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跪在道:“娘娘,有戏文的事,就够了啊,您发发慈悲,若是承认了落水的事跟妾身有关,只怕妾身这条贱命就要赔上去了。”
不管淑妃如何楚楚可怜,林惜香还是坚持她的说法:“戏文的事就不要提了,本宫已经答应胡二小姐宽恕她的姐姐。”
淑妃一愣,想到胡妙清今天在诗会上的做法,哪还有不明白,胡妙清能那么做定然也是有胡家同意的。
是啊,自己跟董家故意拉胡妙珍下水,定然让胡家恨透了董家,毕竟改戏文随意编排皇后,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然而胡家却能尽全力也要把他们犯过错的女儿救回来,皇后竟然也同意!
有胡妙清在其中周转,今日又在诗会上立功,怪不得皇后不让她提戏文的事,是已经打定主意替胡妙珍掩饰这次的过错。
再说就算不提又如何,京城里聪明人不少,皇后不提,他们就不知道了吗?
不过是皇后宽恕,不想明面上追究胡家的罪责罢了。
淑妃如今也是知道林惜香的脾气,林惜香下定的主意几乎没人能改。
“妾身若是认下此事,娘娘可否像宽恕胡家小姐那般?”
林惜香轻笑一声:“淑妃,这不是你与本宫讲条件的时候,你信不信,等天亮之后,有你没你,不影响大局。”
淑妃自然是明白的,董家的手段她知道,定然是在诗会上买通不少人,来故意让皇后难看。
若是真让皇后出了丑,皇后反倒不好追究,难免落个刻意报复的名声。
但如今皇后不仅清清白白反而在学子们中间名声不错,这时要是揭露出董家阴谋,让万千学子知道董家沉迷小道,这样功于心计,不知道多少读书人会自觉离董家远远的。
毕竟董家能稳坐文官集团的魁首,靠的就是董家的好名声,董家的好才学。
若是再暴露出董家嫡长女平时所做诗词都是由别人代笔。
那董家还有何清誉可谈,恐怕瞬间会沦为书生们的笑柄。
说好的时代清流,说好的君子之风,若是董家没了这些,那跟普通的文官又有什么不同?
再说董太师年龄已大,早就接触不到权利的中心,这样下去,董家彻底会被别的家族取代。
淑妃这才明白,原来在林惜香一手操控的局之下,她也好,董家嫡长女也好,其实都是击垮董家的手段。
想到这里,淑妃不禁冷汗直冒,刚来宫中还向她们四个嫔妃示好的皇后,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反而是她们的小打小闹,林惜香根本都不会看在眼里。
她要是出手,竟然就是致命一击。
以前她们沾沾自喜讨得些便宜,恐怕林惜香根本不在意吧。
就算没有皇上这般宠爱,以林惜香的智商,恐怕在后宫也是没有敌手。
林惜香不知道淑妃在想些什么,只是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淑妃若是愿意做,那自然好,不愿意站出来共同指责董家,对她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主动权可从来都不在淑妃的手里。
认清楚这一点,淑妃这才真正服服帖帖:“全听皇后娘娘差遣。”
林惜香笑了笑:“本宫可不是苛刻的人,你这事办的好了,自然会给你一条路,只是以后要隐姓埋名了。”
淑妃心头一动,若是真的能离开皇宫,隐姓埋名生活,对她来说未必不好,只是还有一件事。
不等淑妃再说,林惜香直接道:“你的生母,本宫会想办法让她跟你一起走。”
说到这里,淑妃眼圈瞬间红了,她的生母是董家二房的妾室,董二夫人那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也就只有她进了宫之后,生母在董家的处境才好些。
若是能接生母一起走,那她是真的无所顾忌了。
淑妃朝林惜香拜了拜,这才离开慈元宫。
走出去的时候,月朗星疏,淑妃竟然觉得这样的天空也格外好看,许是在绝境中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对淑妃这人,林惜香没什么好感,但她对宫人随意打骂,却还能明哲保身,就是有几分聪明的,这事结束后淑妃的路要怎么走,跟她就没有一分钱关系了。
慈元宫的晚膳刚摆上,祁景乾正巧走了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惜香对他太过熟悉,自然发现祁景乾有些开心。
更是让人摆了酒上来。
两人相对无言,林惜香就明白了,董家彻底完了。
林惜香让宫人们退下,亲手斟酒递给祁景乾:“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祁景乾笑了笑,也给林惜香倒了杯酒,笑道:“皇后同喜。”
这话说完,林惜香眼泪才忍不住从眼角滑落,自从知道父亲当年去世的真相,林惜香就一直忍着。
她当时不能哭,至少不能这样嚎啕大哭。
那时候哭是弱者的表现,然而现在则是喜极而泣。
“乾哥哥谢谢你。”林惜香的小脸皱成一团,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
只是祁景乾突然没明白林惜香在谢什么。
