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奶爸——袖侧
时间:2019-11-10 09:32:06

  韦恩·科索十分惊讶。在他的心目中,张雅知性、冷静、成熟,怎么竟然会发生需要进行心理咨询的情况?
  张雅肯向他开口,就没打算瞒他。
  “我,可能对玛丽出现了精神上过度依恋的症状。”她向他坦白。
  科索更加吃惊。
  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都认为,无论是父母对孩子,还是孩子对父母,过度依恋都是人格不完整、内心不成熟的表现。
  科索在育儿合作开始之前就阅读过很多关于育儿的文章。他曾经看到过一篇专门讲这方面的文章讲道,在古地球时代,以亚洲为主的东方文明中,最常出现过度依恋心理病。极端的父母甚至会插手孩子的恋爱乃至干涉他们的婚姻。
  文章的作者找到了许多古文献证明,在古地球时代的东方,常有许多成年人的婚姻是因为父母的过多介入而瓦解。
  甚至更极端的,竟然会有人因为不想结婚被父母逼至跳楼。这样的多为女性,至少在作者能找到的古文献中所提及的案例中的当事人,都是女性。
  相对父母对孩子表现为干涉甚至于控制,孩子对父母的过度依恋,则分出了经济性依恋和精神型依恋两种。根据作者对古文献的研究,这两者在古时候分别有对应的术语,前者被称为“啃老”,后者被称为“妈宝”。
  但所有这些综合在一起,他们都具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当事人人格不完整,不独立。做父母的的,人生的重心太倾向于孩子;做孩子的,离开父母没法独立生活。
  与当今社会人人追求独立、自我的价值观比较起来,的确是陈腐愚昧又可笑的。
  科索在那个时候,很能理解张雅为什么会舍弃身边的同事、朋友,来向他这个已经许久没联系的前育儿伙伴来求助——竟然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过度依恋的症状,这对张雅来说,实在是一件令她羞耻的事情。
  科索帮张雅安排了一位很稳妥的医生。他甚至非常细心地没有直接安排自己的医生朋友,而是请朋友安排了另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医生——这给了张雅更强的安全感。没有人愿意总是为自己的心理医生可能将自己的情况泄露给两个人共同的朋友而猜疑不安。
  科索的体贴获得了张雅的感激和欣赏。
  两个人从那时起有了更多的来往。
  科索也微妙地察觉到,张雅之所以会找上他,并不仅仅因为她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即便是没有科索,她自己也不是就找不到好的心理医生的。
  在医生之外,张雅需要一个可以知道这件事,并能给予她精神支持的朋友。
  科索并不介意成为这个人。
  张雅是一位美丽成熟的女性,当初若不是她拒绝得明确且坚定,他大概会卯足力气追求她的。
  的确他又趁着这次机会,再次开始追求张雅。但当玛丽还和张雅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张雅明言了不会和他在一起,至少在玛丽离开之前不会。
  “夏目医生建议我不要放弃玛丽的抚养权。”那时候张雅跟他说。
  张雅始终认为她的心理问题的根源都在于姜妙,她生出离开姜妙心思。
  “哦?为什么?”科索其实也认为离开姜妙对张雅来说是一个不错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也不懂为什么医生反而会阻止。
  “因为夏目医生说,悔恨是比其他的心理疾病更难以治愈的情况。”张雅说。
  夏目医生告诉她,很多抚养人在一时冲动放弃了抚养权之后都后悔了,但遗憾的是,对于这件事,政府拒绝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抚养权一旦移交给政府,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更糟糕的是,政府以保护未成年人的名义,禁止放弃了抚养权的抚养人在孩子未成年之前再接触他们。
  科索忍不住问张雅:“如果你放弃了,会后悔吗?”
