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灵,是可以通过契约,被阴阳师收做式神役使的。
说起让神明堕落的方法……
麻仓叶王抬脚踢翻了空荡荡的茶碗,神色薄凉但异常安定:说远了,需要神明自身心灵动摇,染上安无堕落致死;
说近了,也不过是运用古法巧妙融合上几种瘴气秽物,引她沾染一下便能染“病”濒死的小事。
日出之前的时刻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此时树木丰茂,早起时还有雾气弥漫,但闻起来全是清冽的草木气息,麻仓叶王沿着回廊走到拐角,并不收敛力道,直直拉开了铃木园子的房门。
随着咣当一声脆响,被窝里那团东西哼唧着动了动,没醒。
棕色的头发因为汗液有些站在了脸颊上,蜷在被窝里的女神小姐蹭了蹭木质的枕头,冲着大门的方向翻了个身,腿一伸直,半个人都滚出了褥子的范围。
空出来的床铺还残留着印子,弥漫出一股清晨时分异常吸引人的温暖气息,麻仓叶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气,想:园子烦人娇气成那个样子他还能纵容下去,七分在她的身份,另外三分,大概就是她不论做什么事,都格外的触动人,不论犯懒还是犯馋,总能引得别人想和她一起沉浸其中。
因为对她的定位产生了些许变化,大阴阳师行动间也少了顾忌,反手扔下了沾满酒水的外袍,打着哈气倚在了空出一半的枕头上。
床褥确实是软的。
又软,又暖,绵的好像猫又股宗第一次冲他露出肚皮时他触到的容貌。
可是他不会给别人第二次伤害他的机会了,麻仓叶王撑着耳侧,百无聊赖的抬手摸了摸少女棕色的头发,无论她昨晚的变化是为什么,心里想的又是谁,以后,她总是要学会听话的。
被窝里的铃木园子不知死活的踢了下被子。
麻仓叶王挪了挪被踢到的小腿,复又仔细观察起了这家伙的睡颜:说起来,这还是麻仓叶王第一次剥去她身上属于神明的部分,单纯的观察她。
阴阳师是阴阳寮数得上好的官职,虽然品阶就那样,但在妖孽作祟的平安时代,影响不可小觑。
他少时风流俊秀,遇见过的宫女小姐也不在少数,貌美的小宫女以帛巾或竹叶写画寄情,虽然简陋,但大胆与娇怯并存,只求一夕之欢也算是惹人怜爱。
她嘛,长相还能算娇养出的可爱,但并不善解人意,看似有恃无恐,但本能又怂,看着她怂吧,还特别敢作……
明明是害怕他的,但只要不合口味,就绝对不会吃他烤的鱼,有盐了、还要嫌弃没香料,有香料,又要嫌弃皮太软。
但凡要求得不到满足,她就能硬顶着饿劲,走一路不跟他说话,就算他专门找几个野果来算作道歉礼物,她接受都接受的特别勉为其难。
说起来,麻仓叶王勾了勾园子睡的暖呼呼的下巴,传说新生的神明心如赤子,性格纯洁的像是白纸一样——难道眼前这家伙糟心的性格,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责任?
顶着外国壳子的大阴阳师,以手撑额侧坐起来,搭在少女腰上的手顺势划过被角,从被窝里捞出她的左手捏了捏。
被捏疼的铃木园子配合的哼唧了一声。
她看似粗糙,在哪都能睡着,但睡着了就不能听一点响动,不然就得哼唧,还会无法无天的乱踢人。
这个性格……还真是越想越糟心,就算以后想睡,他还不一定下的了口呢。
被窝里,被人干扰了大半天的铃木小姐又哼唧了两声,总算摸索出了身边有个人,将就着往他怀里钻了下,听呼噜声,她睡的还挺好。
这栋山居建在山谷口,时间和麻仓家的历史差不多长久,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白色,麻仓叶王怀里塞了个挺沉的人,看着山脚下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听着怀里时不时传来的呼吸声,突然找到了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抱着她虽然热且碍事,但这新生的神明身上,居然尽是人间烟火。
叶王冲着日出的方向打了个哈气,复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只希望抹掉了神格之后,她还能保持住这个样子。
同一时间,麻仓别邸,一众长老新秀们正聚众开会。
麻仓叶贤满身绷带但意识已经清醒,作为这一代参加通灵王大赛的既定人选,身残志坚的躺着列席。
在座的长老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黑脸,要不是他浑身是伤没地方了,老头老太太们怕是要排着队抽他。
这事说来也是倒霉催的。
麻仓家派人参加通灵王大赛,能拿到精灵王自然是好的,但这个目标看着实在遥不可及,退而求其次后,要的就只是好名次。
在这等全世界异能力者都集结的大场合里,入围入的越近,越能侧面说明家族的实力,进而带来名声、能量,以及家族迫切需求的影响力。
大舞台是属于世界的,但本国也有不少参加者,麻仓叶贤要名扬海外,最起码也得在国内拔个头筹,他要是能直接把恶罗王逮住,闹多大动静都没事,赛前积声势嘛,自然是越大越好。
然而并没有抓住。
不只没抓住,还伤得这么难看,甚至被负责审查的帕契族祭祀看到了全程,九成九的时间躺在床上人事不清。
影响太差了。
话毕,罪魁祸首麻仓叶贤作立刻挺尸状深刻反省。
因为她脸上包的有点多,围观者根本看不出神色,状似不为所动。
“我们还是要吸取教训的。”
说话的是中午时守在园子门口的那位巫女,她沉着冷静的教训后背说:“要不是女神路过,你回都回不来了,就算得到了参加通灵大赛的资格,去不了又有什么用呢?”
