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儿,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声到最后,渐渐哽咽,带着化不开的苦。
马车里,姜聆垂下眼睛,眼泪湿了面纱,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哭了。
他们青梅竹马,是圣上钦点的金童玉女,她的一次昏厥,一切都变了。
她总是清浅笑着,身子柔软,声音柔软,哪儿哪儿都软得不像话,偏偏心狠起来硬若磐石,日月不可改。
霍佑安一路将姜聆送回家,他停在姜家正门前,也不过府,望着姜聆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走进了姜家,他才转身离开。
刚好遇见正在姜家作客的三两公子从姜家出来,几个人拉着霍佑安去吃酒,酒过三巡,那几个公子不由说了真心话。他们说霍佑安太死心眼,天下女子多的是,不值得非要吊死在姜聆身上,更何况他已经仁至义尽,重情重信,是姜家姑娘拒绝了他。他就应该顺坡赶驴,取消了这门婚事,再觅良缘才对。他这样拖着不仅毫无用处,且不能为霍家添香火,也是不孝。
几个人说多了些,说到最后将话说得不太好听。
然后,霍佑安把他们给揍了。
都是些权贵家的少爷,这事儿立刻传到了宫中,请圣上做主。
皇帝扶额,指了指正在殿内喝茶的霍平疆“你看着办。”
“成。”霍平疆起身,转身往外走。
“等等,等等。”皇帝追着叮嘱“佑安已经长大了,轻点揍,别不知轻重”
霍平疆已经走了。
皇帝琢磨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霍佑安长大了,卫瞻也同样长大了。他问“大皇子胳膊上的鞭伤如何了”
“启禀陛下,奴今早还问过太医。大殿下身体结实,那些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冷声了一声,摔了手里的书册,变了语气“揍得轻了”
卫瞻右臂上的鞭痕是他亲手抽上去的,他一看见卫瞻就想起当初卫瞻失控发狂差点将他的胳膊活活拽下来,到现在关节还有些疼。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赶去西荒并不能解气,还是亲手抽他一顿鞭子更解气些
卫瞻也听说了几位大臣进宫告状霍佑安的事儿,他正在东宫中挑选着绣娘送来的衣服霍澜音的。虽然他前几日刚刚给霍澜音送了好些。
卫瞻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未必下雨,晚上却一定会起风。把这套棉衣和这条披风送过去。”
“是。”小太监应下。
卫瞻看了他一眼,问“才来东宫瞧着眼生。”
“启禀殿下,奴,七星。昨儿晚上刚来。奴与奚公公是同乡,近日调度时,是奚公公将奴分至这里。”七星咧着嘴角笑,露出一对白色小虎牙。
既然是奚海生分过来的人,应当稳妥,瞧着也机灵。卫瞻就没有再多问。
七星收拾了给霍澜音带的衣物,前脚出去,奚海生后脚跟进来。
“殿下,江太傅押回来了。”
卫瞻本来心情很好,顿时脸色一沉。他在厅中渡着步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奚海生什么也瞧不出来,莫名忐忑。
卫瞻终于停下来,他在太师椅中坐下,冷声道“将江太傅请进来。”
江太傅是卫瞻幼时的老师,卫瞻也一向尊师重道。去年卫瞻被废了太子之位发配边疆,江太傅一路跟随。
这次卫瞻忽然大发雷霆令人将江太傅押解回京,着实让京中文武百官大吃一惊。
江太傅迈步进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他还是老样子,笑起来很慈祥的一个老人家,只是须发更白了些。
“老师请坐。”卫瞻转着指上的扳指。
江太傅也不客气,像往常那样坐下,甚至端起宫女摆上来的茶,认真品茗。
“嗯,让之这里的茶还是那样香醇。”
卫瞻抬眼看他,悠悠道“老师,幼时跟您学处世之道,学着用一层儒雅风度将自己裹起来,成为人人称赞的谪仙人。啧,可是老师最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德行。”
宫女悄声进来,手中托盘里放着一杯酒。
看着这杯酒,江太傅的瞳仁缩了缩,脸色终于变了。
“幼时,老师教我风骨正气。如今,老师却身体力行地表演着何为阳奉阴违、谎话连篇。”卫瞻一脚踹开身前的茶几,茶几倒地,茶器倾翻,碎了一地。
他卫瞻以容忍江太傅将他的消息不停送进京中,他亦可将计就计。可江太傅不该骗他那些药对霍澜音的身体无害。
在茶器摔碎的清脆声中,江太傅回过神来。他脸上顷刻染上颓然之色,不过转瞬间,他又笑了。他坦然道“让之,你说的对。我花了十几年教你风骨,可不过是用一层假象裹住,你骨子里只会是个暴君。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君而侍。你我十几载师徒情谊,终究抵不过江山社稷百姓福禄。”
很明显,卫瞻不是他选择的明君。
他端起毒酒,从容一饮而尽。
第135章
江太傅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体下铺展延伸,染红了他的素袍,染红了地上的浅色理石。
