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回来,还不停向女儿告状说:“娇娇,咱们明年就换个地方住吧!赶快搬走!”
顾峥便问:“搬哪去?”
“反正不管是搬哪?咱们不能和这对母子住一块儿了!堵心!憋气!”
顾峥一下子就懵了。然而,有次偷偷观察他这老父亲,明明牌瘾上来了,手又痒得不行,眼睛时不时往院子的东边瞄,周氏背对着他顾老正在浇花,他好几次想去搭讪人家,偏又脸拉得比驴子还长。顾峥瞬间抿嘴笑了,说,“爹!你想要去找人家打牌,你就直接去告诉呀!”
……
顾老爷其实有时也常常陷入思索里。除了憨货傻女儿顾峥,他哪有看不出来这对母子在打什么算盘主意。搬来?合租?
……
若是现在都还看不出醉翁之意,他也枉为活这大把年纪了!
他拄着拐杖,在院子的紫藤花下踱步,踱过来,踱过去,脑子一遍遍回忆着,多年前,在江南宣城的那些生活点滴。
他慢慢地闭上眼,从胸间长吁了一口气。周氏曾骂他是个老糊涂蛋,是根搅屎棍,现在,他有些明白过来了。
“我错了……”
“看来,终究是错了……”
他低声呐呐,背影越发苍凉落寞孤寂。
若干年前,得知女儿瞧上了一个又穷又酸的臭小子,他极力反对,不惜各种威逼利诱,各种侮辱性言辞逼男人远离自家女儿;最后得知女儿为了这个男人心碎、心碎到他这个父亲都可以不要,他生气,干脆使尽手段逼迫人家当上门赘婿……当时,他仗的是什么?仗的可不是家里的万贯钱财!仗的是自己在宣城的威风显赫!他想扶持女婿,想逼对方跟着他去学做生意,可偏偏,人家励志又在朝堂科举,为此,他又生气愤怒没个好脸色……
女儿现如今婚姻失败了,他的这份“功劳苦劳”,又该怎么算呢?
佛说,世上无对错,只有因与果……
※※※
“亲家公?嘿嘿嘿!我说亲家公?”
“老王八!!”
“该你出牌了!”
老槐树底下,紫藤花的绒球像纷飞的春雪飘浮在半空。俩亲家又凑一块儿玩起叶子牌了。周氏看着自己手中点数,半眯着眼,等得实在不耐烦得很。顾剑舟大概也听这泼妇把“老王八”三字叫惯了,也不气郁了,他冷笑一声,把手中的一张梅花白十点一翻。周氏顿时就站起身瞪大了眼,“好啊!你居然还有这一手哇!看不出来你耍炸!”如此,两个人又斗几句嘴。
顾剑舟总算赢了眼前这泼妇一回,笑得好不得意,一脸傲娇。
周氏轻蔑斜瞟了他一眼,倒也不跟这老王八计较,她其实是故意让着他的,因为有事要求这老不死的东西。
“亲家公……”
周氏忽然道:“我问你个事儿啊,你女儿娇娇,最近我看她时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究竟在忙活些什么呢?”
顾老爷冷笑道:“我女儿在忙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得!你也别一口一个亲家公的叫,草民可是承受不起,皇妃娘娘……”
这下子,轮到周氏气得要死,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把自己那木头儿子周牧禹骂了个一万遍,心忖,都是你!都是你没本事!要不然,老娘也用不着在这老不死的跟前如此憋屈了……
周氏还是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笑叹道:“你也别装!咱们今儿就索性把什么话都摊开了来讲,老实说,我就不信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们家那傻儿子,还是不忘你们娇娇……”
顾剑舟扬眉,装作不知情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又摇头:“我可是什么没看出来!我哪儿看得出来!再说了,人家现在是个皇子殿下,我们娇娇是什么?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嘿嘿嘿!”
周氏气骂:“哪有把自家闺女儿比喻成一只鸡的?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顾剑舟脸一黑。
周氏又道:“哎,实话说吧,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养孩子,没养大的时候是愁,你愁他的将来,愁他将来能不能平平安安长大;可终于平平安安长大了,以为就可以不用操心了,可以安享晚年了,岂知,这愁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这话说得动容,正中顾剑舟心窝子。
“这两孩子,说实话,都是不容易,都是彼此有情有意,你忍心他们就这样分离蹉跎下去?”
“这人啊,一眨眼儿就老了,大把大把的光阴,若是都花在这些分离上,你说冤不冤……”
“所以,我现在看着他俩,就急得很慌啊!”
“……”
终于,周氏干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了不知多大一车,顾剑舟也忍不住了。“是啊!是很急!”