  张雅那时候很茫然。她那双素来沉静如水,冷静内敛的眸子里,全是对自己内心不能作答的困惑。
  科索明明最欣赏她的理性、成熟,却不知道为何这一刻茫然无措的张雅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吸引他。
  许久,张雅承认:“很大概率,会。”
  科索饶有兴致地追问:“到底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呢?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两个人一起养育她,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张雅做抚养人,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严格地按照育儿指引手册去做。从来不溺爱孩子,当然也不会虐待孩子。
  有时候他们带着玛丽去从参加一些亲子活动,会看到别家的孩子有哭闹、任性的行为出现,但是张玛丽小朋友从来都没有过。对比之下,张雅显然看不上那些不能严格地遵照指导手册教育孩子的父母。
  也是因为这样,科索从来都没想过,张雅这么理性的人,竟然会出现过度依恋症。
  “那是你离开之后的事了……”张雅回忆起来,眼中的茫然消失了,嘴角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那些美好的回忆,到这时候都还是鲜活的,令人一想起来,欢喜、快乐和幸福之类的感觉就会充塞胸臆。
  那时候姜妙还在上幼儿园,张雅也还没有达到今天的成就,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上升阶段的中层主管。某日跟大Boss开一个重要的会议,会议一再延长,眼睁睁地看着时间跳过了幼儿园放学的点。
  当会议终于结束,张雅急匆匆地赶去幼儿园。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迟到过。也见过别的孩子因为抚养人来迟而哭泣甚至哭闹。姜妙从来没有过。
  但那天她去得真的是太晚了,在路上情不自禁地担心,玛丽她会哭吗?
  在张雅来说,哭泣是自我管理失控的表现。但是她想,这一回的确是她的过失,玛丽如果难过哭泣,她可以原谅她这一回。
  幼儿园里已经没有人了,所有的老师都下班回家了。其他的教室都关着灯的情况下,唯一还亮着灯的那间教室便格外的显眼。
  张雅步履匆匆地赶过去,冲进了教室的门。
  教室里干净且空旷。
  小小的女孩在娃娃角里用那些柔软的布偶为自己搭出舒服的小窝,把抚育机器人和安保机器人都召在身边陪伴,正在安静地读着书。
  听见门响,她抬起头来,看见了张雅。
  那一刻,张雅看到那张圆如苹果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张玛丽小朋友把书丢到了一遍,张开肉乎乎的小手,向她跑过来:“妈妈!你来了!”
  她扑进了她的怀里,那一刻,张雅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电流击中般的悸动。
  “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内心里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天使。”张雅告诉科索,“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些驱动我去生孩子的动力,积分、系数、人生体验……通通都没有。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是蹲下去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想,她怎么不哭呢?她要是在我怀里哭了,我一定不会责备她的。”
  “可她没有,是吧。”科索笑了,“在我记忆中,她除了那次不小心摔倒蹭破一大片腿上的皮,流了些血之外,从来没有因为疼痛之外的事情哭过的。”
  “是啊,她很少很少哭的。”张雅说,“我去的那样晚,整个幼儿园只剩下她和机器人,她不哭,差点哭的人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就充满了歉疚。后来第二天,我给她买了‘甜美星空’的蛋糕。但那天并不是星期三。”
  “啊噢!”科索对从前的事还记得很清楚呢,“你只允许她每周用一次额外的甜点。”
  “是的,为了保护牙齿。”
  “而且为了不让她生出‘周末就可以放纵’的感觉,你把她的甜点日安排在了周三。”科索说,“我都还记得呢。”
  所以张雅竟然在不是甜点日的日子里,允许姜妙用了甜点。以科索对张雅的了解来说,这是她对自己的原则的突破。
  太令人惊讶了。
  “是的。我的理性在那时候完全被感性的心态操纵了。”张雅叹息,“甚至,我并不觉得后悔。因为她打开盒子,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蛋糕的时候露出的惊喜,真的……难以描述。更不可思议的事,那种惊喜甚至通过空气传染给了我。”
  “所以你才会发现自己出现了过度依恋的症状?”科索猜出来了。
  “是的。在后来,这种感性压过理性的情况越来越多,我才终于惊觉了。”张雅承认。
  科索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忍不住问:“我想问一下,如果冒犯了,请你原谅。”
  看张雅点头,他小心地问:“虽然你现在能够客观地分辨出这种情况,但在当时呢,我是说,就像你在不是甜点日的日子里允许玛丽吃甜点,当这种事情发生的当时,你其实并不会觉得不好或者不对或者厌恶是吗?”
  受主流价值观影响,并且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大概就是科索这样的。
  张雅也并不生气,如果不是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自己是身上,也是很难体会的。
  “是的,非但不会觉得不好,甚至会上瘾。”她解释,“那种时刻,常常会伴随着愉悦感和幸福感,明明做的是有违原则的放纵的事,却觉得很快乐。”
  科索握着下巴想了许久,想不通:“这是个悖论啊。‘做令自己愉悦的事’,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啊。可为什么落在这件事上,就又成了错误的、病态的?”
