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你们的亲姑姑啊!”纪夫人叹气。
纪雅月温声劝着:“她毕竟是皇后娘娘。”
纪夫人迟疑了片刻,问道:“娘娘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只是为了不让雅云嫁给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她又何必如此?明明白白拒绝不就是了!”
“娘娘这些年说话做事何曾出过纰漏?以她的作风,就算不喜妹妹为儿媳,也不会表现出来,留下话柄。”纪雅月想了想,又说,“不过女儿觉得娘娘这么做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兴许妹妹的婚事只不过是娘娘手中棋局中顺手摆下的一道棋子。比如……妹妹日渐与二殿下接触,难免让朝臣以为这太子之位亦有可能真的落在二殿下身上。”
“这……”纪夫人皱起眉,慢慢思索着。
半晌,她重重叹息了一声,愤愤道:“到底也是纪家人!没有纪家女儿的身份,她如何坐上皇后之位?如今倒是满心算计,连你妹妹的婚事也能拿来随意摆弄,当成棋子!摆她的障眼法!可还念着她是纪家女儿的身份了?可还念着半分骨血亲情!”
纪雅月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温柔劝着:“母亲莫要动怒。姑姑毕竟是皇后。”
“可怜我的雅云,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不开心受委屈……偏偏母亲没用,不能给她求来她想要的姻缘……”纪夫人心疼得红了眼圈。
纪雅月望着母亲伤心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
妹妹小时候走丢,失而复得,全家人都宠着妹妹。她身为姐姐很能理解,她也愿意宠着妹妹。可再如何理解,面对父母的过分偏心,心里总要不舒服。
母亲会为了妹妹的婚事如此奔波难过,那么她的婚事呢?
当初她的如意婚事不了了之时,母亲为何不曾也这样奔波伤心过?
北衍几代皇后都出自纪家,身为纪家女儿,何尝不是从小痴想着那个位子?为了那个位子刻苦学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纪雅月是纪家的嫡长女,她怎么可能不想那个位子呢?然而她的母亲却并不知道她是如何百转千回地念着皇后之位。
她本来也是有机会嫁给卫瞻的。可惜她比卫瞻年长了几岁。她忐忑不已,无数次从史书中翻找皇后比皇帝年长的例子。
例子那么多,她也可以对不对?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日,她走到书房门口听见父母的对话。
“雅月马上要十六了,这婚事也该有定数了。她千好万好,可惜比大皇子年长了三岁。”
“娘娘介意她比大殿下年长?”
“娘娘向来不会将话说死,我是猜的。我想着明日进宫去再套套话,争取一下。只是大三岁,也不碍事。”
站在书房门外的纪雅月心中大喜,然而下一刻,如坠冰窟。
“罢了。咱们雅云年纪和大殿下很相搭。”
“也是……雅云可怜。小时候吃了苦,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来给她……”
纪雅月闭了下眼睛,关上记忆的门。
如今再想这些也是没用。过眼如烟云,她已嫁为他人妇。
只是如今看着妹妹遭皇家嫌弃,她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一方面恨铁不成钢妹妹不争气错失这样的机会,令一方面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暗爽之感。看,父母偏心有什么用?她得不到的,妹妹也得不到。
母亲烦闷的抱怨声还在耳边,纪雅月收起心绪,熟稔地扮起乖女儿好姐姐的角色。
傍晚忽然下了雨。秋雨不仅急,还透着能吹进骨头里的寒意。卫瞻一行不得不又停下来休顿。
奚海生询问:“殿下,是就地扎营,还是快马加鞭赶去前面的小城镇?若是扎营,夜间恐潮湿。若是赶路,这雨一会儿大起来,咱们可能会淋一阵。”
卫瞻挑开垂帘,望一眼外面的小雨,道:“赶路。”
雨越下越大,军队到底是淋了些雨。不过不是长时间淋暴雨就不碍事,这些将士风里来雨里去,完全不把这点雨当回事。
到了前面的小城镇,卫瞻住进了镇长家中。镇长又赶忙安排玄甲军住进百姓家中,后来地方不够住,又将将士安排在祠堂庙宇之地。
若是寻常将士,有些鳏寡妇孺家庭收住当兵的多有顾虑,可一听说是玄甲兵,哪个也没顾虑,欢欢喜喜地将人迎进去,悉心招待。
霍澜音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淋到雨。只是马车在镇长家门前停下,她下马车的时候稍微淋了些雨。此时她正偏着头,将长发拢在一侧,握着棉帕擦着上面的潮湿水渍。
霍澜音莫名想起当初在西泽,她晚上硬着头皮去当药引,一回头母亲站在雪地里整夜等着她的单薄身影。
越是离京近了,她对母亲的思念和忧心越重。也不知道哥哥可有给母亲寻到良医?她是从来不会指望周家的,却对周自仪莫名信任。
纪雅云双手托腮望着霍澜音,不开心地说:“下午我看见太子哥哥抱你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没想到纪雅云会这样说出来。她也不否认,望着纪雅云点头,说:“是。”
“你……”纪雅云急了。
她忽然双手死死抓住霍澜音的手腕,说:“你是怎么迷住了太子哥哥的?教教我好不好?”
