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铃木园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苍白、恐慌、并且不知所措。
像是有巨大的海浪将要把她淹没了,而她茫然的甚至并不知道“海”到底是什么。
黑崎一护啧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之前答应要当做本地土特产带给她的紫阳花,大刀阔斧的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也没管那位助理小姐在呼喊些什么,黑崎一护借着跳跃的间隙把她往起托了托,说:“你害怕什么就直接告诉我。”
果不其然没有回应。
于是他自然的偏了个方向:“不想说就算了,我现在先带你回家。”
园子捏着那束蔫哒哒的花,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空白的,等一护移动到十三番队的临时指挥部附近,园子趴在一护背上打了个哆嗦,有些突兀的问:“这花,是你在前边街口摘的吗?”
忙着认路的黑崎一护没听清:“唉?”
原本一护是找露琪亚说一声算是翘班的请假,毕竟地上有多少死人,就意味着十三番队此时要引渡多少个死魂,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留下来帮帮忙,所以在看到浮竹十四郎这位队长的第一时间,他莫名其妙的心虚了一下下。
结果浮竹队长的目标并不是他。
肺疾严重的白发男子神色有些暗沉,他担忧的神情中夹杂了些痛心,抬手试了试趴伏在死神代理背上那位少女的额头(手就停在黑崎一护耳边),问:“您不准备选择这里成为土地神了吗?”
园子“唉?”了一声。
浮竹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一护对于现在这个姿势的不自在,缓缓放下了手,眼中担忧更甚:“之前暴涨的光芒几乎布满了冬木,几乎达到了蜕变的临界点。”
“您明明险些认下了这座城市,为什么又中途放弃了呢?”
因为园子本人是看不到那层白光的,所以她没听懂这个。
同样因为来的晚(他是遭了火灾之后来的)的黑崎一护因为同样没有看到那层白光,也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听出了这话里潜藏的质疑。
——讲道理,她都难受的露出这种表情了,还能让她干什么呢?
——这家伙又不是死神。
——她爬个梯子拿本书都颤颤巍巍的,赶紧让她回熟悉的地方休息才是最重要的吧?
黑音酱本质也不是啥特别会掩藏情绪的老油条,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颜色,浮竹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念头,却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他再抬手想摸摸铃木园子的头,背着她的男孩子就唰的侧身躲了躲,浮竹放下手后叹了口气,看着沉默的不正常的女孩子,开口解释道:“这并不是指责啊黑崎君。”
“只要选择了想要庇护的城市,所有的神明都可以变做土地神。”
“土地,便是土地神的第二道身躯,土地上的生灵,便是土地神的第二重血肉。”
“既然之前已经接近了蜕变的临界点,那么您和这片土地的结合程度,明明已经很深了……”
“为什么要突然放弃呢?”
黑崎一护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维护她的自由:“不想做就不做了,她不愿意,就不要强迫她啊!”
浮竹十四郎摇了摇头,继续问园子。
“再这样犹豫下去,受伤害的是您自己。”
“哈?”
黑崎一护又把她往背上颠了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正主半天没有反应,浮竹十四郎担忧她因为迷惘失去意识,反而好脾气的解释了起来。
之前突然暴涨的白芒几乎布满了冬木,但却在完全蜕变成土地神的瞬间选择了放弃,这意味着她虽然和这片土地进行了相当大程度的融合,却并没有真的变成这片土地的掌控者。
“黑崎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黑崎君虽然脸色很凶,但耿直的摇头。
浮竹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因为【神明】本质上是非常可怕又可悲的存在。
祂们回应祈愿的前提,是要聆听到所有信仰者的声音,若是一般的神只,聆听的场所便是自己的神社,但如果祂选择庇护一片土地,那么那片土地上的生灵作为祂的第二重血肉,自然都能直接被祂“听”到。
“听”到祈求之后,才能给予回应。
“但是这位殿下现在做不到回应。”
她和这片土地结合了,所以能“听到”。
但因为在成为土地神的前夕收手了,所以哪怕耳畔回应着这片土地上生灵的祈求,她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或是救赎。
“黑崎君觉得,这时候的冬木,能被‘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哀嚎,哭泣,痛骂,惨叫。
总而言之,都是绝望。
火光中,城市北面的建筑已经倒塌了大半,再高效率的紧急疏散,也无法在一个小时之内清空整座城市的人。
所以总有活人的。
哪怕不是人,草木,动物,昆虫,甚至河流山川下水道。
它们越受伤,她就越恐慌。
光是想象黑崎一护都耳畔发麻。
他先是想拿手去捂住园子的耳朵,复又想起这种状况完全和物理无关,现下更是连要不要直接带她回家都成了疑问。
既然和这里的土地有联系了,离的太远……她是不是也会觉得恐慌呢?
