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茶肆里追着跑。小男童是茶肆老板的儿子,小姑娘是老板的外甥女。
“表妹,这个给你。”
小男童摊开一双小手,一只精致的草蚂蚱安静躺在他的手心。
“哇。好漂亮!”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她将草蚂蚱捧在手心里,当成至宝一样看了又看。
小男童骄傲得不得了,说:“我可学了好久好久才学会,做了送表妹的。只送给表妹!”
“谢谢表哥。”
小姑娘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块糖。
“我不……”
小姑娘拆了糖纸,把糖块塞进表哥的嘴里,将他拒绝的话也堵了回去。
“我最喜欢糖糖啦,我把最喜欢的糖糖给最喜欢的表哥。”小姑娘奶声奶气。
小男童咬着糖块,不好意思笑了。小姑娘也笑了,一对小酒窝深陷。
霍佑安扶额。他看向卫瞻,语气特别一言难尽:“让之,你要跟六七岁的小孩子学凡人的爱情?”
卫瞻将目光从那对小孩子身上收回来,没理霍佑安,看向外面,目光落在一对吵架的小夫妻身上。
卫瞻很早就注意到了那对小夫妻。他们在茶肆斜对角开了一家烧饼铺。不是饭点,烧饼铺的生意不太好。上午的时候,小夫妻就拌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做。
此时两个人终于大声吵了起来,惹得行人频频注目。小夫妻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用词也逐渐变得粗鄙。
女人骂男人窝囊废,男人骂女人花钱精。男人举着摔了锅勺,女人拽了男人的耳朵。
“粗鄙不可闻!”霍佑安摇头。
争吵越来越凶,小夫妻两个人手里都拿起了家伙,作势要将对方砍死才罢休的架势。旁边店铺的人跑过来拉架、劝架。
女人哭得委屈,喊着回娘家,也不管铺子哭着跑了。
男人大喊一声:“我要休了你!”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男人收拾了东西关了铺子,也走了。
卫瞻起身。
“你干嘛?”霍佑安抬头看他。
“看热闹。”
卫瞻和霍佑安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找到了那对小夫妻。
男人跪在女人面前使劲儿打自己的脸:“媳妇儿是我错了,是我没本事还乱发脾气。你可千万别回娘家。我那可都是气话,哪能真休了你?我可是万万不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没媳妇儿!”
他死皮赖脸地抱住女人的腰。
“媳妇儿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使劲儿打我。对对,这样打!”他抓着女人的手往他的脸上拍。
卫瞻皱眉,一言难尽地转身走了。
离得稍远些,霍佑安大笑:“哈哈哈哈,学凡人的爱情。殿下学会什么了?你这是要下凡啊。哈哈哈哈……”
卫瞻将挡在面前的霍佑安推开,抬起头望向远方。
远方吹吹打打,红色一片,不知哪家在办喜事。新郎官喜气洋洋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向路旁的熟人乡亲打招呼。
他回头望着身后的花轿,嘿嘿傻笑着。又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人瞧着他,他立刻收了笑,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袖子。
“走吧。”卫瞻道。
“看够了凡人的爱情,你要回天庭了?”霍佑安戏谑地拍他的肩。
卫瞻闲闲瞥他:“今日姜姑娘可答应嫁你了?”
霍佑安一怔,脸上的笑也跟着一僵。
卫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事,你才等六年而已,大不了再等六十年。”
卫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倨傲地走了,颇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姿态。
半晌,霍佑安才黑着脸追上卫瞻。
卫瞻去了一家成衣店。
霍佑安抱着胳膊,笑道:“怎么,你要学那小男童,送姑娘东西了?”
卫瞻指腹滑过上等的缎料,将两件男子长衫搭在身前,问:“哪个配色好看?”
“你……不是买东西送她讨她欢心?”
卫瞻随手点过架子悬挂的衣裳,道:“这些我都要。”
紧接着,卫瞻又去了鉴玉街,逛了几家玉石铺子,很有耐心地选购了几套搭配不同色调衣服的玉佩和扳指。
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霍佑安看着卫瞻就这样回九霄楼,诧异问:“你不去找她?”
“不去。”
卫瞻一手负于身后,款步而行。
路过的女子见到他的容貌,晃了神,反应过来时不由都红了脸。
“我怎么觉得这一天过得一言难尽呢?”霍佑安琢磨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回房去睡觉,懒得再去想卫瞻这事。
当天夜里,卫瞻又去给霍澜音施针。
然而,当他用刀片穿过门缝向下滑时,刀片畅通无阻地滑下去,没有遇到门闩的阻碍。
没有插上木闩?