霍澜音顿觉无措。
“大不了……先来后到,我不跟你抢位份,以后叫你姐姐!”
霍澜音有一些懵怔。她的视线慢慢上移,越过纪雅云,望向出现在门口的卫瞻。
第116章
“你说话呀!”纪雅云拉着霍澜音的手轻轻地晃。一双兔儿眼水汪汪地望着霍澜音,热切又真诚。
怎么说?撒娇演戏扮痴情,一走了之爱谁谁?还是岿然不动拒人千里之外?
霍澜音一本正经地撒谎:“万事不过真心二字。”
卫瞻嗤笑了一声。
纪雅云这才发现卫瞻站在门口。她赶忙站起来,欢喜地喊:“太子哥哥!”
卫瞻连看都没看她,径直进屋,道:“回你自己房间歇着。”
“哦……”纪雅云的声音瞬间沮丧下来,连双肩都无力地耷拉下来。她慢吞吞地往外走,迈出门槛又忽然回过头冲霍澜音灿烂笑起来,无声摆着口型——“我记住了!”
霍澜音弯唇,回之以笑。
目送纪雅云离开,霍澜音将倒扣在桌子上的茶盏翻过来,倒了一盏茶推到卫瞻面前。她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一眼卫瞻的神色,迅速低下头去。
“真心,你可真好意思说出口啊。”
霍澜音理直气壮地说:“逃跑的真心有,如今努力尝试的真心也有。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呵。”
霍澜音眸光流转,又偷偷瞥了卫瞻一眼,小声说:“那我总不能说殿下有食香瘾吧。她若是再缠着问我身上的香味儿哪里弄来的,我可怎么好。”
卫瞻撩起眼皮,闲闲瞥着她。
霍澜音手肘压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忽然一下子凑近卫瞻的脸。她眼尾轻轻勾勒一抹嫣然,潋滟眸光浮动。她望着卫瞻,声音低缓轻柔:“其实这问题该问殿下。殿下究竟是怎么被一只小狐狸给迷住了呢?”
卫瞻也上半身微微前倾,更进一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两个人几乎鼻尖相抵。
他不答反问:“泥泥,当初你的勾引是为了不被半路丢下,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方便你逃走。那么如今你再如此勾引我又是为何?”
霍澜音含着旖柔笑意的眸光微凝,不由怔住。
为什么?
她发现她回答不上来卫瞻的问题。好像她勾引卫瞻太多次,多到自然而然,顺手拈来。
目的?好像没有。
卫瞻看着霍澜音凝神的样子,他笑了。他忽然凑过去,亲了一下霍澜音的唇角。
霍澜音一怔,立刻坐直身子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莺时可有把水烧好。舟车劳碌,已经几日未曾好好沐浴过了。”霍澜音起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城镇很小,小镇里的人生活简单质朴,不算多富有。卫瞻住的这处小院子是镇长的家。镇长的家并不大,镇长将自己和儿子儿媳的房间全部腾出来给卫瞻住,他们则是退宿在厢房。
卫瞻坐在窗下,随手翻着架子上的书籍。他随意翻了翻书页,注意力却无法集中。
——每当霍澜音沐浴时,她身上的香味儿总是会变得更加浓郁。
卫瞻抬头,望向耳房的方向。他的眼前不由浮现霍澜音坐在水中的样子,水汽氤氲中,她美得像是九霄仙子。
他见过啊。
他知道她浴中的样子有多么让人把持不住。若是以前,他已经推门进去,为所欲为。然而如今,他只能克制地坐在这里,连想她都是克制的。
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册扔到桌子上,越来越烦躁。
霍澜音擦着头发出来,不经意间抬头,对上卫瞻的目光,瞧见他正用一种恼怒暴躁的目光瞪着她。
她又怎么惹他了?
