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起了个身,吕泽就看起来更加灰败了一些,刘邦急忙让人将吕泽送回了榻上,坐在一边,看起来是真的伤心起来了:“大兄,如今天下已经是咱们的了,怎么你竟是到了这个地步呢?”
吕泽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得到天下,是陛下的天命,而臣的天命,就是辅佐陛下,如今,臣的天命完成了,也就该走啦!”吕泽说着,又看向了舒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神情来:“以前父亲大人在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妹了!大妹天生聪慧,只是性情刚直,若是男子,尚且可以成为能臣直臣,偏偏大妹却是女儿之身!刚极易折,以大妹的性子,是不能安稳做常人之妇的,也唯有陛下这等天命之人,方能容得下大妹了!”
舒云看着吕泽,心中暗叹一声,这位真的是个忠厚人,或者说呢,他一辈子迷信自个老爹的批命,对此从不怀疑,却没想到,他老爹也就是个半吊子,只知道吕家跟着刘邦能富贵,却没想到吕家也因为刘家最后全家都搭进去了。
舒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吕泽说什么,最终只是说道:“大兄,放心吧,我不会再任性了!”
吕泽看着舒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神情,然后又说道:“我们吕家的子弟,才能平平,得陛下隆恩,待臣去后,皆能封侯,已经是臣子的幸事,所以,待臣死后,便让他们回封国去吧,下面的子弟好生读书习武,将来自有为陛下效力的时候!”
刘邦听着,愈发黯然起来,叹道:“大兄何必如此,朕并不是不顾念旧情的人,以大兄的功劳,其实便是封个王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大兄当日坚辞不受,如今还叫子弟复归封国,岂不是叫人觉得朕薄情吗?”
吕泽摇了摇头,坚持说道:“陛下,臣不过就是担心家里的子弟德不配位而已,吕家当年也是经过几番波折的,能有如今的富贵,已经是运道了!回头他们留在长安,仗着姑母是皇后,表兄弟是太子,难免得意忘形,陛下与大妹能宽恕一次两次,难道能宽恕他们许多次吗?与其如此,不如叫他们老老实实在封国安享富贵,也免得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听到吕泽的想法之后,刘邦先是有些愕然,然后呢,就有些沉默下来,事实上呢,自从天下看起来平定之后,那些开国功臣之后,就经常会闹出一些新闻出来。
或者说,以前就有了,只是刘邦那时候满心都在平定天下上头,根本无心理会小辈的事情。
如今诸多列侯家的嫡子一般都跟在太子刘盈身边,事实上呢,他们在之前并没有接受到什么良好的教育,主要是这个时代,想要有什么良好的教育,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们的父辈大多数时候都在前线打仗,他们这些晚辈呢,鉴于当年刘盈刘媛他们留在沛县,差点没被连锅端了,等到后方稳定之后,他们就先是在洛阳,后来便留在了栎阳,等到长安城修建好了,便直接待在了长安。
关中这里有着函谷之险,当年六国联军尚且在函谷关下不得寸进,何况项羽还有其他那些诸侯一直在乱战,压根没精力跑到函谷关这里来,而另外一条进入关中的门户便是汉中,偏偏这里早就被刘邦拿下来了。想要通过汉中进入关中,就得先入蜀。可惜的是,哪怕秦国当年就修建了前往蜀地的栈道,但是入蜀依旧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直待在安定的后方,以前的时候,这些二代们还得担心前线的情况,免得自家父亲不小心在战场上挂掉了,自个失去了依仗。而如今呢,大局已定,自家的父亲也都回来了,一个个都封了侯,日后呢,自己的将来也有了保证,就算是家里头的庶子,将来怎么着起码也有个关内侯打底,如此一来,一个个自然是开始放飞自我了!
偏偏一帮子开国功臣,打仗什么的,那真是不在话下,在教育孩子身上,一个个都算不上有为,大一点的吧,三观早就养成了,而小一点的吧,中老年得子,捧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太过苛刻。
因此呢,如今长安城里,有许多问题,其实都是这些二代们搞出来的。这也让官府那边没什么办法,都是顶头上司家的儿子,他们搞出来的那些事,你还能怎么办呢?
