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捏梳提裙,匆匆转身上了一台阶去拿洗脸盆和巾帕了。
周牧禹没吭声,表情扭捏着,事实是,在来之前他老娘周氏已经提醒过不知好多次了,想要把媳妇给追回来,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笨、那么迟钝了;嘴巴要会说、会哄、甜言蜜语是必不可少的。
就比如,顾铮说自己先洗个脸去,这时,女人肯定是觉得不好意思形象邋遢了,那么,他就应该说,“没关系的,娇娇,你无论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美最好看的……”
然而,偏他说出来的却是:“娇娇,你脸很脏……”
然后,卡住了。
.
顾铮在对面一边倒洗脸水,一边心里冷笑,“我脸脏用不着你来提醒!……”
※※
太阳忽然从屋顶冉冉升起,这时,日光洒满了院子,围墙屋瓦,像有水波在跃跃跳动。
苗苗收了男人的那份生日礼物,站在旁边,拆了开来,只听音乐叮叮当当,果真就从木头盒子里飘出来。中间两个小瓷人儿也是精致得可爱。她水汪汪乌黑的泪眼顿时又瞪大了。一时,便拿在手里摇啊摇,也看不出高兴了、还是不高兴。
周牧禹看顾铮在井口边打水洗脸,整个动作利落匆忙、却散发着优美从容,有一种往昔岁月被风吹得扑面的味道。
以前两个人在江南的玉鹿书院读书,他们学舍后面也有一口水井,每天清晨,排班站队,赤露着上半身,站了一个又一个大男人等着打水。那个娇滴滴、如娘娘腔的“小子”,总是唆使他,“牧禹兄,麻烦你了啊!拜托拜托,以后我就帮你打饭……”
意思是让他去帮“他”打水,伺候洗脸,而“他”,就缩在那被窝里懒着不动。
当时,他气得无法,摇摇头,但还是去了……
周牧禹回忆着回忆着,忽然胸如刀钝,刚开始时候,为什么那么呆,那么傻,这个女人,整日里鬼鬼祟祟,床单上又是流血,又是故意粗着嗓子说话、说得怪里怪气的,可他就不知道这是一个女人……
是他这一生最最珍爱的女人。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如果……
“娇娇,我们复婚吧,咱们重头来过,各给彼此一次机会,我不能没有你!”
……
他走上前,把正洗脸的女人往怀里猛地一拉,然后,捧着对方脸就开始深吻。
蹁跹的蝴蝶成双成对飞舞在两人四周,仿佛是传奇里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顾铮道:“你坏,周牧禹,你总是欺负我,讨厌……”
拳头不停,却是撒娇憨态。
——
“好了,晋王殿下,我洗完了,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女人放下巾帕,把洗碗盆摆放到一个架子上。
收拾利落,平静淡然地看着他。“晋王殿下?晋王殿下?”
“王爷?……”
——
周牧禹赶忙甩甩头。“哦!”
他脖子耳根又烫又红,赶紧道:“我看看你们母女就走,自家的女儿过生日,说起,怎么都没有不来帮她庆贺的道理……”
然后得寸进尺,“我可以这里坐坐就走么?”
他装作云淡风轻、像是十分无聊回身看看日头,“反正天还早,最近也不忙……”
……
顾铮可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男人最近是咸得蛋疼。怪道呢?
……
又心里冷笑,你倒也果真“老实”,叫你不要来你就不来,自己女儿的生日,却是第一次过来送了那么个破盒子。忽然又愣住,不对,她这是干嘛?吃酸?
……
她忽然道:“对了,殿下您如今的儿子也是三岁多了吧?我看,还和你长得眉眼挺像……”
她是莫名突地想起那天在京都的大街,看见这个男人和一个孩子骑着马有说有笑,亲昵非常。说起来,这么些年了,他并没有再娶,那么小妾呢?通房呢?……堂堂晋王殿下,怎么可能生活清心寡欲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
她甚至还想起,以前,他对她没有感情,可是床上的那股子骚劲儿和欲望之强烈……
顾铮嘴皮一搐,想起都腰痛。
晋王道:“儿子?什么儿子?”
顾铮摇头,便不再说下去了。
倒显得她好像在吃味儿似的。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东一下,西一茬。
顾铮正要提醒道:“王爷,我替女儿感谢你,您来祝她生日快乐,还带了个礼物过来,多不好意思……”
周牧禹脸憋得通红,正要说什么——
忽然,砰地一声,却是苗苗大概得手的礼物不过如此,两下子就玩腻了,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一茬,手揉着眼睛,淌眼抹泪,哭得伤伤心心,“关叔叔!我要关叔叔,娘亲,我不要这个叔叔送的礼物,我要关叔叔陪我,我只要关叔叔陪我……呜哇哇!”
