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小年轻呦,就是因为太年轻了才有力气折腾。”刘奶奶发自内心地感慨。
长平蹲在地上玩陀螺,嘟囔着:“阿爹阿娘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吵架闹别扭的。”
卫瞻问:“这孩子的父母呢?”
他问完才发现霍澜音有些走神,他抬手在霍澜音面前挥了挥手。霍澜音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多吃些。”
刘奶奶在一旁叹了口气,眼角泛了红:“就是总吵架,长平他娘闹脾气回娘家,长平他爹跑去追人。两人在路上遭了匪贼丢了命。哎。”
“这一片有很多匪贼?”卫瞻问。
“哪儿没有匪贼呢?吃不上饭的人总要动歪心思呦……”刘奶奶说着,赶忙去看锅里的面。
他转着茶盏,眉眼间带了几分深思。
霍澜音古怪地看着卫瞻。
“这是什么眼神?”卫瞻问。
霍澜音稍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殿下很像微服私访,路见不平将要拔刀相助,护一方百姓有饭可吃,不见匪贼。”
卫瞻毫不留情地说:“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霍澜音又多看了一眼卫瞻严肃的样子,默默低下头吃东西。
话说开了,心里轻松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了。这都是正常的,不过是两个人都解开了面具,才发现对方都是陌生人。
吃过东西回家。霍佑安懒洋洋躺在屋顶上等卫瞻回来,他远远看着卫瞻和霍澜音骑马回来,这才从屋顶下来。
他扫了一眼马背上卫瞻和霍澜音两个人的脸色,微微诧异。他总觉得这两人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又说不出来。
马停在小院院门前,霍澜音扶着马鞍下了马,卫瞻仍旧笔直坐在马背上,没有下马的打算。
霍澜音立在马下,仰起头望向卫瞻,询问:“殿下何日回京?我会尽快将扳指做好。”
卫瞻连看也不看她,口气随意:“你做好送来再启程。”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问:“殿下还要望山吗?”
“本就是送你的东西。”
“好。”霍澜音也不再多说,转身回家,心里想着回去补个觉,就开始仔细雕磨那枚扳指。
看见霍澜音,霍佑安有些心虚。他别开眼,默默走向卫瞻,跟在马旁,回九霄楼。
“我这算不算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霍佑安叹了口气,“虽然我以前不大喜欢这姑娘,觉得她小心机实在是多了些,对你更是没几分真心。可这三番两次帮你欺负人家,心里有些过不去。啧,你说说你,又是捆绑,又是夜晚带去野外找刺激……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听。”卫瞻面无表情。
霍佑安“咦”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和这小姑娘吵架闹别扭了?”
“没有。”卫瞻否认。
“嗤。不信。”霍佑安摇头。
“是她把我给甩了。”
“啊?”霍佑安停下来,“什么玩意儿?”
卫瞻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的层山,扯起唇角来,笑了,道:“大概也不算。因为本来就没在一起过。”
“你睡了人姑娘多少次了,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无耻?”
卫瞻低头看向马下的霍佑安,道:“错。不是我不负责任,是她不在意不稀罕。”
“一个姑娘家不在意贞洁,不在意名分?”霍佑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离谱又理解不了。
卫瞻所答非所问:“和浩瀚星河相比,那些喜欢不过萤虫之光。”
霍佑安拉住卫瞻的马缰,不让他走了。
“你把话说明白。”
“她以为我是傲慢的蠢货,自以为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一个女人的好。呵。”他问霍佑安:“你可见过这世间有我卫瞻不会的事情?”
霍佑安斜斜靠在马身,道:“蠢未必,傲慢倒是事实。你会不会哄女人我可的确不知,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所以她是说你没好好对她?可为什么?”
“因为孤以前没把她当人。”
“让之,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卫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他眼中盛着赞赏的笑意,道:“若孤日后登基为帝,皇后之位必是她的。”
霍佑安惊了。
第81章
霍澜音推开小院的木门。
莺时和冯婶对坐在小院里,碾磨花粉。看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小跑着去迎接霍澜音。
“姑娘,你可回来了?要不要吃的?还是茶水?”
