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婢去哪儿啊?”弯心询问。
纪雅云“咦”了一声。一般出行,主子坐前面的马车,丫鬟婆子小厮会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也是看管着后面马车里放着的行囊。
可是纪雅云记得刚刚并没看见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跟着。她瞥向霍澜音,问:“你没带丫鬟?”
“带了,她骑马。”
纪雅云转头瞪向弯心。弯心揪着眉头,连连摆手,心虚地小声说:“奴婢不会骑马……”
不得已,弯心还是跟着上了马车,坐在角落里。
纪雅云挺直腰杆,十足名媛的端庄坐姿。只是,她总忍不住去偷看霍澜音。
不对呀,为什么要偷看?纪雅云想明白了,根本没有偷看的必要,于是她光明正大地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澜音。
霍澜音今日穿着冯婶给她缝制的那身襦裙。冯婶说得谦逊,可她做这套裙子的确是花了心思的。虽然料子算不得上乘,却也漂亮得紧。以蒲荷为意。米白的上襦,搭着艾绿罩纱的齐胸下裙。薄薄的艾绿覆在柔软的米白里裙上。随着霍澜音的动作,艾绿色的轻纱如水流动,上面的蒲荷相映,若隐若现。胸口宽带和上襦的宽袖上绣着粉色的荷,为这身素雅的裙装添了几分柔软。
长长的墨绿系带垂落,厚重的料子又将她胸前的粉意压了压,多了几分婉约端庄。
纪雅云问:“你的衣服是哪里的绣娘做的?”
“只是寻常农户家妇人所做。”霍澜音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纪姑娘一路行来累了吧?喝些茶润润喉。”
“你放那呗。”纪雅云没接。
霍澜音依言将递过去的茶盏放回桌子,她端起自己的那一盏茶慢悠悠地品着。
“我将来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
霍澜音差点呛到。
纪雅云骄骄傲傲地说:“太子哥哥可给你名分了?估计是没有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本分听话,名分这些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霍澜音抬起眼睛望着纪雅云,迟疑地问:“……那我先谢谢纪姑娘?”
纪雅云吸了吸鼻子,问:“你身上涂了什么香料,这么好闻的。”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香料,是幼时生病用药之后留下的。”
“药的味道?”纪雅云惊讶极了。她微微凑前,想更凑近些去闻,又不好意思。
霍澜音还是周澜音的时候,没少见姑娘家们的小斗争。她原以为京中姑娘的手腕会更厉害一些,可是眼前这位……就算是扔到西泽那样的小地方,恐怕都不够看的吧……
要么是被家里养得太好,要么是城府极深。思来想去,霍澜音也不敢在这短短的接触中,判断纪雅云是哪一种。
卫瞻骑马在霍平疆身侧,他瞥了一眼霍平疆手腕上的麻绳,问:“将军,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卫瞻沉默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他收回视线,道:“为一女子如此,觉得很神奇。”
“没什么可说的。”霍平疆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卫瞻道:“小郡主重情将军多时,这回你回京,估计她会讨赐婚的旨意。”
“殿下当多多虑己。”
霍平疆话音刚落,后面的马车里传来纪雅云的尖叫。
卫瞻立刻调转马头,却见只是一只车辕陷入泥里,让马车稍微偏了些。他打马过去,拉开门向里看。
纪雅云惊慌失措,霍澜音神色淡淡。
“太子哥哥!”纪雅云红着眼圈,像看见了大救星,像卫瞻晚来一步,她就要摔死了似的。
“停。”
卫瞻干脆下令停军歇息。他翻身下了马,随手将马鞭递给了身侧的士兵。
略倾斜着的马车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纪雅云又立刻大惊失色。
霍澜音无奈,轻轻扶了她一把,温声细语地劝慰着:“纪姑娘,只是很浅的水坑,没关系的。我们下去就好。”
“哦……”
霍澜音先起身,弯着腰往车厢外走。她刚迈出车厢,卫瞻上前,握住她的细腰。霍澜音惊讶地抬眼望了他一眼,对上卫瞻目光的那一刹那,她又匆匆移开了视线,将手轻轻搭在卫瞻的小臂,任由他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太子哥哥……”
“下来的时候当心一些。”卫瞻说完,也没等还在车上的纪雅云下来,顺手牵了霍澜音的手,往不远处士兵收拾停歇的地方走。
还在车厢里的纪雅云呆呆望着卫瞻的背影,委屈地说:“表哥把她抱下去,不管我……”
弯心急忙劝:“姑娘别难过。身份有别,那个女人已经是殿下的人了,自然能抱的。咱们姑娘还未出阁,大殿下为了姑娘考虑也不能唐突的!”