然后,又是大哭。
……
周牧禹的脸,一下子就沉默阴冷得、抽搐得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来,我们为晋王殿下先点个蜡……
第20章 雾里看花
顾铮把地上的盒子弯身捡起。
陶瓷碎片,零零星星散了个稀烂。
原本好好一个八音盒,硬是被苗苗摔得不成样子。
苗苗还在用小肉手揉着眼睛哭,“关叔叔,我只要关叔叔,呜呜……”
周牧禹身子僵硬,如木头人一般,表情不知作何形容。
顾铮一边收拾地上东西,道:“苗苗!不准这样没礼貌,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苗苗还在哭,越哭越大声。顾铮摇头轻叹一气,对周牧禹道:“你别跟她计较,她只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你是她亲爹……”
周牧禹没吭声,身子还在僵硬着,背对着顾铮,负手而立。
顾铮继续:“这也难怪她,关承宣一直把她像自家亲女儿疼,这么些年,从她出生,给她换过尿布,一路陪着长大,陪她玩,教她认字……也是情有可原的!”
周牧禹牙齿仿佛在咯咯作响,也转过身,蹲下,和她一起收拾。
顾铮说:“她今天过生日,就是想要关承宣来陪她,见人没来,心里不舒服得很……哎,我也没想到,这孩子,对关承宣的喜欢依恋到这地步!”
周牧禹深吁一气,“娇娇,你觉不觉得你真是个好狠心绝情的女人?”
他手把顾铮下颌轻轻一掰。顾铮诧了。她狠心?绝情?
周牧禹冷笑:“要和离,是你提出来的!我不同意,你用刀子来扎胸口,闹死闹活……”
“女儿,也是你不让我们父女相认,甚至见都不让我见她,就比如今天,我想见她一面,还得掂量掂量你高不高兴,会不会来得突兀?……怎么,你现在开始怪我?”
顾铮震住了。男人掰她的下颌手上使力,眼眸痛苦深邃,甚至还充着血。她想不通,这人是怎么了?她不过就随口说说,话家常似的。是了,可能听起来是有些怨妇责怪的意味。
她赶紧摇头更正,想想,“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到哪里说哪里,王爷您别多心……”
周牧禹这才松她,嘴角自嘲的弯了弯。
这两个人,一起蹲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阳光打在他们身上。苗苗依旧哭闹不止。几片飞花,零零星星飘落到女人的眉梢云髻发间。周牧禹忽然看呆住了,他停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从她的眉眼、嘴唇再往下移,一直看到她那双手……他胸口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女人肌肤如雪,如往昔美丽,可是,再也找不回曾经他眼里所见到的那种灵动光鲜,俏皮活泼。
尤其那双拾碎片的柔夷,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粗糙、甚至还带了茧……是生活的突变、磨难,历经风霜,每日里辛苦劳作所遗留下的痕迹。她每天得做多少的家务,里里外外,虽有一个丫鬟萱草帮衬,可这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病的病;她每天要揉多少的面团、要赶着铺子处理多少纷杂乱七八糟的活路,柴米油盐,满地的琐碎鸡毛……
可是,她却依然觉得很快乐开心,即使这样子了,都比和他在一起轻松快乐。
——
这到底又该恨谁狠心绝情呢?
他忽而想起,宣城被蛮军攻打的那一年,他之所以下令放箭,也是胜算在握,因敌军有人质把柄捏在他手上,那些人是不敢对她怎样的,之后,又从城门转角一出口,放关承宣带数十个精兵闯出城门……是的,这也是这么些年,他对关承宣又厌恶,却又迟迟不敢拈酸吃醋的缘由。
之后,风波平定了,他写了一封又一封家书,让她的表妹转交给她看。
那一封封家书,全是他对她的亏欠和这么些年来对她情意表达——
他从来不会写那些肉麻的字句,可是,一字字,一句句,仿佛蘸了血泪,全都是真心话,发自肺腑。
他以为她会原谅他,可是——
“我们和离吧!周牧禹,我想通了,我决定放手了,我不要再爱你了!”
“你让我太累太累,生不如死!”
“咱们彼此都放手吧,各自还各自一条生路……”
……
呵,最终他放了手。女人要死要活,都已那样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
.