卫瞻有些意外。他尝试着轻轻去推房门。然而房门只被推开了一点,就被什么东西阻挡住。
卫瞻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发现房门被一张桌子挡住。
半晌,卫瞻望着关合的房门,笑了。
他没有去看能不能从窗户进去,就这么走了。因为不重要了。
乘着凉风,听着蝉鸣,他抬头,望一眼万丈浩瀚星河。他眼中带笑,是自离京后不曾有过的光华神采。
翌日,霍佑安是被卫瞻踢醒的。
“干什么啊?别打扰我抱着媳妇儿睡觉!”霍佑安翻了个身,将枕头紧紧抱在怀里。
卫瞻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将他拽下了床。
“到底干什么?”霍佑安瞌睡地挠头。
“帮我挑衣服。”
于是,霍佑安去了卫瞻的房间,眼睁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衣橱里的衣服通通都试了一遍。
霍佑安叉开大长腿,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卫瞻换了一套又一套。
他长叹:“我承认我眼神有问题可不可以?我实在看不出你穿绿和穿红有什么区别!”
“那粉色如何?”卫瞻拿起一件粉色的深衣。
霍佑安呆了半晌,挤出一句:“恐不好搭玉佩。”
“羊脂白玉皆可配。”
霍佑安:……
“叫你来毫无用处,走吧。”
霍佑安:……???
卫瞻拿起一件雪色的广袖长衫,他指腹捻过袖口和衣襟上的星河绣纹,道:“这件似乎更斯文些。”
卫瞻换了衣裳,宽松的雪色广袖长衫,胸口露出里面粉色的深衣衣襟。他抬手摸着高束的马尾,问:“束冠会不会更倜傥些?”
霍佑安吹了个口哨,笑弯了腰,他骄傲地摸了下自己的冠发,道:“小孩子家家可别装大人。”
卫瞻修长的手指在檀木盒中挑着佩玉,漫不经心地说:“有的人真是可怜,不仅未婚妻不肯嫁,而且连个妹妹也没有。”
“你有妹?”霍佑安一下子炸了。
卫瞻将玉佩戴在腰间,拿着折扇和佩剑比了比,发现佩剑更好看些,邃扔了折扇,拿着佩剑下楼。
霍佑安跟下去,瞥了一眼他的佩剑,问:“你何时得来的?借我来耍耍。”
霍佑安对各种兵器总是有很多的兴趣。卫瞻身边的兵器没有凡品,他怎能不好奇。
“没开刃。拿着好看的。”卫瞻指腹沿着衣襟自上向下捻了捻,使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霍佑安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街市两旁的路人频频朝这边张望,商铺和楼阁的小轩窗开了一扇扇,一个又一个女子含羞带怯地往外望去。
霍佑安发现这些人都在偷看卫瞻时,他放慢了脚步,和卫瞻拉开些距离。
他以为卫瞻会直接去冯叔家,却不想卫瞻去了鉴玉街,在不二楼对面的一家茶肆坐下。他正对着不二楼,不二楼进进出出的人逃不过他的视线。
“她今天会去不二楼?”霍佑安问。
“是。”
卫瞻话音刚落,霍澜音出现在视线里。她戴着白纱帷帽遮了脸,一身修长的雪色男子长衫。从背影瞧,好一个纤细的少年郎。
“现在去找她?”霍佑安问。
“不急。等她忙完。”卫瞻倒了一杯清水。
清水入口,亦是甘甜。
不多时,霍澜音从不二楼出来。她今日没有带莺时,带了小石头和小芽子兄妹。
小芽子仰着脸和霍澜音说想要好看的面具玩,霍澜音点头答应。
茶肆中的卫瞻终于起身。
小芽子在面具摊位前挑来选去,开心得不得了。
霍澜音随意扫过摊位上的面具,目光不由落在其中一个面具。那个面具是粉色的底儿,面颊两侧画着红色的不倒翁傻呵呵地笑。
霍澜音怔了怔,伸手去拿那个面具。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个面具,另一只手将面具拿了起来。她顺着那只手看去,看见身侧的卫瞻低眸,细瞧着掌中的面具。
她惊讶地向后小退了一步。
“我手中有一个别人送的面具,和它一模一样,这个便不要了,你可要?”卫瞻转过头,将面具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没接。她看向小芽子,问:“你可选好了?”
