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九转过身,避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高兴地嘟囔:“你们也忒欺负人!谁会要老太婆!”
“我要。”
破庙里的笑声顿时一歇,齐齐看向杵在门口的人。
听见这个声音,霍澜音的心里却是狠狠地“咯噔”一声。她慢慢抬起头来。
卫瞻身穿蓑衣,帽子很大,几乎遮了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发白的下巴。
破庙里的人审视地看着他。
忽然有人大笑了一声,说:“小九可怜哦,连老太婆都弄不到手。”
另一个人说:“怎么说小九也是咱们的弟兄,哪能看着他被外人欺负!那人,先来后到懂不懂。这俩老太婆是我们小九的!”
他好似在给林小九主持公道,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
卫瞻缓步迈进破庙中,寻一个地方端正坐了下来,看向霍澜音,问:“你要跟他们快活,还是跟我来快活?你想跟谁就走到谁身边去。”
莺时紧张地握住霍澜音的手。
霍澜音看了一眼那群人,男人们将女人搂在怀里,已有几个女人衣衫不整。
霍澜音垂着眼睛,拉着莺时默默朝卫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她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千回百转间,沮丧占了上风。分明觉得计划足够仔细,还是……
“哈哈哈哈,小九啊小九,连老太婆都看不上你!”
“哈哈哈哈哈……”
林小九脸上通红。
“好啦好啦,你们欺负他做什么?”一个姑娘扯着林小九的衣襟,“来,和姐姐们一起玩。”
片刻后,这处曾经的供奉神灵肃静地,变成脏麋之地。
霍澜音握着莺时的手,低声说:“低头,不许看。”
然后,她听见身侧的卫瞻冷笑了一声。
第86章
霍澜音偏过头去看卫瞻,他没有摘帽子,仍旧只是能看见他的下巴和紧抿的唇。他望着前方,好似当真在看那些男男女女不像话的场面。
霍澜音微微蹙眉,忍不住也看了一眼,迅速被眼前的画面惊得红了脸,匆匆低下头。
卫瞻偏过头,靠近霍澜音,问:“好看吗?”
霍澜音转过头去与莺时低声说:“我们走。”
她想起来,然而手腕被卫瞻握住。他用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且手腕有些发疼。
霍澜音咬唇,只好与他说话。她小声说:“离开这里,先离开这里!”
卫瞻轻轻嗤笑了一声,他手腕转动,将霍澜音的手捧在掌中,细细把玩。他慢条斯理地说:“下次乔装要记得细节,你瞧这手,哪里像老太婆。”
霍澜音再使劲儿挣脱,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急什么,被这暴雨浇透,那可就是又湿漉漉又香喷喷。”卫瞻凑到霍澜音面前,帽子紧贴霍澜音的额角,他低声说:“泥泥,你脸上的疤痕也不知道是胶水太劣质,还是本就不防水。”
霍澜音一怔,稍微偏着头避开卫瞻,抬手去摸脸上的烧伤疤痕。疤痕的边角之处果然有些翘起来。她皱着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沿着疤痕边缘摁压着。
卫瞻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的动作,然后说:“我帮泥泥。”
他果然抬手,帮忙摁压着霍澜音脸上的烧伤疤痕边缘,力度不轻不重,仔细认真。
这个样子的卫瞻让霍澜音不得不紧张起来,心里又慌又没谱。但是与此同时,霍澜音竟然古怪的觉得这样的卫瞻比装斯文的卫瞻顺眼多了……
霍澜音默默任由卫瞻替她摁压好脸上的假疤痕,用服软的语气说:“殿下,我们离开这里吧。”
卫瞻慢慢把玩着霍澜音一根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地说:“这是这香……”
霍澜音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骑马回丰白城要不了多久……”
被抓到了,她能怎么办?
“不逃了?”卫瞻问。
霍澜音沉默下来,不敢给承诺,也不想在这事上撒谎骗卫瞻。
卫瞻一点也不意外,也不恼。
不远处的荒唐场面越来越过分。男人的喘息声加重,女人的叫声也开始变得难听。
卫瞻从宽袖上撕下长布条,蒙上霍澜音的眼睛。然后握住霍澜音的双手手腕,让她自己捂住耳朵。
霍澜音愣了一下。
“你就想这样看着活春宫?”霍澜音将蒙着眼睛的布条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只眼睛来,去看卫瞻。然而惊讶地发现卫瞻面朝着她。
“不,我只看泥泥。”
霍澜音看着卫瞻的薄唇开开合合,心想眼睛都遮住了,怎么看?
