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暴君当药引——绿药
时间:2019-11-07 08:25:48

  熟悉的兄长。
  霍澜音轻轻点头,跟着周自仪坐上马车。
  宫门不远处,停了一顶软轿。轿外的小丫鬟掀开轿帘,说:“姑娘,那位就是周自仪!”
  李家姑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柔声说:“大殿下今日回宫,宫里必是要忙。我们回吧,改日再进宫寻小公主。”
  小轿转了方向,回到相府。
  霍澜音坐上马车后,一直低着头。她不想让周自仪看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她拼命擦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一方帕子出现在视线里,她接过帕子,这才抬头。
  “哥哥……”只唤了这一声,眼泪又落下来。
  “不必多言。”周自仪道。
  霍澜音点点头,明白周自仪的意思。若她道谢,反倒是疏远。她努力平复自己,甚至扯出笑脸来,克制地用寻常语气问:“多久能回家,我母亲可好?”
  “这个时辰你母亲应该服了药睡着,我们先去别的地方。”
  霍澜音有些意外:“什么地方?”
  “小狐狸!”外面传来霍佑安的声音。
  马车停下来,周自仪推开车门,问:“霍小将军有什么事?”
  霍佑安没理他,调转马头停在车窗旁,将一个包裹扔进去,道:“你的东西。让之说别的东西你可能不要了,那条绿裙子或许还要吧。”
  霍澜音掀开帘子,霍佑安猛地看见她那张哭花了脸,愣了一下。
  “霍小将军,殿下可在生气?”霍澜音问。
  霍佑安“啧”了一声,语气带着嘲意:“想知道就自己回去问,别朝我打听消息。”
  “霍小将军,你和殿下关系非同一般。希望你能劝劝殿下……”
  “霍澜音。”霍佑安打断她的话,“你怕殿下怪罪?嗤。是不是在你眼里殿下当真善恶不分是个恶人?你根本不了解他,真不知道他怎么瞎了眼喜欢你这只狐狸!驾!”
  霍佑安调转马头,不停霍澜音的解释。
  “姑娘。”莺时捡起被扔到地上的包袱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打开包袱,摸了摸那条艾绿的裙子,然后在包袱里取出一个檀木小盒。檀木小盒被她打开,指腹捻过被缠了一层布的扳指。
  完好的。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
  霍佑安扔进来的时候没有摔碎,幸好。
  坐在对面的周自仪安静地看着霍澜音的动作。
  马车转来转去,驶进一条破旧僻静的小巷,在一处狭小的旧宅院门前停下。周自仪先下马车,立在一侧,伸出手。
  霍澜音将手递给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懵怔。记忆的门一下子打开,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兄长带她出门玩的旧时光。
  霍澜音下了马车,扫了一眼面前的旧宅院,什么也没问,跟着周自仪进去。
  “小姑娘,应当不记得我了吧?”一个坡脚老头笑眯眯地出现。
  霍澜音想了一下。
  “司徒爷爷?”
  “诶!小姑娘还记得我哩!”司徒十三本来就小的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缝。
  “当然记得爷爷,爷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司徒十三笑着说:“进屋来!”
  霍澜音幼时重病,正是司徒十三用花药为她续了命。
  霍澜音满心疑惑地进了屋,在司徒十三的指使下坐下。
  “把手给我。”
  霍澜音看一眼桌子上的脉枕,疑惑地望向周自仪。周自仪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她才将手放在脉枕上,由着司徒十三诊脉。
  “小姑娘,你先前做药引时,吃了多久的药?”
  “三个月。”
  司徒十三点点头。
  霍澜音没有问什么,却隐约猜到了。她望向司徒十三,看着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司徒十三松了手,他说:“小姑娘,别怕疼,我只在你手指上割一点点。”
  霍澜音把手递给他。
  “不疼呦!”司徒十三笑眯眯地在霍澜音的手指上割了一个小口子。
  霍澜音心中惴惴,面上却微笑着说:“司徒爷爷,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怕疼的。”
  “嘿嘿,那等下有一点疼,你忍一忍。”
  霍澜音点头。
  司徒十三打开一个暗红的小瓷瓶,把里面白色的药粉倒在霍澜音被割破的指腹。
  霍澜音尖利地叫出声。
  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痛!