霍澜音避其锋芒,贴着墙角走到屋子的东南角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仔细擦拭头发。
奚海生和莺时进了耳房收拾,又换了新水。
卫瞻进了耳房,鼻息间全是浓郁的香气。这股香气无孔不入地往他身里钻,让他心里痒身体躁。
他转身出去,招来奚海生将耳房的所有窗户全打开。
霍澜音蹙眉,从铜镜望了一眼卫瞻,又默默收回视线。心想太子爷果然不好伺候,明明是他让她先去洗,如今反倒是嫌弃她将耳房弄脏弄乱?不能呀,因为知道卫瞻一会儿要用,她用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
她对着铜镜摆着口型——“真挑剔。”
耳房开着窗户放了一会儿香,卫瞻才进去。
霍澜音将头发擦得半干,她探手伸到窗外,感受着外面的小夜风徐缓轻柔。她起身走出房,想让半干的长发吹吹风,干得更快些。
念着前院恐有杂人,她直接去了僻静的小后院。霍澜音也没走多远,从后门出去,也未下台阶,只在檐下从一侧渡步到另一侧。
她忽然听见低低的乐音,仔细一听,隐约听出是陶埙的声音。霍澜音微微诧异。北衍过度重武轻文,琴曲歌舞更被人所鄙夷。听这声音,当是镇长家中人所吹。明知道大殿下宿在这里,还敢吹奏陶埙?
霍澜音蹙着眉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陶埙的声音过于寂寥,像裹着一层悠远的记忆。
霍澜音望向声音传来的小月门。她犹豫了一下,下了台阶,踩着十字砖路,朝着小月门走去。她刚走到小月门门口,门另一侧的陶埙声停了下来,变成男子随意的哼唱声。那是一首汾南的民谣。
霍澜音脚步猛地停下,刚想离开,忽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有些不敢置信地歪着头,偷偷去看。
霍平疆自斟一盏酒,不紧不慢地开口:“小姑娘躲在后面做什么?”
霍澜音轻轻咬了下舌尖,从月门后走出来,说:“霍将军,我只是听了埙声有些好奇。不是有意偷听。打扰到将军了……”
半晌,霍平疆才道:“如今的确极少见纵乐起舞的场景。可惜。”
霍澜音顿时明白过来。汾南,那是个盛产美人,人人爱歌舞的地方。霍将军会带着陶埙,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已经没有汾南这个地方了。大火烧了数月,烧了那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昔日的人间仙界葬于战乱,白骨皑皑堆成鬼城,荒芜至今。
“将军是汾南人?”
霍平疆点头,随口问:“小姑娘听得出汾南口音?”
霍澜音摇摇头,说:“许是将军走南闯北,听不出汾南口音。我只是小时候听母亲哼唱过汾南的民谣。”
话一出口,霍澜音有些后悔。如今整个北衍鄙乐舞,她不希望别人轻鄙她的母亲。
“你不是西泽人?”霍平疆问。
霍澜音摇摇头:“我生于西泽,可我父母是汾南人。战乱的时候,母亲随乡人逃难,后来辗转至西泽。”
“从汾南到西泽,倒是走了很远。”霍平疆忽来了兴致,他问:“那你可会汾南话或者歌谣?”
“那倒是不会。”霍澜音摇头,“只能听懂一点点罢了。”
霍平疆“啊”了一声,有些惋惜地点了下头。盏中的酒已经空了,他又到了一杯。
霍澜音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霍平疆。
霍平疆没有穿厚重的铠甲,寻常的玄色宽袖大氅亦穿出战铠的威压来,那是久经沙场留下来的,磨不去的印记。月下独酌,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虽说同行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里,霍澜音几乎没有与他说过话打过交道。
北衍的孩子是听着霍平疆的威名长大的。霍澜音从未想到她有朝一日会见到霍平疆,甚至将他当成恶人对他放暗器。如今又能这样平静地与他说话。
霍澜音的目光落在霍平疆的脸颊。
当初她手中的刀刃划破霍平疆的脸颊,只是划破了皮。然而一个月过后,那极小的伤口虽然早就好了,却留下一道极浅极浅的白色小疤。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霍澜音轻轻咬唇,既觉得心虚,又觉得歉意。
霍澜音惊觉自己盯着霍平疆走神,实在无礼。她赶忙低下头,恭敬地说:“连月奔波,夜深露寒。将军当早些歇息。”
霍平疆抬眼,看着霍澜音匆匆走开的背影。他又低下头,径自浅酌。
霍澜音回到房中时,卫瞻已经穿着宽松的雪色寝衣躺下了。霍澜音瞥了一眼床榻的方向,也不知道卫瞻有没有睡着,放轻了脚步。她关好门窗,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
卫瞻躺在床外侧,霍澜音只好从床尾绕进去。一不小心压到卫瞻的脚踝,霍澜音急忙抬头去看卫瞻,见卫瞻没什么反应,想来是已经睡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进到床榻里侧躺下。
连日奔波,什么人都受不了。霍澜音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