殿内侍奉的宫女和太监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卫瞻早就说过这世上骗了他还能活命的人不过两个,显然江太傅不在其中。江太傅潜伏在他身边不停送消息至京,那些西行路上的追杀又有多少是从他那里送出去的路线消息卫瞻原本还想利用他,却也只是暂且。从江太傅背叛他的那一刻起,卫瞻必然不会留他性命。
他们是师徒,可更是君臣。
江太傅对他纵使有千万种好,一个不忠足以磨灭一切。
而卫瞻得知江太傅欺骗他那些药对霍澜音身体无害就是个罢了,终于将卫瞻的所有耐心耗尽,提前收网。
卫瞻抬眼看着地面上已经凉了的尸体,缓缓开口“江文隆误食歹人毒害孤的毒酒,替孤丧命。护徒之心日月可鉴。为官三十余载,政绩卓卓,堪为贤臣之表率。追贤正公,升正一品。发棺送乡,风光大葬。”
说完,卫瞻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他起身往外走,经过江太傅身边,脚步顿了顿,却也没垂眼看他。卫瞻脚步稍顿,继续往外走,立于门口望向庭院。红墙之下的垂柳已经枯了,亦不见麻雀绕柳叽叽喳喳的景象。
犹记得小时候,他正是站在那片红墙下第一次见到江文隆,郑重作揖的情景好似还在昨日。
连生母都可以推他入深渊,其他人的背叛又算得上什么
起风了。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大殿,很快会将所有血迹擦拭干净,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后的车队到达静安寺时,已经过了午时。静安寺准备了斋饭,皇后和朝臣女眷先入雅室用斋饭,然后下午再进行拜佛祈福。
皇后先行进了雅室休息。其他女眷缓步前往静心池洗手。
长安郡主洗了手,笑着转身想和李青曼说话,可是她一回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人不是李青曼,而是霍澜音。她顿时上演了一出何为变脸比翻书还快,脸上的笑顿时消了,细眉拧起,眼中写满了嫌恶。到底是顾忌着佛门圣地,她压低了声音冷笑一声,道“佛门清净之地,竟然允许你这样脏的人进来,简直是对佛祖最大的玷污”
霍澜音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恼,低声问“郡主为何觉得我脏我脏在哪里与男人欢好就是脏那郡主日后婚嫁之后也要独守空房,将夫君推到妾室身边弄脏姬妾这样郡主就可以干干净净了”
“你”长安郡主瞪圆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霍澜音会在佛门圣地说这样污脏的话,更没有想到霍澜音胆敢顶撞她
“哦”霍澜音恍然,继而嫣然一笑,“差点忘了,郡主痴心霍将军多年,一直求嫁不得。想来是会一直干干净净的。”
“你好大的胆子”长安郡主脑子一下子炸开,一并炸开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扯出腰间的长鞭,作势想要朝霍澜音抽过去。
鞭子还没有落在霍澜音的身边,被一只枯树般的大手抓住。
“阿弥陀佛”扫地僧长吟一声,松了手。双手合一,默诵经文。
“阿弥陀佛”殿内所有的僧人齐声,声音低沉,在大殿内响起长长的余音。
佛像嘴角拈着一抹笑,好似看透一切。
“怎么了”长宁郡主从后面快步赶过来,先是瞪了长安郡主一眼,才询问。
“哼”长安郡主愤愤转头。
长宁郡主顿时觉得头疼,也不知道三皇叔平日里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然将长安养成这样刁蛮的性子。
长宁郡主只好看向霍澜音,询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竟在佛门之地起争执”
霍澜音眼角有些红,既委屈又无措,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郡主,许是我的不对,是我不够好,不要怪长安了。”
她的委屈里又逐渐浮现几抹隐忍和善意,眼角的一点湿意瞧得人心疼。
若论演技,霍澜音何曾输过旁人。
这个长安郡主几次三番招惹霍澜音,霍澜音忍了两次,已是忍无可忍。她也发现根本没必要容忍这个刁蛮的郡主。
“你撒谎满口谎话”长安惊了。霍澜音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地颠倒是非
“我可说错了什么才惹得郡主厌恶”霍澜音蹙眉询问,“又或者是我撒谎,郡主大可说出来。让众人评评理。”
霍澜音知道长安郡主是不敢在大庭观众之下将刚刚那番低语说出来,她还是要脸面的,否则也不会压低声音来嘲讽她。
“你你”长安郡主怒火中烧,再次朝霍澜音挥鞭。
“长安”
长安郡主听了父王的声音,立刻收了鞭子,欢喜地想要父王给自己做主。
“父王,我”长安郡主回头望向门口的方向,脸上的表情顿时僵在那里。
二王爷和三王爷皆站在门口,而除了他们两个,霍平疆也在。
长安郡主顿时一慌,脸颊发烫,手中的鞭子也落了地。
“胡闹。”三王爷皱眉。
“父王”长安郡主小跑着过去,拉着三王爷的手臂撒娇,“不是女儿胡闹,实在是那个女人讨厌得很。浑身一股烟花巷女子的俗香味道寺中的香火都遮不了她身上的怪味儿”