  周自仪立刻蹲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司徒十三也对霍澜音的反应十分意外,他立刻用杯子里的水泼在泼在霍澜音的手上,又对一旁的莺时说:“去打井水给你家姑娘洗手。”
  “没事了。”周自仪轻轻拍着霍澜音的背。
  霍澜音从来没这么痛过,即使是当初小腿被狼撕咬也没这样好似心肺被撕裂地痛。不过这痛觉来得凶猛,去得也迅速。
  “已经没事了。”霍澜音努力笑出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小姑娘,你可知道那药引的药方?中途可换过药方?”
  “我不知道药方,只知道不止一种药,送来的药经常不同,我也没问,只是喝下去。”
  周自仪脸上最后的那一点微笑也终于是散了。
  霍澜音看着周自仪和司徒十三打算出去说话,她忙说:“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司徒十三看向周自仪。
  周自仪沉吟片刻,回头望向霍澜音,对上妹妹坚持的目光,他最终点了点头。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没病的人吃了三个月的药。这药仍潜在体内,至于影响嘛……”司徒十三犹豫了一下,“我暂且说不好。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将那些东西从身体里赶出去。不能再用药了,只能靠针灸来慢慢调理着。”
  霍澜音垂下眼睛,心里空落落的。
  是她疏忽了,因为一直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竟没有想过为人做药引会不会伤害她自己的身体。
  肩上忽然一沉,霍澜音抬起眼睛,对上周自仪含着和煦笑意的眼。
  他说:“阿音,回家了。”
  “好。”霍澜音弯起眼睛。
  刚到周府,小厮赶忙迎上来,愁眉苦脸:“大爷,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喊您去呢!”
  “知道了。你且去回父亲我送阿音到她母亲那里,立刻过去。”
  小厮犹豫了一下,只好这样去回话。
  霍澜音心下不安,她问:“哥哥,父亲那边……”
  “勿要多虑,万事有我。”
  霍澜音侧着脸,静静望着周自仪。
  “为何如此看着为兄?”周自仪问。
  霍澜音浅浅地笑了,她说:“哥哥还是哥哥。”
  “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嗯。”霍澜音轻轻点头,“我记住了……”
  周自仪将霍澜音送到姚氏居住的小院门口,道:“我且送你到这里,这便往父亲那里去了。”
  “好。”
  霍澜音立在小院门口,望着周自仪离开的背影。他一手负于身后,脚步永远从容不迫。霍澜音还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一起读书,钦羡文人风骨。如今,哥哥便成了书卷中文人的样子。
  莺时开心地笑:“姑娘,有大爷在可真好!”
  “谁在外面?”稻时从小院出来,见到霍澜音脸上迅速攀上笑容,“姑娘!大爷果真将你接回来了!”
  “我母亲怎么样了?”霍澜音急问。
  稻时脸上的笑滞了滞,才重新笑着说:“前些日子是凶险了回,最近也好了些。夫人中午饭后服了药,现在还睡着。夫人睡前还在念着姑娘呢!”
  说话间,霍澜音已随着稻时进了屋。
  屋子里浓浓的药味儿遮不住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霍澜音的眼泪再一次湿了。她疾步悄声走到床前,望着母亲消瘦苍白的脸色,困在她眼眶里的热泪一下子滚落。
  “女儿不孝……”她跪坐在地,双手搭在床沿,深深望着母亲。
  有的人分别时不知道思念有多深,重逢时一下子涌出来的想念汹涌得能将她淹没。
  稻时和莺时急忙将霍澜音扶起来。
  “姑娘莫伤心。”
  霍澜音在床边坐下,压低了声音:“没事,我在这儿陪着母亲。”
  莺时和稻时都退了下去,只留霍澜音单独陪在姚氏身边。
  霍澜音凝望着母亲,心酸又心疼。她的思绪飘啊飘,凌乱的记忆在打转。从小到大和母亲相处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她趴在母亲身边,这让等母亲醒过来就能立刻看见她。
  不多时,稻时匆匆跑进来,声音又急又低:“姑娘,大爷和老爷在书房里起了争执!”
  霍澜音皱眉,急忙起身,往书房去。
  书房里。
  周玉清气愤地训斥:“你以为你是谁?青天大老爷?替天行道?为官半年,你说你得罪了多少朝中大臣!这些人哪个是你能惹得起的!”