刘邦想着廷尉他们送上来告状的折子,眼角一抽,老实说,这里头也有他的锅,他当初跟他那些老伙计,自个都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要不是他年轻那会儿,沛县还是楚国的地方,等到后来沛县被秦国打下来了,刘邦年纪也不小了,后来呢,还因为吕太公的支持,混到了亭长的位置,沛县的官员又都是老交情,许多事情弹性比较大。要不然的话,以秦法的严峻,刘邦只怕早早就变成刑徒被拉去修长城或者是修始皇陵了。
刘邦自个年轻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对于年轻的一辈呢,也比较宽容,因此,即便是廷尉他们说了,那些二代们的种种折腾之事,刘邦也觉得比起他们年轻时候来说,也就是那样了,因此,并不多管。
而吕泽呢,吕家可不像是刘家,刘邦做了天子,自然有人对于刘家的家谱一番考证,好在刘邦的曾祖父的确是做过官的贵族,也就是到了刘邦祖父一代,才算是没落了下来,一番追溯之后,直接将刘邦的血统追溯到了帝尧那里,也算得上是根正苗红了。但是刘邦曾祖父当年在魏国也就是个寻常的大夫,等到迁居沛县之后,再分了几次家,刘家也就是比寻常的农家多了几亩地,不至于难得温饱而已。
吕家当年因为田氏之乱的时候,他们那一支却是早早就预见了不对劲,立马带着仆人还有财产离开了齐国,不再姓姜,而是恢复了曾经的吕姓。之后呢,吕家因为家传的相术,总能够广结善缘,因此呢,一直以来都保持了一定的家产还有影响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吕家其实对于许多事情看得更清楚。
吕家经历的变迁实在是太多了,吕泽呢,知道只要自己的妹妹还在,甚至是外甥还在的情况下,吕家呢,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吕家原本在开国功臣之中,风头就太盛了,回头自家子侄再利用他们这一代人之前的人脉,难免会对其他那些彻侯,乃至皇帝都造成一定的压力,到了那个时候,吕家可未必能讨得了好处。
因此,对于吕家的子弟来说,知情识趣一点,将人情用在关键的地方会更好,等到老一辈那些彻侯过世之后,吕家呢,就可以借助于之前的人脉,还有跟未来天子的亲戚关系,展露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吕泽为家族规划得很好,在刘邦那里呢,却是刷足了存在感,就像是萧何选择食邑的时候,选择的都是比较贫瘠的地方一样,吕泽呢,也是在那里表现出了对于刘邦权威的臣服,表示吕家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掺和朝政还有军事上头的事情了,你也别担心回头吕家功高震主什么的。
刘邦在跟吕泽一番交流之后,然后呢瞧着吕泽精力不济,也不能继续赖着了,那样的话,就不是来探病,而是来催命了,他直接起身准备回宫,临走呢,又是大手笔地赐下了一大堆的东西。回去的时候,刘邦跟舒云同车,他沉默了半天,最后有些犹豫着说道:“听大兄的意思,是觉得那些小一辈的孩子们有些不像话了?”
舒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妾身之前看书,有句话叫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对于小辈关心爱护,也是一样的!如今陛下觉得这些小辈只是胡闹,但是,若是他们一直这么下去,再无敬畏之心,那就不是胡闹了,回头真要是触及律法,陛下到时候又该如何对待呢?”
刘邦听了,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汉律其实大半都是从秦法修改而来的,只是弹性大了很多,惩处也没那么严格,但是核心那几条,还是刘邦当年入关的时候,跟关中百姓的所谓约法三章!另外呢,还有就是一些为了保护百姓的利益,制定的一些律法,这些在刘邦看来,都是不容触犯的。刘邦想了想,要是那些子侄辈在这种事情上头犯了错,到了那个时候,却也容不得刘邦手下留情了。再不济,也是要削爵的。
刘邦想了想,似乎跟着刘盈的那几个还算是靠谱,早早就跟着去做事了,所以也知道世事艰难,不是他们想的那么容易,而其他人嘛,之所以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来,只怕还是因为他们知道的事情少,又没有什么事做,缺乏敬畏之心。他一拍大腿,说道:“之前说的武学,得赶紧搞起来了,将那些小子都塞到武学里头去,谁要是再犯错,直接军棍伺候,朕倒是不相信,要是这样还教不好他们!”
哪怕舒云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减少吕泽的痛苦,延长他的生命,但是吕泽没过多久还是过世了。
鉴于吕泽的功劳,刘邦直接将吕泽追封为悼武王,以诸侯之礼下葬。对于吕泽的两个儿子又加恩,一个增加了一千户的食邑,一个增加了八百户的食邑,然后呢,就遵从吕泽的遗愿,让他们返回了封国。好在吕泽生前封国就在河东,距离长安并不算非常远,长安要是有什么消息,也不会漏掉他们。
刘盈其实跟吕家那边关系算不上很亲近了,毕竟他跟吕家有往来的时候,还是吕太公他们在的时候,后来刘邦起事,吕家的人就差不多都跟着吕泽出征了,刘盈跟吕家那些表兄弟之间往来也很少,因此,对于吕泽这个舅舅的死,刘盈其实很难感同身受。不过,他觉得自个母后应该会比较伤心,便跑到未央宫来劝说舒云。
结果呢,舒云看起来却比较平静,这让刘盈比较惊讶。见刘盈神情,舒云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小,却是不知道,母亲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早就习惯了!你大舅这一辈子,也算是求仁得仁,而且他也是功成名就,论起功名,即便是吕家先祖,也大抵如此而已,所以,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
