定他就会跟公主长长久久下去。
霍都见这俩人僵持着不动,便自己挪了口子出来。
步长悠擦过去,相城下意识的握住了她的衣袖。
她微微一挣,衣袖从他指间滑走了。
他想都没想,下意识转身,想跟上去,霍都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阻拦道:“相城,你看到了,她根本不在意,别自取其辱了。”
步长悠主仆仨刚回到家,天就开始落雨,噼里啪啦的,砸在滚烫的地上,哧溜冒起白烟,之后越下越大,直到黄昏,已然倾盆。
暴雨声中传来哐哐的砸门声,紫苏打了伞去开门,门外是她哥哥和他的两孩子。
薛川穹虽穿着蓑衣带斗笠,可浑身也湿得差不多,倒是两个小家伙身上倒还干净,紫苏奇道:“这么大的雨,哥哥怎么带他们俩来了,是有什么急事?”
薛川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本来是想等雨停了再来的,可这雨没停的势头,怕耽误正事,就来了。”
紫苏更奇了:“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薛川穹道:“我也是听说的,金楼里正唱戏呢,突然冲出来几个刺客,相公子为救人,被刺伤了。”
“啊?”紫苏惊得嘴都合不住了。
薛川穹悄声道:“咱们鄢君今天微服私访,就在楼里听戏,那四个刺客是冲他去的,刚好相公子在,替他挡了一下,伤到了。”
一个是爹,一个是老相好,这可还得了,紫苏扯着嗓子把青檀喊了出来,青檀一听,赶紧将他们带到了书房,紫苏则将马车从东门赶进了马棚。
青檀让薛川穹在廊上脱斗笠和蓑衣,自己先进去跟步长悠说,原想等步长悠细问时再把薛川穹叫进来,可公主听说只是伤了胳膊,就什么都不问了,叫她把薛川穹带下去喝茶去。
青檀叹了口气,这漠不关心的样子,看来真是铁了心。不过次日雨停了,公主却又叫她们姐妹俩去要自己的两幅画。青檀和紫苏琢磨了一下,公主是单纯的想叫她们拿画,还是想叫她们顺便探探相公子的伤?她们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不然为避嫌,公主应该避开这个时候才对。
两人到了相府西门,李玮出来瞧见她俩,哎哟一声姑奶奶:“可把你们盼来了,快点吧,就等着呢。”
青檀和紫苏有些摸不着头脑:“等我们做什么?”
李玮一边领着往里走一边道:“有人来就成,这都多少天了。”顿了顿,“你们那边那位怎么样了?”
紫苏道:“只是叫我们来拿画,其他的没说。”
李玮叹气:“四月初才和好,将将两月,又闹这么大动静,我也真是服了两位主儿,而且总觉得这次比上次厉害。上次我们公子只不高兴了几天就好了,花一个月画了幅画,送到宫里,王上一高兴把我们公子招进了青麒卫,他干劲特别足。这次呢,这都多少天了,还没缓过来,你们是不知道,前几天在燕春楼过得昏天黑地,要不是昨天因为巧合受了伤,估计现在还在燕春楼挺尸。”顿了顿,“你们知道受伤的事吗?”
两人摇了摇头。
李玮道:“那你们是看到咱们王上,所以才走的吗?”
青檀和紫苏点了点头。
李玮道:“我们也赶巧,昨天霍公子好不容易将我们公子从燕春楼拎出来,先在楼下碰到你们,后来上了楼,发现我们边上就是咱们王上,陪着聊了几句,中间大家正看戏呢,不知从那冒出来几个刺客,一阵乱砍乱杀的,我们公子替裴美人挡了一下,就伤到了。”
这跟薛川穹说得有些出入,紫苏忙问:“伤到哪了?”
李玮叹气:“伤到背了,一条七、八寸的口子,血淋淋的,吓死个人。”
第79章 思君
几个人说话间到了濯缨楼, 李玮将姐俩带上去,带上去之前他殷殷嘱咐道:“虽没伤到要害, 但不是小伤, 昨儿夜里翻来覆去,压根没怎么睡,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梦里还叫公主, 你们俩过去说些好听的话,别叫他再难受了。”
两人点点头,上了二楼, 穿过隔屏,进到里头, 瞧见人正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李玮过去瞧, 低声道:“睡了, 那劳两位等等,他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
六月天正热,趴在床上的小公子身上没盖东西, 上身连衣裳都没穿,但缠了很多绷带,姐俩悄步过去瞧,绷带上隐隐沁出血丝,根据血丝走向,能看出是从左肩斜下来的一道伤口。
李玮将两人领下去喝茶, 期间再嘱咐:“回去之后两位姐姐可一定要把这的情况好好跟公主说说,说得越严重也好,最后能让她来瞧一瞧,公主一来,我们公子的气也顺了,伤也好,就全都好了。”
青檀很想直接告诉李玮公主是不会来的,但想了想,还是给人留一点幻想吧,就应下了,说尽力。
青檀和紫苏喝茶的功夫,灌缨楼来了一波来探伤的客,李玮叫她们先喝着茶,他出去会会,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客已经送走了。
紫苏问是谁。
李玮说昨天跟他们公子一块的那位,廷尉大人的弟弟。
说起相城的朋友,青檀想起钟离晔来,印象中她们跟公主第一次在金玉楼遇到相公子,与他同行的似乎就是廷尉大人的弟弟和钟离晔,她问:“那钟离晔是?”
“嗨。”李玮放下茶杯,“快别提他,上次他没经我们公子同意去招公主,把公子气坏了,跟他绝交了,两人都好久没来往了。”
青檀问:“可他说丞相府和钟离家一直都在谈三公子和他妹妹的婚事,现在还在谈吗?”
李玮抬手蹭了蹭额头,似乎不知怎么解释:“谈倒是谈过,不过说实在的,这事挺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
紫苏立即道:“不是有时间么,你慢慢说,我们听一听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下次人家再找上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李玮道:“说倒是能说,这事没什么可背着你们的,背着你们好像显得我们心虚,不过我不知道公子跟公主说了多少,所以我说了,你们听了就罢了,不要跟公主,要跟公主说,也叫公子自己说,咱们别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