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上醒来没有长寿面吃,她有些不习惯。她知道姚氏如今整日卧病在床,应该是无法下厨吃不到了。可是听小丫鬟说,姚氏病成那样也要硬撑着下厨。然后她一直等到午后,她来到这里,看见霍澜音在吃面。
然而,没有她的那一碗。
为什么连李青曼和纪雅云都有的吃,她这个过生辰的人却吃不到明明去年今日还有啊
虽然去年莺时送来的那一碗,她让鸢时悄悄倒掉了
周荷珠黯然离开。她低着头,一路心事重重。她去寻宋氏,站走到门口,还没敲门,隐约听见屋内里的人谈到霍澜音。她心神一动,收回手,悄悄立在一旁。
“夫人每年一到天冷的时候,就爱换上这身衣裳。”丫鬟正在叠衣服。
宋氏摸着料子,轻叹一声,说“是音音做的。她做这件棉衣的时候,才十三岁。”
小丫鬟瞧着宋氏的脸色,好奇地问“夫人是想三姑娘了吗”
周荷珠忽然不敢去听答案,担心听到自己受不了的结果。她赶忙推开门,笑着说“母亲,我来看你啦”
宋氏被她突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皱着眉训斥“怎么连敲门都不知道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这个所谓的“还是”是跟她以前当丫鬟相比吧可她也不想做十六年的丫鬟啊
她也想一出生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做千金大小姐啊
纵使心中有怨,她也没敢太表现出来,先是脸上露出标准性的委屈样子,然后努力扯着嘴角笑,说“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学好好改的。”
宋氏瞧着她强撑出的笑脸,有些不忍,只好放缓语气,道“今日你生辰,按理应该一家人聚聚,好好庆祝一番。看你也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咱们借助在霍府,做什么事儿都不方便。等回了周府,母亲再给你补办一个。”
“母亲对我真好”
宋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说道“行了,回去读书吧。母亲也有些倦了,打算眯一会儿。”
“好那荷珠不打扰母亲休息啦”
周荷珠开开心心地离开,却在出了屋后变了脸色。
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出来宋氏对她的疏离。
为什么啊宋氏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疏离的态度因为嫌弃她为婢十六年,还是因为不曾养在膝下缺了多年的感情积累没有感情积累又不是她的错。宋氏为什么还要念着那个抢了她们母女天伦之乐的假女儿
就连姚氏也在认回霍澜音之后,冷落疏远了她
周荷珠站在庭院中央,仰起脸望着灰色的纷扬雪瓣,眼角不由湿了。
身世大白,她也很想大度原谅一切,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她也很想和霍澜音像往常那样要好,否则当初在西泽她也不会去帮霍澜音。
她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是一年过去,她发现是她太天真了。
过去十六年属于自己的,变成了霍澜音的,正如今年不再有的长寿面。原本属于自己的周家处处刻着霍澜音的印记,这是一个完全融入不进去的家。周家人说话,她很难插嘴,因为她听不懂。就算她怎么努力,也永远抹不掉小家子气的印子,纵使别人碍于周家接触她,可谁不嫌弃她呢
她该去怪谁责怪当年换孩子的赵氏可是赵氏有父亲护着,她连责怪都不能,还要在父亲面前故作大方地原谅。
还能怪谁好像谁也不能怪,谁也不能怪的结果就成了谁都可以怪。
“怎么在院子里淋雪”周自仪缓步走来。
周荷珠回过神来“哥哥”
周自仪轻轻颔首,道“天寒不宜在外面久待,早些回屋去。”
“这就回了。”周荷珠含笑柔声,“哥哥最近操忙,今日怎回来这般早”
周自仪没回答,只是将一个长盒子递给周荷珠,道“今日你生辰,看看喜不喜欢。”
“送给我的”周荷珠受宠若惊,“哥哥送我什么都喜欢”
周荷珠急忙将盒子打开,看见里面是一支蝶翼金簪,精致秀气。
“喜欢我很喜欢”周荷珠开心地笑了,眼角的余光扫过周自仪手中的另外一个盒子。
她很快收回目光,说“那我不打扰哥哥啦,这就回去啦”
周自仪颔首。
后院,几个人已经吃了面,丫鬟端来热茶。
“焚茶观雪,倒是雅致。”李青曼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周自仪出现在月门。她的手一抖,手中的茶倾洒出来些,她娇嫩的手背立刻红了。
“可烫疼了”霍澜音急忙问。
李青曼用帕子压在手背,低着头摇头,低声说“不疼的,没有很烫。”
视线里,是周自仪逐渐走近的皂靴。