长安郡主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霍平疆。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霍平疆的目光落在霍澜音的身上
长安郡主顿时觉得委屈极了。这个一身怪香的狐狸精该不会不仅勾了太子爷的魂儿,还勾了霍将军的魂儿吧
长安郡主先前只是嫌弃霍澜音,再因她天生刁蛮,单纯厌恶霍澜音而已。可倘若霍澜音胆敢勾引霍平疆,长安郡主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不管是谁,都不能打霍平疆的主意。她可以不嫁给霍平疆,一直单相思下去。可是倘若有朝一日别的女人要嫁给霍平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所有胆敢接近霍平疆的女人,她都要杀了
“今日是祈福日,不得在佛门之地喧闹。”三王爷皱眉斥责。
长安郡主努努嘴,只好暂时低下头去。
三王爷又对着殿内的僧人道歉。
翠风从后面进来,奉了皇后的命令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安郡主这才觉得自己的确莽撞了,只好低着头躲在了父王的身边。
三王爷竖眉看向女儿,道“你若再不懂事,立刻回家去惹了皇后休息,还要连累为父亲自向皇后娘娘告罪。”
“女儿再不敢了”长安委屈地说道。她盼着霍平疆能帮她说话,可是瞥向霍平疆时,霍平疆面无表情,并不多看她一眼。
她心里越发不舒服,更是以她刁蛮的逻辑更记恨霍澜音了。在她的逻辑里,正是因为霍澜音的存在,才让霍平疆看见了她今日不温柔的一面,甚至是出丑被父王训斥的样子。
长安郡主恶狠狠地瞪了霍澜音一眼,气得咬牙。
可霍澜音并没有看向她,霍澜音偏着头正微笑着在和纪雅云说话。
三王爷令翠风禀告,求见皇后。翠风进去一趟,再次出来请三王爷进去。三王爷临走前叮嘱长安郡主“安分些。”
“女儿知道了”长安郡主低着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三王爷刚走,七星带着卫瞻送来的衣服赶来。他朝着霍澜音恭敬行礼,笑着说“夫人,大殿下说傍晚山上要起风,令奴带了棉衣和披风。”
霍澜音让山河将东西收了,又给了七星赏。
长安郡主翻了个白眼。不过卫瞻的这个举动,到底是惹了不少人向霍澜音投来羡慕的目光。
“澜音姐姐,太子哥哥对你可真好。”纪雅云有些失落,她拉住霍澜音的手,“你到底有没有帮我在太子哥哥面前说话呀”
霍澜音的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纪雅云实在太过单纯,对她也的确很好。就算有着别的目的,可也是光明正大的。霍澜音想着一定要寻个合适的机会,与纪雅云促膝长谈。纪雅云是个好姑娘,她不该这样卑微,霍澜音更不忍骗她、敷衍她。
三王爷跟着翠风去了皇后暂歇的雅舍,他立在门口,笑着说“娘娘,长安不懂事,扰了娘娘休息。本王亲自给娘娘告罪了。”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雅舍内传来皇后慵懒的一声“进来。”
皇后梳洗过,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正在对着桌上铜镜描眉。雅舍不大,黑白色调的摆设也极其简单。而在这间素雅的黑白色调中,一身红衣的皇后越发显得明艳照人。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三王爷心动不已。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赶到皇后身后,在皇后身后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了她。
红风目不斜视,翠风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眉眼不动地立在檐下。
三王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嗓音低沉“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了。皇兄这皇帝做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这天下都是我们的”
皇后蹙眉,厌烦道“不要碰我,我还怎么画眉。”
三王爷感觉得到这几年皇后对他态度的转变,可是他不觉得这个女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毕竟她最大的把柄就在他的手上,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的娘娘,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本王劝你不要一时糊涂,混乱皇室血脉可是天大的罪过。若是皇兄知道敏之不是他的骨血,你以为你还能活命你以为整个纪家还能活命恐怕要落得一个血流成河,骂名留史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