“嗯!”小芽子举起手中的桃花面具。
霍澜音冲卫瞻浅浅一笑,客气地说:“芽芽没挑中这个,我也不要。”
卫瞻“嗯”了一声,付了钱,将面具买了下来。
霍澜音收回目光,朝小芽子招手:“芽芽,回家了。”
霍澜音对卫瞻微微屈膝,牵着小芽子的手转身离开。
卫瞻指腹捻了捻剑柄上嵌着的微凉白玉。他迈出两步,追上霍澜音,跟在她身后。
霍澜音觉察到他追来,倒也没躲,主动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卫瞻,问:“纪公子可还有事?”
“有。听说你熟背北衍各地地图,我这里有一张很重要的地图,被西夷人毁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将其复原。”卫瞻顿了顿,“诚心相求,报酬好说。”
第82章
因这一句“诚心相求”,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向卫瞻。这实在不像卫瞻能说出来的话。
刚刚也没细看,此番细看之下,霍澜音不由更为惊讶。她的目光在卫瞻胸前雪色外衫露出的里面粉色深衣衣襟处凝了凝。
……粉色?
霍澜音再抬眼,对上卫瞻的目光,略尴尬地迅速移开视线,问:“何处的地图?”
“通台州。”
霍澜音倒是希望卫瞻说出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通台州很大,算北衍战略要地,霍澜音自然留意过那地方的地图。
霍澜音犹豫了。
卫瞻也不急不催,随和地望着霍澜音微笑着、等待着。
霍佑安抱着胳膊,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新奇。
霍澜音犹豫之后打算撒谎没见过那地方的地图,可是她望着卫瞻眼中的真诚又改了主意。
“是见过两份不同的通台州地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手中的那一份。”她说。
卫瞻笑了,星眸灿兮,儒雅之下是藏不住的明朗之芒。
“那份地图就在隔街的九霄楼,烦请去看一眼。”卫瞻顿了顿,“就算你没见过那地图,也依然要多谢你跑这一趟。”
霍澜音弯弯唇,轻轻点头。
她不知道卫瞻口中说的那份地图是不是真的存在,确切地说她怀疑卫瞻所说这事的真实性。可她很是好奇卫瞻莫不是当真治了邪功后,变回曾经儒雅随和的样子?
街道很是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颇有些人挤人的意思,偶尔还有马车驶过。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农家汉子拉着一辆装满米袋的木轮车从街角拐出来。车很重,天也很热。他大汗淋漓,高声吆喝着让行人让开路。
木轮车经过霍澜音身边的时候,卫瞻走在外侧,伸出手臂在霍澜音身侧挡了一下。即使那辆满载米袋的木轮车离得尚远,不太可怕刮碰到霍澜音。
当那辆满载的木轮车走远,卫瞻放下了手臂。他没有看霍澜音,好似只是随意的一个保护动作,而已。
霍澜音古怪地瞧了卫瞻一眼。不是诧异他的保护,他从来都不会吝啬他对她的保护。而是诧异他过分得体守礼的动作——
他伸出的手臂护在霍澜音身侧隔了些距离,确保没有碰到霍澜音。
亦没有邀功。动作自然地抬起手臂,又从容收回手臂。
霍澜音几不可见地微微蹙眉,在心里起了很大的疑惑。原来在没有练邪功之前的大殿下当真是这样风度翩翩的儒雅人?
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眼见为实。今日的卫瞻实在是太过陌生。陌生到完全没有曾经的暴躁影子。
几个孩童你追我赶,在人群里像小猴子一样跑来跳去、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嘻嘻哈哈。
“你俩来抓我呀,你俩来抓我呀!”
“别跑!哼,等我俩追上你的!”
小胖子跑得噗嗤噗嗤,本来能跑得很快的小瘦子拉着个慢吞吞的小矮子。
“追不到我,你们追不到我啦。噜噜噜!”小胖子转过身,一边冲后面的两个同伴喊,一边向后退着扮鬼脸。
“小胖子快让开!”赶着馊水车的老大爷喊。
小胖子笨手笨脚地转过身,他看着好高的大马就在眼前,懵了一瞬。明明是该往右走,可是四肢不协调偏偏往左跑。
老大爷“哎呦”了一声,赶紧拉着马缰偏转方向避开小胖子。
小胖子一屁墩坐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有惊无险。
“你这小胖子!笨瓜!”老大爷稳住马车,然而因为快速偏转方向,车上装满馊水的木桶倾斜,脏兮兮的馊水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