她的心忽得紧张。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家呢她不想见到他,只是一眼,她眼前立刻浮现那一日冰冷的河水中,他拉着她,将她抱上岸的画面
周自仪走到近处,对卫瞻行过礼,看见李青曼,略显意外。
“哥哥坐。”霍澜音让莺时搬椅子。
周自仪道“不了,送你个东西这就走。”
霍澜音毫不客气地去接过来,摆在石桌上,充满期待地打开盒子。
“咦怎好多小刀。周大人怎么这么不会送姑娘家礼物的。”纪雅云双手托腮,“这么小的刀,能做什么摆着好看的吗”
霍澜音的眼中却浮现惊喜之色,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盒子里的刀。她解释“这些都是雕玉的。”
卫瞻瞥了一眼霍澜音高兴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懒懒散散收回目光,继而合上了眼睛,懒得去看。
霍澜音忽然问“哥哥可也给荷珠准备了”
周自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霍澜音顿时放心了,将盒子里的小刀一把一把拿出来,在指间把玩。
周自仪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李青曼,收回视线,说道“我这便走了。”
“哦。”霍澜音所有心思都在那套小刀上,也没抬头。
卫瞻忽然睁开眼睛,暴躁地开口“纪雅云,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纪雅云正歪着头稀奇地瞧霍澜音,闻言,愣了愣“太子哥哥,你怎么赶人呢”
李青曼赶忙起身,说“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改日邀你过府小聚,你可一定要来。”
“我一定会去的。”
纪雅云叨叨念,一脸不乐意。
李青曼轻轻拉了她一把,温温柔柔地说“煮茶观雪,怎能缺了赏梅。我在家中亲手栽了许多梅,不如和我一起去瞧瞧。”
“还有你酿的米酒”纪雅云问。
“有的。”李青曼弯唇。
周自仪侧首,望了一眼李青曼的手背。
第145章
周自仪收回目光,先一步离开。他走路自然是比身后的姑娘家们快些的。
纪雅云贴在李青曼耳朵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嫁给他呀”
李青曼心里忽得一慌,生怕周自仪听见似的。分明她也知道这个距离周自仪根本听不见。她急急小声说“还不知道嫁不嫁呢”
“你要是不想嫁到周家,我帮你呀”纪雅云拍胸脯。
“我”李青曼抬眼望着纪雅云,努力稳了稳心神。她语速飞快“你发间的步摇歪了。”
“诶”纪雅云停下脚步,歪着头去摸发间的步摇,“哪里歪了这样好了吗”
“好了。”李青曼也没看她,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我呐就算你讨厌周家,也不用像逃避洪水猛兽一样走得那么快吧”
两个人坐上马车,车夫刚要赶车。一个小厮从霍府急匆匆追上来。
“我家姑娘说,李姑娘烫伤了手,用这药涂一涂,就不会疼了。”小厮递上药膏。
“青曼,你的手烫伤了快给我看看。”纪雅云去抓李青曼的手。
“只是溅了一点点茶,不碍事了。”
纪雅云诧异地嘟囔“刚刚在一块的时候,澜音姐姐怎么不送咱们都坐上马车了,她才想到送药”
李青曼默不作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膏。丹红的小圆盒,上面是仙鹤望云的图案。
这个,真的是霍澜音送过来的
李青曼拧开盒子,一股带着杏仁的苦香飘出来。她用指腹抹了一边,轻轻涂在手背上,丝丝沁凉。
“盒子蛮好看的,像是后来配的呢。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李青曼将盒子收起来,询问“对了,你为何一直称霍澜音姐姐”
“因为”纪雅云果然又被分了心神,她拧着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因为我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可是澜音姐姐也要嫁给太子哥哥。我原本想着,她是个好姑娘,我以后成了太子妃会好好对她,让她做侧妃,不许别人欺负她。可是后来发现太子哥哥根本不理我,只和她好。那我就只好求澜音姐姐帮我说好话喽,求人办事,自然要称她姐姐,我做妹妹啦。”
李青曼听得目瞪口呆。
“你干嘛这样看我”
李青曼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羡慕。她问“你就一定要嫁给太子吗”
“可是纪家女儿都是要入宫为后。如果我没有嫁给太子哥哥,那岂不是太丢脸了吗”
有些话,李青曼不该说。可是瞧着纪雅云单纯的眸子,她于心不忍。她试探着问“雅云,如果太子最后没有娶你呢”