那边厢,虽然身体很正直的恐慌中、但精神意外挺清醒的铃木园子并没有晕倒。
事实上,她也没听到多少毛骨悚然的声音(虽然确实有),但并不如浮竹队长所言的那样玄幻,她把脸埋在黑音酱宽大的后衣领子里,隔着堆叠的布料吸入少年人清爽温暖的气息,几乎就可以无视掉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了。
园子怀疑这可能是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没做。
浮竹十四郎所看到的那股力量,应该是夜斗口中的大福神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临时渡来给她的,因为这股“庇佑”的力量太强,以至于她差点就想起了自己早年丢失的一部分记忆,但就在马上成功的时候,大福神那边的状况似乎又好了起来,所以力量传递就中止了。
不是浮竹口中的“她不想做了”,而是她从来就“不会”。
从变神就非自愿,停止也非她自愿。
哪怕夜斗说这是因为爱情,园子却难得感到了厌恶(她从来讨厌被强迫)。
沉寂了许久后,终于有了点表情,一直担心她心碎(听到悲鸣太多又无能为力)的浮竹队长明显误会了她这表情的意思。
那白发的男人叹了口气,温声安慰道:“您不必在意那些异端说了什么,您是个很好的守护神,既然觉得这座城市是您的,请您不要再犹豫,好好守护它吧。”
说到这里,那男人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认真的道起歉来,说了些类似于“五百年前就已经伤害过您一回了,这次不得不再来一次,之后会奉上礼物的……”一类园子根本听不出牵引后果的话。
她脑子里可自然的划了个重点出来。
【这座城市都是您的】
园子觉得这句话很熟悉,灵光一闪而后:似乎助理小姐跟她解释过。
了将维持圣杯战争的能量系统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拔除,御柱塔的计划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毁掉冬木市地下的所有灵脉。
之后,再由高天原派遣的土地神出手(内定是夜斗),对灵脉破碎后产生的瘴气进行梳理,依托神职,花上十年八年(可能更长)的时间,慢慢把这片土地恢复正常。
而在旧灵脉只剩残骸、新灵脉还没诞生的这十年八年里,冬木市的灵力场会一直处于极端不稳定的状态,说通俗点,就是风水极差。
——差到谁住这里谁倒霉,谁敢投钱谁破产的地步。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那个被金钱眷顾的铃木家了。
黄金之王虽然一直没动过手,但就算卫宫切嗣不卡着这个时间点搞大爆炸,【摧毁圣杯战争】这件事,也一直写在御柱塔的《待办日程》上。
为此,国常路大觉观察铃木家少说也有十年了。
他既然准备给铃木家分配这么个任务,就不会允许铃木家拒绝,但同时,他也会给铃木财团些别的优待,作为要求他们背负一座城市十年的报酬。
等铃木家的大小姐因为意外主动上门,几年前就定好的报酬和特权几经置换,变成了她似乎很想要的那块土地。
御柱塔的交换条件,从【准许铃木财团接手冬木这座城市的经济】,变成了【准许铃木财团从某种意义上拥有冬木这座城市】。
因为补偿的问题,这份“拥有”的期限,差不多会是那个“十年八年”的两倍还多。
铃木园子一开始满脑子都是生蚝,一心想买近海滩涂和入海口的码头,等她几经周折入主御柱塔、并且混吃等死数日之后,她陡然发现——
——虽然她现在依旧满脑子养生蚝,但整个冬木市,除了政府部门和历史悠久的家族私产,连市中心的公园(以及其中的纪念品商店)这样的公共场所所在地,都悄无声息的跟了她的姓。
那时候助理姐姐就告诉过她,您不用觉得别扭,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这座城市都是您的。”
不然园子怎么说半卖半送的东西她不心疼呢?