  周自仪一手负于身后,气定神闲而立。
  周玉清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来气。
  “你读书考功名是为了光耀门楣,岂能如此胡作非为不计后果!如今看来,你还不如留在西泽当个教书先生!前阵子反驳王爷,昨日得罪了陈督主,今日竟敢拦大殿下的马车。你疯了吧?再这么下去,咱们周家都要跟着你完蛋!”
  “光耀门楣是小志,报效国家乃为大志。”周自仪朗声道。
  “你!”周玉清指着周自仪,“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句听不进去是不是。啊?咱们从西泽那样的小地方来到京城是多不容易的机会?你母亲为你祈了多少福念了多少经,换来你今日福报!文官千千万,非要做谏臣!史上谏臣哪个有好下场?”
  周玉清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胸腔里的愤怒,放缓了语气:“自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太年轻,太意气用事,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至刚易折啊!这天下不平之事太多,你管不过来,也没那个能力去管。听父亲一句劝,收起你的大志,好好去做相门婿,调职,日后必将前程似锦。”
  周自仪失望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道:“父亲从小送儿去学堂读书,学圣贤之道。如今却告诉儿子要明哲保身,蒙上自己的眼睛视阴暗不见,甚至与阴暗同流合污。”
  “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周玉清拍桌子。
  周自仪反驳:“这世间之所以非黑即白,正是有无数贤者坚持正义,与恶者抗衡。若人人利己明哲保身,黑暗蚕食,只剩漆黑暗潭永无白昼。亦不存在父亲所言之非黑即白。”
  “一派胡言!”周玉清更怒,“你能耐了!你要做贤者撕开黑暗!你要铲平天下不平事了!连命也不要了!”
  周自仪朗声道:“凭我一己之力自不可能。即使是萤火之光,若能为白昼发一分亮,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糊涂!不会变通为愚蠢!不思后果为不孝!”周玉清怒不可遏,“若你还认我这个父亲,立刻调职,不要再做这谏臣!”
  周自仪望着父亲,说:“父亲,您也是上过战场的人。”
  周玉清愣了一下。
  “乱世时,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不畏生死。如今太平盛世,我若贪生怕死,连真话都不敢说,怎对得起死在战场上的十余万白骨!”周自仪深吸一口气,“我们北衍因为腐烂而被灭国。汾南的断壁残垣仍未修复,时刻提醒着我们国耻不可忘!不仁的君主,荒淫的王侯,庸贪的臣子。这些都在一步步将北衍推向另一场灭亡!”
  “你给我住口!”周玉清摔了桌子上的茶器,玉器碎了一地。
  周自仪昂首而立,不畏不愧。
  “你你你……”周玉清看着比他高半头的儿子,气得全身都在打颤,“好……朝堂那些事情先不说,你今日去拦大殿下的马车简直愚蠢至极!你顾不顾你妹妹的名声!”
  “不顾阿音名声的人是父亲,不是我。若她再嫁旁人,我们该坦诚相告她的经历,否则为不真诚。她是受害者,她没有错,没有什么值得遮掩的。若她今生不再嫁,她没有父亲,我这个兄长养她一辈子。”
  “你!”周玉清气得坐在椅子上。
  当初他将霍澜音送去做药引时便知道周自仪必然反对,所以他撒了谎,只说大殿下路过看中霍澜音,霍澜音也甘愿陪大殿下离开。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同乡一个颇为不对付的人升迁至京城,将他把霍澜音送去给卫瞻当药引这事儿说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京城早已人尽皆知,又如何瞒得过刚正不阿的周自仪?
  周玉清努力说服周自仪:“自仪,你妹妹的容貌你知道,她身怀异香的事情你也知道。她这样的女子是需要地位高的人保护的……”
  “父亲。”周自仪打断他的话,“您是否也曾用同样的说辞骗过阿音?”
  周玉清努力压制的火气又升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需旁的男子,阿音足以保护自己。推她做药引,才是将她推进黑暗。父亲将话说得慈悲,实则不过因为想要用阿音巴结大殿下。因为知道送女人到大殿下身边不易,所以甘愿送她去做药引。清白人家不会推女儿为妾,何况是连妾都不如的药引。父亲,您这种行为在书上被称为卖女求荣。”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前程!”周玉清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变得尖利。
  周自仪闭了下眼睛,低声道:“父亲,您承认了。”
  “那又如何?一个女人!一个父不详生母为奴的女人而已!”周玉清围着周自仪走来走去,“你长本事了!你这个不孝子竟敢如此对父亲!你是不是还要取家法对你老子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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