刘盈想着自家表兄弟都返回了封国,心里琢磨着,等到自己登基之后,就将几个表兄弟召回长安,给自己做事,也好让母后觉得欣慰。
舒云并没有多猜测刘盈的心思,舒云如今烦恼的是匈奴那边的事情。
舒云一直以来,都对北边存了警惕之心,因此,她前几年的时候,就派人在雁门,上党,云中等郡打探匈奴那边的动向。也仅仅就是打探而已,再多也是不能了,毕竟,那时候,刘邦三五不时地就要战败一场,都得关中这边及时补充兵力乃至粮草,在这样的情况下,舒云能派出人关注匈奴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而就在之前的时候,舒云得到了消息,匈奴已经与月氏人联手击败了东胡,然后呢,匈奴人几乎是以绝对的优势,占据了大半的草原,而当年被秦国那边占领的河套地区已经有了大量匈奴人在那里修生养息,甚至正是因为有了河套地区作为他们缓冲的余地,匈奴人才得以在东胡人的压榨下成长壮大起来。冒顿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然后带领着匈奴人东征西讨,联合了草原上的许多小部族,还有西边的月氏人,将东胡人几乎是赶尽杀绝。
既然匈奴已经扫平了草原,那么,以冒顿单于的贪婪,他自然是要将目光投向中原的。
刘邦当初封赏群臣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匈奴人的问题,因此呢,他将自己的哥哥刘仲,现在是叫刘喜了,封到了代地做代王,这个时候的代地可跟刘恒时候的代地不一样,封国可是非常光大的,刘邦是想着,刘喜呢,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所以,将人封到那里去,为了老刘家的江山,他肯定是会拼命的。
除了刘喜之外,刘邦的另外一项安排,就是韩王信了,韩王信其实也叫韩信,只是为了不跟韩信混淆起来,干脆大家都叫他韩王信了!他呢,是韩国襄王的孙子,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张良的主君,当初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天下景从,韩王信呢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张良,率兵恢复了韩国故地,然后呢就被封为韩王。
之后呢,他又因为张良的缘故,一直坚定地站在刘邦这边,因此,等到刘邦得了天下,他这个韩王的含金量就更高了,刘邦为了抵御匈奴的威胁,将韩国的封地增加了不少,毕竟想要人卖力,自然得给人足够的好处才行。
问题是,刘邦忽略了韩王信的能力,说实话,韩国宗室当年是真的不怎么样,好不容易出了个韩非,还是正统的王族,都不能用,被秦国那边捡了个便宜。
韩王信呢,本身也算不上有多少才干,他根本就是一路躺赢过来的。
韩国的王族,当初在被灭国之后,大多数都不得不被迁到咸阳,而韩王信呢,那时候只是庶出,因而得以逃过一劫,之后呢,张良一直在为复国而努力,等到有了机会之后,张良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找到了故国的君王之后,也就是韩王信,先辅助他打下了韩国,然后呢,才给刘邦效力。
韩王信呢,之后也没怎么经受过项羽的威胁,谁让项羽为了避免锦衣夜行,衣锦还乡了呢,韩国跟楚国压根没什么接壤的地方,当年三家分晋,韩国最后捞到的地方最小,也最靠近秦国,因此,那些年的时候,被秦国坑得最严重的差不多就是韩国了。
距离关中近,那就意味着,韩王信压根不可能去投靠项羽,他这边只要流露出一点意思,关中这边的大军就能先反手将他干掉,因此,他不管是出于对张良的信任,还是迫于实际情况,都只能站在刘邦这边。
因此呢,等到后来,论功行赏了,韩王信就算是捡着了最大的一块蛋糕,他的封国一下子变大了许多,这也意味着,当匈奴人占据了草原之后,他的封国直接就与匈奴接壤了。
韩王信心里发虚啊,他手里头就那么多兵马,麾下也没几个能征善战的,那些善战的兵马当初都派出去支援刘邦了,后来连同将领都被封了侯,自然不会再返回韩国来了。
因此,韩王信无奈之下,只得三番五次地派人去跟匈奴议和!这也是韩国的老把戏了,当初他们为了避免秦国三五不时地攻打自己,也是比较坚定的议和派。没办法,其他的国家之所以愿意联手攻打秦国,是因为他们跟秦国比较远,几乎没什么接壤的地方,可是韩国那真的是首当其冲。因此,割让土地城池什么的,韩国那边一直是最频繁的。
如今呢,不过就是故技重施而已!比起秦国来,韩王信觉得匈奴人其实更好对付,人家对于中原的土地没那么感兴趣,因为匈奴人根本不会耕种,他们只会放牧。所以呢,韩王信便拿着丝绸还有粮食之类的礼物,去找匈奴人议和。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哪里还能瞒得过长安,刘邦一听,差点没气爆了,我让你做韩王,占据这么大的领土,是让你过去对付匈奴人的,可不是让你过去跟匈奴人议和的。
因此,刘邦自然要问罪,哪知道,韩王信是个胆子小的,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人投降了匈奴,然后,更让刘邦暴跳如雷的事情发生了,他二哥刘喜,一见匈奴人兵临城下,将自己的封国,自己的手下,什么都丢了,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几条腿,二话不说,直接跑了!
刘邦简直觉得,自个被自己的二哥一巴掌扇了个响脆的。实际上,当初刘邦要册封刘喜做代王,也是有人反对的,而舒云就是反对的一个,舒云的反对意见就是,刘喜未必担当得起守土之责。毕竟,刘喜这些年来,压根没有担任过类似的职务,他如今也这把年纪了,早就没有多少血勇了,与其册封他,还不如将韩信改封到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