纪雅云觉得弯心说得对,和弯心搀扶着下了马车。
玄甲兵效率很高地做好了午饭。他们这些人训练有素,即使是吃饭,这样放松的时刻,也一个个坐得端正。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很专注,也不说话,甚至连吃东西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一丁点,好似随时准备迎敌。
霍澜音坐在卫瞻身侧,默默吃着东西。这一个月,她从起先的不适应,到现在已经能比较适应与军队同行。
最初,她震惊于玄甲军吃饭的速度,赶忙练习加速,生怕没吃饱就要启程。只是后来她发现卫瞻吃东西还是慢悠悠的,并不管那些玄甲军早就吃完收拾好,他径自悠闲着。霍澜音也重新跟着慢下来,能好好吃饭了。
军中都是男子,虽说玄甲军值得信任,可是霍澜音这一个月,每日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一群男子,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所以她只要下了马车,便寸步不离地跟在卫瞻身侧。
霍澜音正吃着饭,米饭上忽然多了一块鲜菇。霍澜音看了卫瞻一眼,卫瞻面无表情地吃着饭,将她的目光无视。霍澜音收回视线,默默将鲜菇吃了。
“殿下对你真好。”纪雅云有点酸酸的。
霍澜音有点心情复杂。
——卫瞻不吃鲜菇。
不过她并不讨厌鲜菇,还挺喜欢的。
她还没想好如何回纪雅云的话,纪雅云已经不理她了。纪雅云转过头看向了卫瞻,她扁着嘴,不开心地说:“太子哥哥,你怎么都不理我的。我是真的不要嫁给二殿下!”
卫瞻“嗯”了一声,道:“是不能嫁。”
纪雅云开心得笑了。她坐在对面,离得稍微有些远,没听清卫瞻接下来的话,霍澜音却听清了。
他说:“别害我弟。”
这一次,霍澜音是真的呛到了。
第113章
霍澜音接过莺时递来的木杯,喝了口水。
卫瞻瞥了她一眼。
纪雅云离京自然不会只带着弯心一个小丫鬟,还带了几个侍卫,甚至带了一个厨子。虽然她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可是路上很是挑剔,更是不可能吃军中的东西。她嫌弃。
军队停下来做饭的时候,她带着的厨子也在单独给她弄吃的。
霍澜音和卫瞻已经开始吃了有一会儿,弯心才端着纪雅云的精致食物过来。纪雅云优雅地吃着东西,眼睛忍不住往霍澜音身上看。她一会儿觉得霍澜音长得好看,一会儿觉得是霍澜音身上这身衣服好看,才将她显得格外漂亮。
“我喜欢你身上这套衣裳。”纪雅云直接说出来。
霍澜音心下由衷不好的预感。她微笑着,说:“纪姑娘身上的裙子剪裁得体,绣纹精致。鹅黄搭着茶白的配色既暖又柔,衬得纪姑娘既端庄温柔,又可爱灵气。”
“是吗?”纪雅云低着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嗯,我也觉得是好看的。这可是京中青鸾阁里出来的。你知道青鸾阁吗?不仅件件要定做,还要排队呢。不过我不用排队!”
她弯着眼睛笑,又甜又骄傲。
纪雅云望着霍澜音,脸上的脸慢慢淡了。她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不太高兴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你身上这件好看。我想要。”
霍澜音心里一沉。
“你说只是寻常人间的妇人所做,那应该也不值什么钱。我拿青鸾阁的裙子跟你换好不好?两条?我没穿过的,让青鸾阁的娘子给你量体裁衣,按照你的喜好来做。唔……这个也给你!”
纪雅云拆了脖子上的项圈。纯金的项圈上嵌着进贡而来价值不菲的红宝石。
“我……”
卫瞻忽然开口:“你穿绿色不好看。”
纪雅云一愣:“是吗?真的吗?”
她朝霍澜音连连摆手:“那我不要了!”
她又弯着眼睛甜甜笑着,问:“太子哥哥,那我穿什么颜色好看呀?”
卫瞻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没理她。
纪雅云小声嘟囔:“又不搭理人……”
不过她只沮丧了一瞬间,立刻又笑起来,开开心心地吃东西。
霍澜音低着头,捏着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想起从小到大,母亲给她煮的粥。原来这世上的食物最美味不过出于母亲的手——这话是真的。自从离开西泽,她再也没有吃过那种味道。
想到母亲如今在京中不知身体如何,不知在周家可会被欺负……她轻轻蹙起的眉心勾勒几分愁思。
纪雅云不经意间抬头,发现霍澜音黛眉轻蹙失神的样子。她愣了愣,心想莫不是她说的话让霍澜音不高兴了?
