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那婚,也是我爹逼着他才成的……”
“我以前也怀疑过,究竟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呢?爱情,它本来就是个不讲理的东西,你要去真跟它讲理呀,那就是不爱情了,是拿着秤杆子、去掰金两的交换买卖了!”
“付出多的一方,总是要输的,我敢牺牲就敢去心碎,既然,我当初有敢去追逐他的勇气,那么就该有抽刀断水的底气!”
“所以,我不后悔,也不恨谁,人生如果走错了方向,停下来,就是种进步了……”
“现在,我既停下来了,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徐万琴点点头,“哎,你也是真心大!可是,人这一生,大多的愤怒与绝望,还不都是从不甘心来的?”
“就比如,我就不甘心,我堂堂一国公府的名门闺秀,以前,连太子都瞧不上,而现在,居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低三下气,我不服气!太不服气了!”
顾峥张嘴欲言,她喝得迷糊,没听清她什么国公府千金、太子妃之类,只是真想劝劝这姑娘,及时止损吧,别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了,然而想想,又算了。
路,得靠她自己去走,最后是成是败,也是自己顿悟了才走得通,这个时候,她无论说什么、眼下这位姑娘怕是都听不进去……
最后,两个人便碰起杯来。
杯子碰着杯子,两个女人笑嘻嘻、醉嘘嘘地眼儿对眼儿,额头对额头。
徐万琴问:“那你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是你铺子生意还有什么打算没有?”
顾峥说不错,希望自己以后将来会越来越有钱,衣食无忧,再给女儿找个老实可靠的后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过一辈子就好了。
徐万琴便道:“好,那我祝你梦想成真!也祝你尽快给女儿找到个老实可靠的后爹!”
顾峥也说:谢谢!那我也祝你早日将你未婚夫拿下!赶走他心里面的那女人!
又说:你两个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备份厚礼,到时候,别不通知我哟!
徐万琴笑得更是欢喜无比,说那是自然的,如果真要成亲,能将那男人搞定拿下,一定忘不掉她这个贴心好姐妹的!
※※※
顾峥评价周牧禹是真君子,是大丈夫,有铮铮铁骨,有毁家纾难的爱国情怀……也确实如此。
时下国力衰微,积贫积弱,连年的战乱致使整个国家早就千疮百孔。曾经,他在书院寒窗苦读渴望出人头地,以报效朝廷。然而,早就腐朽不堪的朝廷,阶层已经永久固化,寒门子弟想要建功立业,难如登天。为此,他压抑过,仿徨过,愤怒过……
顾峥也实在能理解在宣城受敌军入侵时,当时他为着整个宣城的百姓、是何等躬蹈矢石、壮士解腕的秉性气节。
总之,顾峥印象里的周牧禹,除了对男女情爱方面,让她吃尽了苦头,其他,都是优秀出色的。
——可是,真的会是如此吗?
顾峥怕是永远不知,这个忧国忧民的男人,背地里,却有种对权势、极度疯狂的膜拜和迷恋。
初春阳光照进灰旧的木窗格子,一封密函,拿在男人手里轻轻拆开,周牧禹坐在窗前书桌上,现在,他这间四合院的老旧厢房陈设简单,仅仅一张长条木桌,两三把椅子,一个衣柜,外加两三盆兰花,真的就没有其他多余摆设了!
宫里人怕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皇帝现如今极度重视的、从民间认回来的七皇子殿下,他就住在这样简陋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地方,何其低调,何其小隐避世。
没有任何人看得出,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男人;
也没有人看得出,这个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男人,早在三年前,承受皇帝陛下赐予“晋王殿下”四个字权利尊荣,他就在敲锣密鼓,暗中布局。短短三年功夫,已经有爪牙谋事投其门下。
她母亲周氏常对他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周牧禹何其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他拿着密函出着神:太子和刘王越斗越狠了,太子又出了叉子,老皇帝不停摇头叹息;
刘王也出了叉子,老皇帝常常气得在寝宫摔东西砸椅子……
男人的嘴角浅浅勾着一抹笑。
要的就是这样效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需要的是时间……
需要的,是一个给予所有朝堂众人淡泊避世的印象……
他收了密函,忽然,又开始出起神来。飘远的思绪,把他带回到若干年前——
“表姐夫,你都听见了?我表姐正在偷偷抹眼泪哭呢……”
“哎,她总是这样,宁愿自个儿苦着,也不愿让你看见一丝一毫的介怀、不开心……”
“我跟你说,她就是这种傻女人,就算,有人当着你面,用刀子去捅她的心窝,她还是会告诉你说,她不疼,因为怕你面子上不好过……”
他是顾家的上门赘婿,自古赘婿无地位,被人称作吃白食,没骨头的软饭男。
当时的小娇妻顾峥很体贴,很是照顾他颜面,每每亲戚朋友要聚餐一起搞宴请,各种人际交情来往,总是帮他能避的就避。当然,女人越是这样,他越是难堪过意不去。他总是说,没关系,别人怎么说,自己不在意……所以,各种需要承受的风言风语、诋毁鄙夷轻视,这是自然常有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女人不会在意这些,然而,有好几次,还是听她偷偷地在厢房里抹泪、偷偷地心酸叹气。
“真是讨厌死我那些亲戚了!我相公是赘婿又如何,吃了他们家的饭吗?穿了他们家的衣吗?凭什么这样说他!!”