卫瞻扯了扯霍澜音蒙眼的布条,将她的眼睛重新蒙上。
当一个人蒙上眼睛的时候,听力反而会变得更为敏感。纵使霍澜音捂着耳朵,也不免听见那些不像话的胡闹之音。
她低着头,默默忍受。盼着外面的暴雨快些停,盼着这佛像面前的荒唐快些结束!
莺时很听霍澜音的话,使劲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寺庙里倒塌的佛像前荒唐淫乱的的画面没对霍澜音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让豆蔻之年的莺时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男男女女结束了不成体统的混乱欢好,外面的暴雨也逐渐变小些。
男人们舒服地靠坐着,怀里揽着美人。其中一个男人指着卫瞻和霍澜音、莺时三个,哈哈大笑了两声,嘲笑:“这大兄弟自己要老太婆,什么也干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咱们快活。这也太可怜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个衣衫半解的女人懒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扭着细腰朝卫瞻走过去,随着她走动,只是随意挂在身上的对襟小衫晃开,白波轻晃。
她一边走,一边用细软的嗓子说:“这位大哥,一起来玩嘛。你要是害羞不想一起来,咱们偷偷躲到佛像后面呀。”
她走到卫瞻面前,顺势软软靠过来。
“滚。”卫瞻冷声道。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瘆人,即使是再凶的悍匪也不是这样阴森的口气。凶冷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训斥。
女人吓了一跳,手还没有搭在卫瞻的肩上,就因为他这一个字,骇得双脚一软,朝一旁的霍澜音栽去。
霍澜音捂着耳朵又蒙着眼睛,隐约听见这女人的声音,倒也没完全听清。女人朝她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女人赶忙站稳,胡乱扶了一把,一不小心将霍澜音头上的花布头巾扯了下来。
霍澜音下意识地身子向后仰,头巾滑落,三千青丝垂下。乌漆漆的墨发又黑又软,带着柔软的光泽,是破庙里这群烟花女子绝对不会有的。
破庙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诧异地朝她看去。
霍澜音一怔,赶忙扯开了蒙着眼睛的布条,顿时对上破庙里一双又一双审视的眼。
她心里暗道了一声:糟了。
她没有再低着头,这双清澈潋滟的明眸比乌鸦的青丝更为动人。
男人们看呆了,有的人舔了舔唇。
短暂的死寂之后,有人站了起来,朝霍澜音走过去。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一个个男人都站了起来,心怀歹意地朝霍澜音走去。
女人们翻白眼。
卫瞻淡淡瞧着霍澜音,等着她求救。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软软的目光看向他,也好。然而霍澜音一眼都没有看卫瞻,她冷着脸,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男人们。
霍澜音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在男人距离她只有三五步远时,她的左手搭在右手手腕,那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银针刺进他的胸膛。
卫瞻一怔,惊讶地看向绑在霍澜音右手手腕上的暗器。
男人胸口中了一针,立刻一针绞痛,脚步亦变得踉跄起来。
卫瞻顿时明白过来。俞萧玉说过霍澜音只看些药理的书,并没有跟她要过任何毒药,且后期对用毒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可这些分明就是她在演戏,为了不让卫瞻起疑!她有着背诵整个北衍地图的本事,自然能将药理书背熟于心。她是调香师,养花种草间,毒草也可以混在其中,方便她不动声色地炼毒!
卫瞻深看了霍澜音一眼。这个女人给他的惊喜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大哥!”
几个男人从后面冲过来,扶住了他。他忽然一大口血喷出来,溅到周围几个男人的身上。
“竟然敢对我们大哥下毒手,你这女人胆子不小,不将你做成人彘,难解心头之恨!”
“细针上有毒。”霍澜音左手搭在右手手腕暗器的开关上。
那暗器的形状有些像弩,也是相同的发射原理。只是比弩小了太多,还不如小孩子玩的弹弓大。
几个男人停下往前走的脚步,警惕地盯着霍澜音。
“你这女人胆子不小!老子剁了你的胳膊!”
霍澜音丝毫不惧,说道:“他中了毒,毒立刻侵蚀进他的血液中。他吐出来的血也有毒。若你们不及时将身上沾染的血迹洗净,毒会透过衣物、皮肤渗进你们体内,神鬼难救!”