她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吗?
纪雅云反思了一下。
难道是因为她跟霍澜音要衣服,她就生气了?她都没嫌弃她穿过,还用东西换的呢。还是因为她提到青鸾阁?是了,霍澜音又不是京城中人,兴许只是小地方的人。她提到了青鸾阁,让霍澜音误会了她看不清她?还是她自卑了?
纪雅云一时之间没想明白,不过这也不重要。
她起身,绕过折叠桌,走到霍澜音身边,将酥肉卷递到霍澜音口边,笑着说:“喏,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鼻息间都是酥肉的味道,霍澜音胃中一下子翻江倒海,有些恶心得想吐。
卫瞻烦躁地接了那块酥肉卷,吃了。又口气不善地道:“你安分些罢!”
纪雅云呆了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做错了。她望着卫瞻,有些手足无措。
霍澜音接过莺时及时递过来的木杯又喝了一口水,胸腹间的酸意才好了些。她歉意开口:“多谢纪姑娘,不过我只吃素食。没能尝到纪姑娘家中厨子的手艺,着实遗憾。”
“哦!原来你信佛!”纪雅云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好。
霍澜音笑笑,也不解释自己并不是信佛。
闭目养神的霍平疆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了霍澜音一眼。
吃过饭,卫瞻和霍平疆在远处树下说话。
霍澜音朝不远处的卫瞻望了两次。
霍平疆道:“那姑娘有事找你。”
卫瞻回过头去,刚好对上霍澜音第三次望过来的目光。他直接朝霍澜音走去。霍澜音也起身,迎上卫瞻。她走到卫瞻面前,略踮起脚,凑到卫瞻耳边,小声说了句简短的话。卫瞻听了她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转身朝着军队驻扎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霍澜音默默跟在他身侧。
纪雅云双手托腮,望着这一幕。
“我有点羡慕。”她说。
弯心急忙劝:“姑娘不羡慕,她将来的身份还要靠姑娘您给呢!将来等您过了门,大殿下也会对姑娘这么耐心温柔。不不不,是只对姑娘这么耐心温柔。其他人都要靠边站,都要仰仗您的鼻息过日子!”
纪雅云开心地笑了。
她原本的贴身丫鬟不是弯心。原先那个丫头总是说她不爱听的话,总是说什么要矜持,还反反复复地劝她守规矩,不让她去找太子哥哥。她听了烦,才冷了原先那个,提拔了弯心。她喜欢弯心,弯心嘴巴甜,总是说她喜欢听的话。
她喜欢所有人都哄着她。
如果太子哥哥也哄着她那就更好啦!
霍澜音叫走卫瞻,是因为……要去方便。
这荒郊野岭,又有那么多当兵的。她总不能自己走远,就算是带着莺时,也有些不太安心。
卫瞻不是第一次陪她去了。
这一个月快马加鞭,进城住客栈的次数极少。休息的时候,她要么和卫瞻在马车里,要么下了马车住在扎营帐篷里。吃的住的都一切从简,更别说人之三急。
卫瞻带着霍澜音走了很远,到了一片荒芜的山背,杂草丛生。卫瞻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虫蛇,才转身走开。
待卫瞻走得稍远一些,霍澜音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农夫、猎户,又望了一眼卫瞻背对着她的背影,才蹲下来。
野草望风而生,葳蕤茂盛。她蹲下来,整个身子几乎没进野草中。初秋的风已有些凉意,轻轻吹拂而来,带动大片的野草浮动。草叶子划过她的手背,她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只是草叶子,才略松了口气。
霍澜音略抬起下巴,望向卫瞻的方向。他刚刚还立在那里的背影已经不见了。霍澜音愣了一下,莫名觉得不安。
她匆匆整理好衣服,沿着来时的路,小跑着去找卫瞻。
秋风忽地大了,吹得野草摆动,沙沙作响。她立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中,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来时的路,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正朝前走的路是不是卫瞻离开的方向。
“殿下?殿下?”她急急喊了两声。
“这里。”
霍澜音一怔,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卫瞻坐在树上,随手拿着枝条敲了敲霍澜音的头。他说:“这一片只这两三棵树,这么显眼也不知道抬头。聪明的时候像是只小狐狸,蠢起来当真是被泥糊了脑子。”
他慢悠悠地说:“小蠢货。”
只是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笑,完全没轻逼嘲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