“这盒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把它修补好?就这么摔坏了,真是太可惜……”
女人站起身来,手拿着八音盒,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周牧禹也跟着站起身。“哦,让我看看……是啊,就这么摔坏了,看着多可惜……”
他抬睫凝视了她一眼,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顾铮却听不明白,她轻哟地一声,原来,她盒子里碎了的瓷片不小心割了她一下,她右手的食指立即沁出一颗颗血珠,如珊瑚鲜亮。
周牧禹也没给女人挣扎,皱皱眉,轻握着她的柔夷就含着往嘴唇里吸吮。
顾铮一下就震住了。
她愕然地抬起眼睫毛,仿佛半天没反应过来。
周牧禹吸吮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小心一些……”
他一边轻揉她手指,一边柔声道:“流一点点血,都会让为夫我很心疼……”
顾铮更是愣住不动。
※※
却说此时,关承宣手勒着缰绳,将胯/下坐骑慢慢停在四合院的院门前。
他的表情有疲惫,有头疼烦躁。
他给了自己一千万个今天怎么也要来的理由,然而人已到这里,却又给了自己一千万个不进去的理由。
在徘徊于院门前,进去与不进去,反反复复,他纠结无比,怎么得不出个答案。
终究,他风姿潇洒地从马背跳下,还是负手进了院门。
小小的合院院,风景依旧,感觉依旧。
他一步一步、心带犹疑地踱进去。
“关叔叔,关叔叔——”
苗苗一眼站那里看见了他,抽泣着抽泣着,忽然,睁大着眼睛,转瞬小蝴蝶似飞跑奔向他。
顾铮和周牧禹同时也会回过身。
彼时,气氛还停留在他两人面对面、近乎眼望眼相互看着,周牧禹刚吸吮完女人手指的动作。
顾铮这一刻尴尬至极,微笑着说道:“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有人还在因为你哭个不停呢!……”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很龌龊、甚至有点儿婊。
这种画面场景,有种给两个男人吊着、徘徊摇摆来摇摆去的错觉——尽管真相不是。
关承宣强笑着把苗苗抱起:“……谁哭?是她吗?”
然后用手疼爱无比地刮刮怀中小女孩儿的鼻子,一脸云淡风轻,云淡风轻……
那天的三个大人,连带一个小孩儿,应该说只除了小孩儿,各自怀着“鬼胎”,为了小女娃儿的生辰,以她的名义,居然同乘着一辆马车,从汴京城的这条街,逛到那条坊。又是去茶肆听说书,又是去酒楼看木偶戏,坐了画舫,又看了晚上的烟火灯火,差不多玩了一天,直逛到半夜三更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有点慢热哈,没关系,马上就要越来越浓烈了~~~~~
造成男女主婚姻破灭的因素有很多,两个人性格,尤其是男主性格是主导,还有一些配角的参与,反正,不是三言两语道得尽的。
第21章 转瞬即逝
两个男人都来给女儿庆生,顾峥是不是该感觉很“幸福”。
苗苗不哭不闹了,笑得好不开心拉抱着关承宣不撒手,“关叔叔,你真的来了,我就说,你一定会来——”
关承宣仍旧一脸强颜欢笑,抱着苗苗,心中千头万绪。他问顾峥,还欢不欢迎他来,是不是自己很没脸没皮。
男人的嘴角不自然微扯着,这让顾峥看着好是心里有愧,冷一分不行,热不行更不行。她似乎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
这三个人,如今总算又走一块儿,在院门外雇了一辆马车,打算去京都内城有名的热闹大街好好逛一天。苗苗因巴着关承宣不放,一口一个的关叔叔,马车很小,就显拥挤,于是,苗苗和关承宣挨坐一起,而顾峥和周牧禹便同样挨着,坐他们对面。两个男人打定主意,都放下手里的公务今日陪苗苗。马车一路行驶轻晃,车夫扬着鞭子驾驶过重重人群大街,这样的三人同处,不免让顾峥又回忆起曾经在江南书院女扮男装、和他们做同窗的日子。
往事如水流,真如飞星转逝。
顾峥觉得很尴尬,苗苗的眼里只有关承宣,她能看得出,周牧禹那极为平静淡定的表情面孔下,积蓄了多少像火山一样的愤怒和喷薄爆发欲望。
他不看苗苗,也不看关承宣,只把眼睛一直盯着顾峥,仿佛说:女人,都是你造的孽,那是我的女儿……我的骨肉啊,可是,却巴着另一个男人不撒手。
“这位叔叔,真是对不起……”
苗苗鬼精似的,见关承宣来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赶紧笑嘻嘻向周牧禹赔礼认错道歉,“您别生气,您送的礼物我可喜欢着呢,对不起……”
周牧禹还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