坐在上首的大长老为人比较务实。
孩子毕竟是自己家孩子,以后还要在家里呆半辈子呢,什么时候教育都行——主要是比赛在即,要赶紧消弭掉这次惨败造成的影响——“过两日,将那位祭祀请到家里来多聊两句吧,哪怕准备些礼物,总归要软化一下对方态度,将无能的印象扭转回来。”
说到这里,老头子顿了顿,又说:“叶贤的身体还是要养久一点,这次便不赶着座船了,等下月朝日,我上禀阴阳寮,寻个好用的飞行式神,伤彻底好了,再上路参赛去。”
麻仓叶贤自知犯了错误,此时只有点头认错的份。
他胸骨还泛着疼,下午的治疗虽然接好了骨头,但并不能立刻就愈合,说起下午,他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白天再见时,”叶贤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三姑母为我施符裹药时,女神同那位帕契族的祭祀,似乎都在窗外看着……”
三姑母点头,说:“女神新生未久,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晌午时还在走廊打瞌睡,下午趴在窗前看我们施展术法,那神态,和二叔精心养育的花猫差不了仿佛。”
麻仓叶贤挣扎着打断了老人家的姨母笑,说女神如何暂且不提,毕竟阴阳道世家对于高天原的敬畏和推崇,大多来源于家庭教育,虽然自带基础好感度,但他一个全族希望,未来参赛者,哪怕他也没见过几个火神明,主要关注点还是放在帕契祭祀身上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还是逆着光惹人眼花,他躺在榻榻米上向外看的时候,那一瞬间,那位站在女神身后的帕契祭祀看他的眼神……
“似乎有些敌意。”
比起【汹涌的杀意】【薄凉的恶意】等等倾向明显的说法,他想了想,还是选了最含蓄的说法。
但是大长老依旧说“不可能!”。
“帕契族一代只选十位祭祀,他能役使五大精灵,排位必然还在前五,而且精灵王的眷属一族传承多年,推选祭祀时,不只看巫力多寡,还要看心性品格。”
“无论性格是快意恩仇还是沉默内敛,他们对待精灵王必然忠诚无比,组织比赛为精灵王筛选契约者时,也必然会对所有参赛者一视同仁。”
虽然“试图抓鬼王积攒名望失败”这件事显的麻仓叶贤很怂,但对参赛者的评价下调态度也该是客观的,不可能出现主观意愿这么强烈的“厌恶”和“嫌弃”。
巫女想了想,说:“难道是因为你害女神遇险了?”
她这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的:受敬神教育多年,好不容易碰到个活得,因为相处时间太短,并没有接触到铃木园子招人烦的那一面,认知和概念是完全重叠的。
——害年幼脆弱的女神受伤,她这败家侄子水平太臭!
上首老头子对于这事也比较反感,毕竟观念来自于灌输,年纪越大,被灌输的时间越久,观念就越牢固,何况年长者大都见识过高天原的强大存在,被其狠狠震撼过,当即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张嘴像是要骂人。
“说起来,”眼见麻仓叶贤又要挨骂,辈分是他亲奶奶的老太太赶紧转移话题:“那帕契祭祀再是受眷,到底是外道人,一个渡洋而来的外道人,怎么会和新生的女神在一起?”
“伊势神宫祭祀的时候,可曾宣布过有新神诞生吗?”
屋里顿时静了一下。
神道教八百万天神,什么玩意儿都可能化神,可山边小神随时生、也随时死,这位新生的女神灵光清澈,福运深厚,说一句注定成为大福神也不为过——怎么出生的没声没息的?