他对周氏忽然起身扭头道:“我说,你也别套我话了!我女儿最近到底在忙学什么?——还不是忙着想给苗苗找个老实可靠的后爹……”
周氏愕然一张嘴。
顾剑舟摇头叹了口气。
是的,顾峥最近常常把自己打扮得周吴郑王,又拿钱去找媒人,可不是在忙着想给女儿苗苗、尽快找个老实可靠、人品好的后爹?
作者有话要说:找后爹了,女主要去相亲了……
第37章 女装大佬
且说顾峥怀疑对了,表妹徐茜梅能把价值二百两的黄玉簪、眼也不眨送给她,可表妹夫程文斌却时不时露出节俭之嫌。
顾峥准备给苗苗找后爹,她想找个老实可靠、人品好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
徐茜梅说;“你还找什么后爹啊?难道,你真没想过有天可能会和王爷前夫复婚?”
顾峥说,没想过,她这辈子,和周牧禹是永永远远不可能了。
徐茜梅嘴角扭两扭,便叹了口气,忽挤出一抹微笑来。“好吧,这是你自己的婚姻大事,当然你自己做主,我也不好深劝你,不过,你若是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顾峥说谢谢,可是,说完之后,她总觉得徐茜梅嘴角的那抹微笑有些复杂、令她琢磨不透,就像藏着什么一样,很难看透。
不过,也没有去深究。
徐茜梅最后又拿出好些首饰和发钗,说,表姐,你既然要相亲看对象了,自然得收拾打扮打扮,意思是,又要把她那些值钱的东西送给她戴。
而顾峥,就在这个时候,觉得她相公程文斌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一副心肝肉疼模样。
程文斌终忍不住道:“我说娘子,你这成天见的送东西给表姐,你让人家多不好意思呢!人家拒绝你了也不是,接收了也不是……咱们来这汴京都住了好些日,以后还有大把银子需要花销,你现在这样,动则大手大脚的……”
话未说完,徐茜梅感觉简直要疯了,气得脑门子冲血:“程文斌!!”
她手指着男人道:“你给我住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不过送了些首饰给我表姐,你们程家有的是银子,难道还缺这些吗?!”
程文斌人老实,被媳妇骂得各种狗血淋头,却只能低垂着头,再不敢回嘴。
顾峥这时候心里突然才百般不是滋味起来,她是该感动于表妹如此这番热情、送她这样那样的?还是尴尬难为情?
这对夫妻回去之后,顾峥压根不知道,两个人又大吵了一番。
徐茜梅恨不得揪她相公的耳朵骂:“我要你白日里多什么嘴!有什么你不会回家里和我叨唠?嗯?你不显摆你们程家穷、不显摆你们程家落魄寒酸,你就堵得慌是不是?!”
俗话说,再软的耙耳朵,也终有硬气的一天。
这程文斌做妻管严做好久了,这次终于忍无可忍,他操起厢房中一瓷器耳瓶猛地向地上一掼:“对!我程家就是穷!就是寒酸落魄!怎么了?徐茜梅,你不觉得你现在很虚伪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人家知道咱们穷,怕人家知道你丈夫是个无能的猪尾巴!……呵!”
他牙一咬,“我明儿就告诉你那表姐去!告诉她,你就是羡慕嫉妒人家!”
“你嫉妒人家以前的汉子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大官,现在,又嫉妒人家的汉子是个皇子殿下!”
“你成天的不安分,往着人家院子跑,鬼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算盘?”
“……”
轰地一下,仿佛在滚开的油锅里撒一把盐粒,徐茜梅整个全身,从皮肤血液到毛孔,仿佛每一个点都要爆炸起来。
“我,我,程文斌……”
她气得面皮阵青阵白,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把他的脑袋按着往火炕里钻:“我要和你和离!我要和你和离!”
……
两个时辰功夫,于是,顾峥的院子里传来女人一阵阵嘤嘤呜呜的哭啼。
顾峥给徐茜梅擦着脸,“好了!好了!”
她不停劝说:“哪个夫妻没有拌过嘴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两个都是老夫老妻的了,吵吵,一会儿就又好了嘛!”
程文斌也木头桩子似地杵在那里,表情尴尬郁闷。
徐茜梅哭道:“不行!我要和他和离!说什么也要和离!表姐!他太过分了!你不知道,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
如此这般,哭的哭,劝的劝,傻站着的傻站着。
顾峥又当了好一会儿和事佬,程文斌也知自己今日那话说重了,也说得难听,便去扯徐茜梅的袖子,“娘子,我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次行不行?”