“谢谢你不告诉我董家的事,也谢谢你在快要摆平董家的时候给了我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
祁景乾将林惜香搂进怀里,很多事他做是一回事,但被林惜香说出来感谢,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再见到林惜香,祁景乾就在想要不要把她父亲的死因告诉林惜香,但那个死因又是猜测,若是说了,只会让林惜香背着仇恨生活。
那个娇气可爱的林惜香,若是背上仇恨,祁景乾怕她不会笑,怕她只着眼仇恨。
这才瞒了下来,直到董家只剩最后一击,祁景乾才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再把最后一击的这个刀柄,亲自递到林惜香的手上。
有时候只有手刃仇人,心里才能痛快。
然而林惜香看出来,她明白祁景乾为了保护她,又为了帮助她,到底做了多少事。
林惜香眼睛闪亮亮的,像是藏了无数个星星,然而她眼中最亮的倒影,却是她的爱人。
这世上再也没有全心全意的爱更让人动容了。
更别说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爱。
慈元宫的温情简直要把人给融化掉,然而另一边的哭天抢地,也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董太师坐在书房,手边是一本他早就看过无数遍的文章,每看一遍,他都会觉得心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天赋异禀的年轻人。
只是这个年轻人,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在他的手里。
爱你们,感谢支持。
第71章
走进董家,漆红的大门推了半开,定力不好的奴仆早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们大多在董家做活了一辈子,如今董家突然失势,年过半百的老奴们忍不住哭泣。
离了董家他们到底该去哪,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昨天晚上便有官府的人过来,捉了董家大爷跟二爷,说是结党营私,徇私舞弊,更是参与了买卖官职的案件当中。
董家那两位一脸懵,自祁景乾坐上皇位后,他们已经收敛了许多,这几天更是不敢再做这种事。
怎么还是被查到,为何陛下突然开始翻旧账?
这两位爷被押到官府里,董家是真的乱了。
如今董家的当家人还是董老太师,但董老太师如今已经快有七十,前些年还好,身体还健壮,这几年不知发生什么,身体竟然是一年不如一年。
头发早就花白,脸上的沟壑也越发深邃。
完全不像之前精神抖擞的模样。
董老太师被祁景乾以身体为由,其实已经不怎么上朝,现在说是董老太师掌家,其实权利的中心,渐渐已经移交到董大跟董二身上。
故而这两位被官府一捉走,董家的人自然觉得天都要塌了。
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董老太师。
从昨天晚上官差来过之后,董老太师一直坐在书房里,董家没人敢去打扰,就连董老夫人都是问了几句,一起退了下去。
等董老太师再推开门,便已经穿好官服,看样子是准备去宫里了。
董家这会除了孙辈的,也就只剩下一群女眷,目光殷切的看向董老太师,希望董老太师这次进宫能把董大跟董二救回来。
她们都是经历过董家最繁荣的时候,那时候董家的人出去,既受尊敬,又让人艳羡,毕竟董老太师手里掌握着无数学子们的命运。
但说那翰林院,几乎都是跟董家带些关系的读书人,要么是师承董家,要么是董家的远亲。
也就只有林家跟公孙家出现的时候,才稍稍改变了些格局,但那两个人很快消失,不过董家的声望也不再如往常。
不管是先皇还是现在的陛下,把科举五年一次,改为三年一次,为朝廷输送了大量新鲜血液。
这些东西女眷们不懂,只知道嫁到董家,那就是一辈子衣食无忧,说不定到老了还能封个诰命。
董老太师的眼睛尤其浑浊,扫视一圈的亲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背脊微微有些佝偻,坐到轿子里,往皇宫走。
董老太师似乎并未避讳旁人,罕见的早朝也站着听了全部。
京城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朝堂的大臣们都已悉数尽知,这会董老太师突然上朝的原因,众人也都猜的到。
祁景乾神色一如往常,并未对董老太师有太多关照,照例散了朝会,下朝后,董老太师果然拦着祁景乾道:“陛下,老臣有些私事,想厚着脸皮求一求情。”
这话说出来,董老太师自己都觉得不对,他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谁会相信,一个正直普通的文官,如何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董老太师自己才发觉,他也是有怨气的,这股怨气大多来自于,你父皇都不能拿我怎么样,怎么到你这个毛头小子,却想收拾我?