  这个问题,身陷过度依恋症的张雅自然不能解答。
  “好吧,哪怕即便是错误的、病态的,但它既然让你感到快乐,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呢?”科索又忍不住说。
  “不能。”张雅一口否决。
  她苦笑:“你不知道,玛丽她很尊敬我,她……她是以我为榜样而努力的。她其实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活泼又咋呼,但她总是悄悄地模仿我的言行举止。她还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想要成为像我一样的女性。”
  “科索,我承受不了她对我的失望。”张雅说,“我不能让这孩子有一天发现,原来张雅竟是一个对自己的孩子过度依恋,人格并不完整,心理有疾病的人。”
  “我,承受不了。”
  这场谈话的最后,科索问她:“那玛丽的抚养权……”
  张雅颔首道:“我会遵照医嘱,坚持将她抚育到读大学。夏目医生说,完整的完成抚养任务,是自我完善的一步,能够令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问心无愧,没有遗憾,那些病态的心理便很难趁虚而入了。”
  科索许久没有联系过姜妙了,对她的近况不甚了解,下意识地问:“那离她上大学还有……”
  “不久了。”张雅说,“你离开她太早,你不知道她是个多么聪明又努力的孩子。你不知道她有多优秀!”
  那么你一定不知道,当你提起这孩子的时候,脸上会放光,眼中充满了骄傲,科索保持着微笑,默默地想。
  张雅在和科索这一次例常的聚会之后回到家里,时间已经有些晚。
  当她进了家门,此时还叫作张玛丽的姜妙听到AI的提示,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到客厅迎她。
  “您回来啦?”她笑得很甜,“今天有点晚呢?是约会去了吗?对方是位什么样的男士呢?”
  明明是活泼的性子,说话的时候却要压着自己的本性,努力模仿张雅的淡然、知性。
  她越是这样,张雅就越无法面对她。
  更何况她还问起约会的对象。实则张雅去见的,是她的生父韦恩·科索,谈的是张雅的心理疾病。没有一条是张雅可以或者愿意跟她分享的。
  张雅便绷起面孔,尽量不泄露任何情绪,淡淡地说:“这些事不方便和你谈,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
  她说完,与其说是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不如说是不敢面对姜妙而逃回了自己的卧室。
  而那时候还依然叫作张玛丽的姜妙,则难过地垂下了头。
  打扰到她的生活了,她想,明明小时候,她还会带约会的对象回家,可从她渐渐长大成为少女,张雅就很少这么做了。
  她的存在,打扰到了张雅作为一个成年女性的私生活。
  姜妙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卧室,激活已经关闭的学习机,决定再做一套数据模拟运算。
  她毕竟不是真的少女,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对自己对张雅的生活产生的影响十分内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争取早点考上大学,把张雅的生活还给她。
  张雅和姜妙,这两个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彼此陪伴了十几年的女性,隔着一堵墙壁,各自默默承受着自己的那一份难过。
  后来,姜妙十五岁考上了首都星圈2号卫星上的知名大学。
  张雅将这一消息通知了科索,科索当时在别的星球出差,赶不回去,慷慨地给姜妙买了头等舱的船票。
  张雅遵照医生的建议,坚持将姜妙抚育到她考上大学,对于生养她这件事做到了问心无愧。果然如医生所说的那样,内心感到坚定了很多。
  她于是又按照医生的建议,将姜妙几乎全部常用的东西都给她打包一并送去了首都星。那些没必要带走的,她都处置掉了。
  如医生所要求的那样,尽力将这孩子对自己的影响,从生活中抹消。
  这些事,她都跟科索分享了。
  科索出差归来,特意去探望她。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重振精神,找回自己生活的张雅。不料迎接他的,却是一个会伏在他肩头啜泣的张雅。
  那种压抑的感情让人难过。
  科索将张雅搂在怀中,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那天他留在了那里过夜,那之后,他们在一起了。
  这些,姜妙通通都不知道。甚至,她十八岁时跟他们两个分别通的那一通道别的电话,实际上,两个人都在张雅的房子里,只是在不同的房间。
  张雅重新装修过房子,所以姜妙从视频完全没有看出来。她不知道,当她跟一个人通电话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在光屏的一侧旁听。
  所以她说的“再见”,张雅听了两遍。
 
 
第065章 母女
  “如果那么难过, 去联系她吧。”张雅的办公室里, 屏幕中的科索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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