而且……
老太太心有余悸的叹气:“看起来新神诞生也不过一年多,什么都不懂呢,明明是大福神一般厚重的神光,却叫恶鬼逼的慌不择路。”
——不止出生的没声没息,该受的教育似乎也没受过。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独眼老人终于开口,建议道:“要不要联系一下附近鸭川的龙神,让高天原派人接引一番。”
按说这等阶位的新神诞生,高天原一定有感应,会派人在出生地守着,诞生后便直接接回去:“没道理让女神一直跟个外道人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有个小辈便无声行礼,匆匆出门燃烧符咒通知诸神去了。
屋里边,一众德高望重老阴阳师面面相觑,把问题又绕了回来了:
【他俩到底怎么遇到一起的?】
反倒是一直躺着置身事外的麻仓叶贤,陡然想起女神和祭祀相遇时的样子,心里一动,总觉得过于亲昵了,遂发言道:“那帕契祭祀同女神关系……似是不同寻常。”
——他看自己不顺眼,难道误会那位女神救他是因为喜欢他?
话音一落,屋里静的更可怕了。
大家情不自禁的又回忆起了与那祭祀初次见面时的情况。
当时宅邸一角灵光闪烁,麻仓家以为是自己孩子参赛在即,高天原派人来观察道贺,心说居然来个阶位这么高的吗?
结果匆匆赶去,从未见过的女神抱着与那帕契祭司契约的火灵,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
祭祀考察完了,女神对他们的礼仪视而不见,可乖可乖的抱着大头娃娃状的灵,跟在人家背后就走了。
麻仓长老沉着开口:“难道女神钟情于那帕契人吗?”
钟情?
这词说的所有人都一激灵:这年头神明别说爱人类了,和妖怪勾搭上的都不少。
于是大家聚众回忆:
初见时,女神的态度大概是不耐烦,宁愿打瞌睡也不看那祭祀打架;
下午再见时,女神先是安心的在厢房睡了大半天,久久等不来人也不着急,最后跟那祭祀离开时,明显也是在走神。
唯一共同点,就是走神。
走神这词……貌似看不出什么特别冒泡泡的粉红色情怀啊?
但那帕契祭祀确实挺主动。
不过现在想来,他的态度亲昵的自然,走在女神前方,从不担心女神不会跟随,态度理所当然的完全称得上僭越。
女神第一次窝在墙角打哈气,被带走的时候全程低着头,看似没精神。
这次离开时也是恹恹的,看似更没精神。
鉴于神明的身体和人类不在一个次元,困不代表真困,只能是精神状态的反射,一旦困了,要么是心情不好,要么就是神体出了问题。
——女神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心情不好!
说起来大福神新生没传出声息本身就很奇怪了……
难道是正好让他撞见了,侍奉精灵王的祭祀有什么手段他们也不太清楚——换句话说,女神本就新生,心思清澈如水,她同那人在一起,到底是真爱,还是惨遭拐带了?!
查。
当下,便又是几个人匆匆出去交待,外围燃起的符香,一下子多了三道。
结界隐匿的外部,脑后长满翎羽的妖怪蜷身所在树梢,遥遥望着麻仓家上空凡人看不真切的香烟,吓的原地一个激灵,紫光一闪,原地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等下还有
第119章 三道六界都很忙
数百里之外, 若隐若现的阴影卡住了此岸和彼岸的缝隙, 正中间处, 伫立着一座长满桃花的大山。
自东北方吹来的微风拂过山脚便被挡住, 半山之上, 妖气形成的巨大漩涡携裹住大多数的花瓣,动辄便有哗哗哗的巨响传来,粉红色的香风暴虐的像是七八月的台风,割到身上跟小刀子似的。
看来恶罗王大人还在发火……
周身亮着紫色光晕的妖怪小心的团起身子,咬着牙扑进了风暴里。
浓烈的香气包围着整座大山,山顶的宅院以巨石堆砌而成, 天色晦暗时, 看着就像一只趴伏在崖顶的怪兽。
“怪兽”肚子里, 一头红发的恶罗王正神色暴躁的趴在床上。
他像是受了什么反噬,露出后脊背上布满了烫伤一般的痕迹, 临近肩膀处,还有足以见骨的撕扯伤,缺少了皮肤的部分不断的渗着血, 因为恢复力强, 筋肉破烂的边缘慢慢愈合着,时不时便会抽动一下。
窗边, 一只白毛狐狸正闲闲的倚着栏杆,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风凉话。
巴卫的指尖拧着一簇狐火,甩来甩去玩的还挺开心。
他斜过眼瞥过红发的鬼王,“我都不知道, 人类的阴阳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那语调夸张到让人不适,还特别欠打“啧”了一声,继续放嘲讽:“还是说,你钟情的女神真就这么暴躁,求欢不成便算,怎么还带拿雷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