然而真的收拾成功了,他最中用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压在大牢里,若是他还不肯低头,那两个儿子,只怕活不下去。
没人知道陛下跟董老太师在垂拱殿说了什么,等董老太师再出来的时候,更显老态,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
他扶着垂拱殿外的白玉栏杆缓缓坐下,此刻的他根本不是曾经手握权力的重臣,也不是让先皇都忌惮的董老太师。
垂拱殿外来来往往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只当并未看见董老太师靠坐在栏杆上,董老太师觉得他应该是要觉得屈辱的,但是意外的并没有。
他还有什么可屈辱的,他见过太多的荣华富贵,也曾指染过滔天的权利,但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很难保住。
董老太师浑浊的双眼缓缓看向远方,只见一身正红宫袍的女人慢慢走了过来,她前呼后拥,额上点了颗朱砂痣,让她本就精美绝伦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美。
在宫中能行走自如,又穿着正红宫袍的女人,也就只有那个年轻人的女儿了。
若是那个年轻人还在人世,怕也是不惑之年,他那样的人,会有这样聪慧机灵的女儿,倒也正常。
只是他的女儿,比他幸运多了,能坐着,将碍眼的人一一清除。
原本董老太师是不将小儿女们之间的争争斗斗放在心上,什么戏文,什么落水,什么谣言,什么诗会。
不过是斗争的手段而已,那些小手段董老太师并未放在心上,董老太师原来是不信他的孙辈是斗不过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当年他的儿子,没有斗赢那个年轻人,现在他的孙辈没有斗赢这个年轻人。
若不是当年他出手,又怎么会折在异乡。
林惜香停在董太师的面前,这会董太师才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的女儿走过来的目的是他。
林惜香没想到董太师会老成这个模样,但要说怜悯却是没有的,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原本应是朝中的栋梁之臣,贪心成了他,也毁了他。
“董太师可记得六年前,一个叫林元文的人。”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董太师勉强站稳,微微点头:“回皇后娘娘,您父亲是个能臣,只是运气不太好。”
“是运气不好?还是挡了您的路?”林惜香此刻的心情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只是昨天被祁景乾一直安慰,这会见到董太师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董太师听见林惜香的话,似笑非笑:“挡了别人的路,那便是运气不好。”
林惜香咬紧牙关,才勉强没失态:“董太师行事,不觉得太霸道了吗?”
话音落下,董太师淡淡道:“什么太霸道,成王败寇,这是世间法则,皇后娘娘不也是觉得淑妃挡路,这才有所行动。”
林惜香听见董太师这么说,反而不气了,想明白董太师的想法,颇有些怜悯的看向他,虽然并未说话,但可怜的神色已经非常明显。
不管林惜香说什么,董太师都觉得他不会生气,但这副表情却让他勃然大怒,只是这会不好发作出来。
“我跟我父亲一样,从来都不爱斗,若是有机会,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才是我们的想法。”
董太师嗤笑:“说的好听,若是不想斗,你父亲何苦往上爬,何苦巴结先皇,你又何苦进宫?”
“并不会是何苦。”林惜香越说,眼神愈发坚定,“我们跟你不同,是因为这些并不是苦事,为国效忠是幸事,为百姓谋福祉是幸事。”
“我父亲不会因为做了小小的贡献,就觉得朝廷,百姓需要有所回报,他取他应得的,不会跟你们家一样,贪得无厌。”
董太师后退一步,似乎被林惜香点出心事,这会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但却一句话也回不了。
他刚开始做官的时候,也是想过的,为黎明百姓,为吾皇万岁,只是渐渐的,开始觉得不满足,开始觉得朝廷有他,百姓有他,是天大的好事。
这就是贪婪的开始,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从此再也收不住了。
林惜香嘴角带着笑意,温暖清澈的笑意:“而我。”
只说了这两个字,林惜香没再说下去,看着董老太师,缓缓走过他身边道:“父亲的仇,我报了。”
说完并不停留,直接从董老太师身边走过,董老太师总觉得,在这个女子身上,似乎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影子,只是他已经老眼昏花,有些辨认不出。
董老太师回到家后,又是久久没有出书房,等家人发觉不对的时候,董老太师已经吞金自尽,气绝多时。
大盛朝最大的士族,也是最后一个士族,随着董老太师的去世,从此真的退出京城这方舞台。
林惜香从董太师身边走过,总觉得心里所有沉重的包袱都放下了,过往的一切不再是枷锁,她的父亲,她的曾姨娘,也许都可以瞑目了吧。
林惜香抬起头,看着四月的春阳洒在她的手背上,温暖的不可思议。
正想抬脚往垂拱殿走,就见垂拱殿门前,有个玄衣龙袍的英俊男人,正不转一瞬的看着她。
不知道男人在那站了多久,但他就是静静的站在那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淡然,只是紧绷的下颚让人察觉到他的紧张跟在意。
他背着手站在巍峨的宫殿门前,更显出他的沉稳跟气势,就是这样的祁景乾,一直在背后给她支持,看得见,看不见的,全都有他在。
林惜香忍不住笑出声,明媚的笑容浮现在她的眼角眉梢,也不顾着旁边的宫人们,掂起裙角,小跑着到了祁景乾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