“那就不娶呗。”纪雅云随口说,“哼,反正很多人都说太子哥哥看不上我。不娶就是坐实了这话,娶了就是意外之喜呀。”
纪雅云漂亮的眼睛弯成一道缝儿。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太子日后长大一点了,会不会喜欢上旁的郎君”
纪雅云不是很爱听,她扯着窗边垂帘的流苏玩儿,语气无所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嫁给谁也没什么关系呀。重要的是吃好穿好,日子无忧。啊对了,我不能跟你回家去看红梅了我怎么忘了今天要去长宁郡主家抱小猫的,她说了要送我一只”
李青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疼毫无道理,纪雅云心态好着呢,用不着旁人担心。
旁人都走了之后,霍澜音令丫鬟收了茶。她知道卫瞻没有喝茶的闲情逸致。
“雪越下越大了,进屋里坐吧。”霍澜音说。
卫瞻阖着眼,没说话。两条交叠而放的大长腿,换了个上下顺序。
霍澜音偏过头,将发间的凤簪摘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我很喜欢。”
卫瞻撩起眼皮,闲闲瞥了她一眼,又懒懒合上眼皮。
霍澜音放下簪子,凑过去,食指指腹压在卫瞻的眼上,慢慢向上撑他的眼皮。
“我这么好看,你不睁开眼睛多看看吗”
卫瞻的手掌忽然搭在霍澜音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距离一下子拉近,霍澜音赶忙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前,低声说“别胡闹”
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下人。
两个丫鬟迅速低下头,不敢乱看。
卫瞻直接将霍澜音抱起来,起身朝屋子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径直往里走,把霍澜音放在桌子上,俯下身来,埋首在霍澜音的颈侧,用力去嗅她的味道。
“殿下,你别这样。”霍澜音急急伸手去推他,“是不是有哪个起了歹念的宫女对你下了药,你这忍了一路,来我这里解决的”
霍澜音身子一滑,灵巧从卫瞻胳膊下面逃开,轻盈地跳下桌子,含笑向后退,一直退到门口,将开着的房门关上,后背倚在门上。
“你懂的还不少。”卫瞻也不去追她,直接随意坐在桌子上,望着霍澜音,道“你那双妙手擅会调香,可会调些催情的香料”
霍澜音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问“你要做什么”
“喂给你吃。”卫瞻说得光明磊落。
他看着霍澜音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善起来。他总觉得霍澜音对他没性趣。
事实上,自从在小镇找到她,再到带她回京,他一直都没有再真正碰过她。他觉察得到她的不愿意。
卫瞻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桌面,臭着张脸。
卫瞻忽然站了起来。
“走了。”
说着,他直接大步朝门口走去,拉开靠在门上的霍澜音,踹开门,往外走。
“殿下”霍澜音立在门口喊了他两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澜音蹙起眉,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
院子里的莺时和山河对视一眼,皆摸不着头脑。山河想了想,小跑到门口,说“主子,您要不要跟进宫去哄哄太子殿下呀”
“不管”霍澜音直接转身去找姚氏。
山河急得直跺脚。她抓住莺时,说“莺时,你跟在主子身边时间久,你去劝劝主子呀”
“为什么要劝”莺时瞪圆一双杏眼,“姑娘说过男人不能惯的。”
“太子爷又不是一般的男人”山河急得声音都变了。她还想再劝莺时去寻霍澜音,就看见离开的霍澜音又折了回来,她赶忙闭了嘴。
霍澜音走到庭院里的石桌旁,拾起放在石桌上的那支凤簪。雪一直在下,金簪上亦覆了一层雪。她吹了吹上面的积雪,又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雪渍擦了,才拿着它离开。
卫瞻黑着脸回到东宫,宫人瞧着他的脸色,不禁噤声。偌大的宫殿,比起往日更加寂静。
“殿下,栖凤宫送过来的福糕。”素星行礼。
卫瞻随手掀开盖子,盖子跌在桌面,发出一阵渐轻渐无的响动。卫瞻拿起一块食盒里的福糕,细细瞧着。
只一眼,他就看得出来是皇后亲手所做。
只是事到如今,栖凤宫送过来的东西他还敢吃吗
素星温声禀告“各处送来的贺礼已经收下了,殿下可要看礼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