霍澜音懒懒打了个哈欠,边走边说:“回来的路上在刘奶奶的铺子吃了东西。不再吃了,你给我打些水来,简单梳洗收拾一下,我得睡一会儿。”
霍澜音回到房中脱下身上的男装,刚换上宽松舒服的寝衣,莺时端着水进来。
明明是炎炎夏日,霍澜音将手放在铜盆里,凉水覆在手背,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又打喷嚏了。”莺时弯下腰将手背贴在霍澜音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做比较,“好像是真的有些热。姑娘先别睡,我让冯婶煮一碗驱寒的姜汤。”
霍澜音点头。想来王景行过来寻她时她冒雨相见,淋了雨染了湿气。
当莺时端着冯婶煮好的姜汤进来,见霍澜音阖着眼靠在床侧。她赶忙快走了两步,将霍澜音喊醒。霍澜音并没有睡着,莺时刚一进来她便听见了。
霍澜音垂着眼,将满满一碗姜汤喝光。
莺时将空碗放在一旁,拿来梳子给霍澜音梳理长发。她瞧着霍澜音的脸色,试探地问:“姑娘,大殿下是怎么找来这里的?可是因为我没回西泽暴露了?”
莺时皱起眉,揪起的眉心里藏着愧疚。
霍澜音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殿下多疑,计划本就不算完备,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他有所怀疑是正常的。”
“那……咱们还逃吗?”
“暂时不用。我坦诚求他放过我,骄傲如他,暂时不会再做扛着我就走这样的混账事。”
“暂时?暂时是什么意思?”
霍澜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哦,先不说了。姑娘睡吧。虽然天热,可姑娘着了凉还是盖着被子比较好。窗户我只开半扇,不让风进来吹。”莺时扶着霍澜音躺下来,又为她盖好被子。
莺时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房门关好。她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她心里很是自责。霍澜音从来不会责怪她,可她知道自己挺没用的。当初在雪山中落马差点连累了姑娘,后来霍澜音山林中设计逃走,她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甚至很可能是因为她的行踪才让大殿下找到了霍澜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没用,低着头,沮丧地去帮霍澜音碾磨花粉。
霍澜音困得极了,又因为风寒头重,沉沉睡了半日。醒来后吃过东西,她将雕磨玉器的工具一一摆开,专注地磨扳指。
卫瞻说她什么时候将单子完工将扳指交给他,他什么时候回京。夜长梦多,霍澜音将其他的活儿往后挪一挪,打算先弄好这枚扳指。
“咚咚咚。”冯婶推门进来,端着水果。
“姑娘,你这都一动不动坐在这儿忙了一下午了,吃些水果,活动活动才好。”
霍澜音抬起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
“一不留神没注意时间,谢谢冯婶。”霍澜音放下小刻刀,用湿帕擦了手,吃起水果。
冯婶问:“纪公子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霍澜音掰荔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说:“他有些忙。”
冯婶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又说:“梅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家男人是闹了什么矛盾,可是我瞧着他千里迢迢来找你,显然是在意你呢!你别怪我多嘴,我瞧着他对你很好。”
“怎么瞧出来的?”霍澜音笑着剥荔枝。
“眼神呐!他瞧着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他看别人的时候好像一直俯视着旁人。不是说无礼狂傲,而是冷淡的,有距离的。可是他看着你的目光就很……很……很宽和!除了昨天王家公子过来的时候……”
霍澜音问:“我在外面的时候?”
“对对对。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那么凶那么冷!他放下筷子走出去的时候,我和石头他爹吓得够呛,以为他要找王家公子打一架哩!没想到只是给你穿蓑衣……”
霍澜音低着头,在吃荔枝。
冯婶瞧着霍澜音的脸色,有些担忧,不过转瞬笑了。她笑着说:“不打扰梅姑娘做事儿了。”
她走出屋,冯叔在树下猛朝她招手。冯婶提着裙子疾走了两步。
“怎么样,问出来没有?”
冯婶叹了口气:“没。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是我为纪公子说了好些话。”
“梅姑娘怎么说?”
冯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梅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什么都不说也寻常。不过我猜啊,这小两口一定能和好!”