徐茜梅把身子一扭,脸侧向一边。
顾峥摇头,轻叹了口气。
忽然,她对程文斌道:“我也不知你两究竟在吵什么?如果是白天的那事儿,你完全可以放心,以后,表妹若是要送我什么,我不收她的就是……”
她又对徐茜梅道:“你也别太小孩子气了!你的心意我收下就是,你夫婿说得对,这汴京城里,花钱如流水,用钱的时候还多得很,你还是要节约一些,程家就算再有钱,但也经不住你大肆这么挥霍的!”
徐茜梅暗咬了咬牙,脸红透,她和程文斌对视一眼,又冷冷瞪他一眼,两个人都各怀着心事,这桩案子便算完结了。
※
月夜迷离,东院那边。
周氏自然对她们那些事完全不知晓,也没兴趣去知晓。周牧禹才忙完了公牵马回来,他媳妇要去给女儿找后爹了,如此大事,周氏自然如放炮仗似地一大串给他告诉了。
周牧禹冷垮着张脸,一直沉默没吭声。
周氏问: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儿子,你倒是快说句话呀!
周牧禹依旧只是沉默,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半晌,忽然,他起身,“我去问问她!”
他便把牙也一咬,整整袖子,直冲冲朝顾峥房间步去。
徐茜梅夫妇哭闹一阵,已经离开了,小小的四合院,骤然冷清安静起来。月光下的院子,像笼罩在一片烟雾薄纱里。周牧禹沐浴在月光底下走着走着,忽然,顿主了脚步。
他该以什么立场去开口质问?又该如何开口质问?——他忽然感到很委屈,往昔的岁月时光从他脸上闪烁回放,那时候,是她死缠着自己怎么也不放,怎么推都推不走,现在了,翻起脸比什么都冷心冷肠!说不要他就不要了!
……
还要给女儿找后爹?还真是找?不是玩笑?……潇洒!当真潇洒得很!
西厢房,烛光摇晃轻动,顾峥正在脱衣裳,萱草帮她准备了好大一桶热水,她把女儿苗苗哄睡着了,便准备好好洗个澡。烛光流淌在她雪白光滑细润的肌肤上,女人有一双修长洁白的玉腿。她的腰很细,一掐就会断似的,身形前翘后凸,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瘦的地方又很瘦。
脱得身上正着了一片红肚兜,一只长腿,刚要跨进大木桶盆的边沿,忽然,房门吱呀地一声,顾峥大吃一惊,“——谁?”
※※※
一盏茶的功夫。
烛光依旧在屋子里静静摇晃。
顾峥这时也算是穿戴整齐了,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
顾峥脸绯红,大概,刚才男人基本也已把什么都看光了。可是她又想想,都是当过夫妻的男女,用周氏的话说,连孩子都有了,如此拘谨害臊,倒显得很假很是做作。
两个人就那么干坐着,坐半天,都没说什么话。
顾峥在拿着红木梳子梳头发,周牧禹就坐在那里看着她梳,那光可鉴人的一头乌黑青丝从肩膀披泄下来。
周牧禹视线又开始恍恍惚惚——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好看?”
那是在书院做同窗的日子,两个人同居一室,她还是个“男儿身”,有天,她也是这样在拿着梳子梳头发,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怀疑眼前的那个“书生”根本是个女人变的。他盯着她一动不动。她又笑嘻嘻地向他眨眼问:“你还没说,我这样子好不好看?”当时他那张脸瞬间就红了。“以后,我就这样只披着头发给你看,你说好不好?”
只披着头发给你看……
只给你看……
他的心当时咚地一下,剧烈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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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牧禹闭上眼睛,深吁一气,此时此刻,那些过去、早就流逝的青春年华时光、有关于她的一切一切记忆,像雪花似的,一片片纷纷从他头顶飘下来。
女人穿一件淡黄色的交领碎花罗裙,罗裙窄衣包裹住了方才被他看尽眼底的玲珑曼妙身躯。
他的鼻子连带胸腔突地一窒,他想:若是真要去找个男人改嫁,自己实在无法想象,这副仅仅只被他触碰过、占有过、也仅仅只能被他触碰被他占有的娇躯……如果,有天被其他男人所拥有触碰、会是什么滋味!
不行!光是想想都会让他疯掉!
终于,他开口了:“你要是想给我女儿苗苗找个后爹,我说过的,也得经过我允许同意和参考,女儿是你生的,但真正的父亲,是我,我最有资格过问——”
顾峥梳头发的动作一顿,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看什么似的上下打量男人一眼。
男人也站起来,背脊挺得很值,倒背着两袖,看样子,一脸不高兴。
顾峥还是微微一笑:“好!这是自然的,到时候,如果事情成了,我一定带他来见王爷,经您过目的……”
周牧禹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相亲看对象?明天?后天?”
顾峥说:“明天后天都可以,不过,后天是个好日子,而且后天我的铺子生意没那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