但是从法律上来讲,这句话却是没错的。
铃木园子眯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尽是暖红色的火光,她就想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卖家自己主动打的折,我照标签上的定价,花钱把冬木买下来了,那它就应该是我的。
她的房间,她的画室,她装了一堆莫名其妙东西的保险箱。
哪怕女飞贼觉得她在保险箱里放小兰一年级空手道练习赛的照片是有病,但那保险箱是她定做的,装在她的卧室里,她想放什么就放什么。
园子就搁那谈不上是缅怀过去还是神游天外,也不知短短的几秒钟内想了多少,最后脑内黑光一闪,定在了大伯铃木次郎吉先生为老不尊的脸上。
这位花钱如流水的大收藏家(自诩)先生哈哈大笑着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动,但明明是我花了钱买回来的东西,那我想让它是什么样,它就应该是什么样!】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动,但明明是我花了钱买回来的东西,那我想让它是什么样,它就应该是什么样……”
热流间突然微风一闪。
浮竹十四郎惊讶的侧过头来,看向状似昏迷不醒的少女,而黑崎一护敏感的抽动了下鼻翼,在一片叮里咣当的杂声中,他似乎听到园子说了什么。
没等他仔细分辨一下这人到底是不是醒过来了,不远处,露琪亚抄着着了一半的袖子,遥遥喊了声队长。
“这火焰和岩浆都有问题,造成的死亡率太高了,只要火不熄灭,人手永远跟不上死魂的数量!”
说到这里,她不无担忧的皱起了眉头,火焰并不重要,但那些黑泥有点邪门,死神挨上了都要吃一番苦头呢。
浮竹十四郎眼神微动,看向不言不语的铃木园子,再看看被火光的红色所掩盖住的、原本已经沉寂下去,却突兀恢复了些活跃的白光。
突然小声呢喃道:“就要好了。”
露琪亚:“唉?”
那边厢,铃木园子趴在黑音酱的悲伤,蜷在袖子里的手指捏着一护之前递给她的紫阳花,随着一阵一阵奇怪的视角变换,她似乎能通过这束花,感受到不远处那条街口的花树,进而通过花树的感官,察觉到有烈火攀上了自己的树根。
随着根部痛苦的不断传递,越来越大的火焰烧上了树下停着的车辆,然后随着一阵火花乱闪,车辆突兀的爆炸了。
那爆炸产生的气流和声响都跟直接炸在她脑子里一样,真实的园子眼前一个激灵,一护是真的有点麻爪,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十分想把虽然经验丰富、但极度不靠谱的神主拖出来踩两脚!
园子这一哆嗦,现役男子高中生是真的慌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护直接把她放了下来,改从正面揽着她,在看到眼泪的下一秒方到头发都毛了起来:“你到底哪里难过啊?”
“听到可怕的声音了?还是听到毛利兰的声音了?我听那群兔子说城东火势很小的……你是不是听到她受伤的声音了?”
想到这点之后,一护瞬间觉得自己破案了。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他看样子不是很有耐心,但却意外的温和:“你听到的声音大概在那个方向?告诉我,我现在去找她,绝对会把她安全送出去的。”
铃木园子心说我们家这守护神器真是值了回价票了,这么善解人意我都要爱上他了!
但是她还是没好意思说自己会流眼泪,是因为透过树直视爆炸的时候,被强光闪着了。
园子抬手摸摸他,可心疼的说:“已经没事了。”
黑崎一护:“……”
黑崎一护:“你哪点像是没事了?”
园子被压着脑袋狠狠怼了一把,却意外的并不像咬人,她强撑着腿软站起来,没头没脸的扑上去把黑崎一护熊抱在怀里,一边抱一边仰扬顿挫(?)的蹭人家。
“黑音酱背着我跑了好远啊……”
“闭嘴。”
“虽然嫌弃了我一路,但是黑音酱还是想送我回家来着。”
“闭嘴!”
“我时常觉得自己战五渣,但是太好了……”
女孩子毛茸茸的的发顶在少年颊边蹭了蹭:“黑音酱不嫌弃我是拖油瓶,也不觉得我半道晕倒是个麻烦呢。”
“闭嘴!”
“还有最后一句我说完再闭嘴好不啦?”
铃木园子真情实感的说:“我爱你哦黑音酱。”
十秒钟后。
园子动了动脑袋:“黑音酱,我要说话的已经说完了,你刚才就可以喊‘闭嘴’了哦。”
黑崎一护在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