“怎么说?”冯叔弯着腰凑近些。
“婆子我没旁的本事,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这俩郎才女貌的……不对,郎貌女才!天生就是一对,能和和美美过一辈的那一种。”
冯叔不赞同:“这话不对。梅姑娘也有毛。你这婆娘怎能因为梅姑娘有才华就不算她的容貌来。”
“都好看,都好看!一对天仙似的人儿。你没瞧见他们连美人痣都长得一模一样?这叫夫妻相……”
冯叔和冯婶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小声议论着。
晚上,霍澜音躺在床榻上刚要歇息,想起一件卫瞻说的话。
——“听说娘子以前思念为夫夜不能寐,如今为夫在身边,娘子睡得也香了。”
她偏过头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然后起身下了床。
房门的门闩是插上的。她用一根青丝缠在木闩上,然后又锁了每一扇窗户,同样用青丝缠在窗闩上。只要有人想要从外面进来,不管是从门还是窗户,都会将青丝弄断。
做完这些,她检查了屋子里的灯火,才安心躺在床上入眠。
夜深了,一柄细刀从门缝穿过来,磨着门闩向一侧挪开。那根青丝自然也跟着断了。
卫瞻走进房中。
他在床榻坐下,望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她今夜仍旧是不安地蜷缩着,可是她没有如前两夜那般蹙着眉心。
“没做噩梦吗?”
卫瞻将银针收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卫瞻起身,霍澜音忽然不安地皱起眉。攥着被角的手指使劲儿地用力抓着。
卫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挪出来放在他宽大的掌中,将银针刺进她虎口的穴位。
他没有立刻将霍澜音的手放下,就这样举着她的手,视线亦凝在她皙白的素指。
半晌,他才将银针取下来。
霍澜音舒展了眉心,沉沉睡着。
她的梦里不会有噩梦,没有野狼,没有腐肉,也没有欺负她的他。
卫瞻弯下腰来,将亲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你怎么这么好啊……”卫瞻舌尖轻轻舔过霍澜音的眼睫。
卫瞻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是给霍澜音盖好被子,默默走了。
第二日,卫瞻坐在热闹长街中视野很好的一间茶肆,他坐的地方,可以将整个长街的热闹尽收眼底。
他已经在这家茶肆坐了近两个时辰,茶水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最初他来时,霍佑安是陪着他过来的。可霍佑安实在觉得无聊,待了半个时辰后就走了。过了这么久,他回来见卫瞻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长街。
霍佑安在卫瞻对面坐下,问:“体察民情也没这样的吧?你到底是在看什么?”
“看看凡人的爱情。”卫瞻握着一盏茶,说得云淡风轻。
“……?”霍佑安古怪地看了卫瞻一眼,默默喝了一大口降暑凉茶,顺着卫瞻的视线望向热闹的长街。
一辆马车在一家客栈正门前停下来。车厢门从里面被人推开,年轻的男子跳下马车,取来脚蹬放在马车下。车厢内的年轻妇人才出来,她扶着夫君的手下了马车,冲他温柔一笑。
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她笑的话,她偏过头用帕子掩了唇,眼睛已经完成一对柔美的月牙。
年轻男子收了脚蹬,撑起一把伞挡在妻子的头顶。妻子跟他急了,说又没有下雨为何要遮伞。
男子脸色微红,却一本正经地说:“日头烈,不能让娘子晒着。”
一对中年夫妇走进茶肆,在卫瞻旁边坐下。店小二端上来茶水,妻子端起茶水刚要喝,男人拉住她的手,让她先等等。
他喝了一口,皱皱眉,说:“还是有些凉。”
妇人摇头:“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喝热茶不成?”
“不是,不是……让你少喝一些。否则又要肚子疼呦。”
“你是怕我肚子疼又要拿你出气吧?”妇人笑着喝起茶。
男人不敢再管,眼巴巴仔细瞧着她喝茶,直到她将茶碗放下,他才露了笑脸。
妇人又喊来店小二喊了几道荤菜。男人张了张嘴,有些心疼钱,终究是没阻止妻子。
妇人将菜里的肉挑给男人,絮絮叨叨:“我可不爱吃这些,你多吃些。太阳这么足,下午还要干活。可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也别总是傻干,该偷懒的时候要知道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