几个人对视一眼,谁还管他们的老大,立刻飞奔出破庙,站在雨水中,拼命用雨水洗刷刚刚溅到血的地方。
哪怕那些女人们本来离得很远,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衣服也没好好穿上,争相恐后地跑了出去。
霍澜音立刻站起来,拉着莺时跑出去,解开门口拴着的马,翻身上马,也不再管仍旧在下的雨,调转马头回丰白城。
她想得清楚,既然在这里遇到卫瞻,她就算继续香河镇去,卫瞻亦是一路跟随,她甩不掉他。此番失败便是败了,不如先回丰白城从长计议。
卫瞻跟出去,骑马跟在霍澜音的身后,漆色的眼眸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看不出情绪。
回去的一路上,霍澜音知道卫瞻就在身后。她不知道回到丰白城后,会遇到卫瞻怎样的对待,她心里也有些没谱。
雨越来越小,当能看见麦田远处的冯家时,雨彻底停了。霍澜音也停了下来,默默等待着卫瞻追上来。
卫瞻慢悠悠地赶马追上来,道:“这暗器和毒用得漂亮,你该朝我射一箭,然后就可以跑了。”
霍澜音正视卫瞻,无奈道:“用毒是你派人教我的,暗器是我根据你为我做的弩改造的。我不可能用你教我的东西来害你。更何况我也没有害你的理由。”
卫瞻嗤笑了一声,他摘下帽子,终于露出眉宇。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冯家,悠悠道:“不会迁怒无辜?这一家子陪你演戏算不算无辜?”
霍澜音默了默,道:“殿下心系天下爱民如子,不会伤及百姓。”
“呵,”卫瞻轻笑,“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赶着马缓慢地往城中走,是与冯家不同的方向。
“姑娘,怎么办呐?”莺时急得眼睛红红。
霍澜音擦了擦莺时脸上的雨水,说:“你回冯家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姜汤,蒙被睡一觉。万不要染了风寒。”
“那姑娘你……”
“我跑不掉了,至少现在跑不掉。”霍澜音叹了口气,跳下马。
她拍了拍莺时的手背,安慰她,然后朝卫瞻走去。她默默在卫瞻的马后跟了很久,卫瞻停下来,等她走近。他略弯下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朝她伸出手。
“泥泥,孤对你越来越喜欢,这可如何是好?”
第87章
霍澜音将手放在卫瞻掌心,熟悉的温度从指尖儿传来。卫瞻弯腰,握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拎上马背,圈在臂弯里。
雨停之后,天际隐隐浮现彩虹尚未成型的影子。霍澜音望着那点彩色的影子,沉默着。
卫瞻在她身后垂目瞥着她不甘心的模样,他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粘在霍澜音脸上的那片假的疤痕揭下来。
他又拿了帕子,擦了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
湿漉漉的帕子被他随手一扔,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嗅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味道比以前淡,他不太高兴地说:“泥泥的泥涂得倒是蛮厚重。”
卫瞻有些怀念她身上的香味儿了。
霍澜音身上的衣服几乎浇透,湿淋淋贴在身上。即使她故意用白绸在涂了泥的身子上裹了一层,经过雨水的冲刷,她身上的淤泥渗过白绸,弄脏了衣服。
霍澜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湿泥脏衣,心想真是狼狈。
卫瞻忽然抬手捏着霍澜音的下巴,侧转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
“泥泥,说句话吧。”
卫瞻的声音淡淡,霍澜音听不出他的一丝一毫的情绪来,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一本正经给孤讲道理也好,巧笑嫣然撒娇骗孤也可。随便说些什么。”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忽然就懂了。连她孤注一掷去赌他的骄傲都失败了,她再逃只会加重卫瞻对她的兴趣。
对,不是什么感情,他对她只是兴趣罢了。她是他西行路上的药引,大概也是他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中不曾有过的拒绝和算计。
真正骄傲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放弃,他不过是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征服。
她想假意服软,连台词都想好了——音音算是想通了,跟着殿下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就这样凑合着跟着殿下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若是哪天殿下厌弃了音音,音音再回来种花雕玉。
“说话。”卫瞻微微加重了语气,捏着霍澜音下巴的指腹也在微微加重力道。
霍澜音张了张嘴。
那想好的长台词,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抬手去掰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偏过脸去。她一句话不说,亦没有再遮掩脸上的不甘心、不服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雨过后道路过分泥泞?马很不爱往前走,走得慢吞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