他就站在厢房门外听她叹气,听她掉泪,闭着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发下重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会给她无限风光,让所有瞧不起她的那些人,统统拜倒在她的红裙下。
她的表妹徐茜梅,和她好得蜜里调油,处处维护着她……或许,真心诚意为着妻子想的,就只有这个表妹了!
徐茜梅时常对他说:“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用功是不是?你要对得起她!你好好挣个功名吧?将来出人头地了,也不枉为表姐对你痴心一片,如此这般的付出啊!”
他浅抿着薄唇,没有吭声,可是,心里的重誓,心里的宏愿,一次次在他脑子里回荡着,闪烁着:是!他要出人头地,他要考取功名,他要做人上人,要革带官袍,做朝堂肱骨……
他,要对得起她的付出!
※※※
今日阳光和暖,小院中的桃树海棠已经纷纷冒出了花骨朵,几只剪尾飞燕在房梁下栖息盘旋,好似筑窠。
周牧禹将密函收好,点开火折子,刚烧完,整整袖子,正准备出门,她老娘忽迎面进他房间,把手一拍:“唉哟!你说你这媳妇,傻不傻,老娘简直都不想说她了!”
“这成天见的,刚接来一小妖精还嫌不够热闹,居然又,又——”
周牧禹疑惑,便问娘怎么了。
周氏道:“你出去看看,你快去看看——”
周牧禹刚要出去,周氏又像惊觉了什么。“不行!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了这还了得!”
“……”
小小的四合院中,春风清扫。原来,今日三个女人竟聚拢在一起了,那徐万琴常常和顾峥走动来往,一亲昵起来,便说要去她所住的地方看看,顺便给女儿苗苗和顾老太爷买点见面礼送去,又说想品尝她亲自酿的青梅酒。就这样,顾峥带着徐万琴进了这四合院,并且,有她不说,她表妹徐茜梅也在。
三个女人一台戏,东来十八扯地、总之想到哪里什么都能聊出来。
周牧禹脚步一下顿住,全身瞬间僵硬了。
院子里,紫藤花架底下。
顾峥对徐万琴说:“徐姑娘,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感化他的!”
“哎,说起来,你人漂亮,又这么美丽,哪个男人见了你都会倾心,可是比我强多了,不像当初我……”
“若是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你既然当我是好姐妹,好姐妹之间,岂有不两肋插刀的道理……”
徐万琴羞涩一笑:“借你吉言!”然后她就开始感叹:“你放心吧,我说过,只要我徐万琴看上的人,他就一定逃不过我手掌心!”
顾峥嘴角扭两扭,便道:“那你加油!祝你马到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
“……”
周牧禹心咚地一下。
仿佛被放进蒸笼地正蒸着的螃蟹,爪子紧挠,又如肚子吃了海蛎壳,堵得难受……
周氏还在旁边道:“你说这、这气不气人!哎呀,老娘要气得中风了!不行,牧禹,你不能出去,出去了你就露馅啦!”
原来,母子两现在的脑回路不一样,周氏看出来了,这徐万琴和顾峥,看着像是没有弄清对方的真实身份,只表面姐妹客套。
周牧禹想的却是,她果然绝情狠心……
果然……
她这是要把他往其他女人跟前推,并且,笑得好没心没肺,热络络地帮人保媒拉纤……
周牧禹想走出去,她老娘周氏立即道:“你要干什么?!哎呀!不能出去!等那位徐小姐走了你才可以出去!你一出去,你就露馅了不是!”
“牧禹?听见没?你到底听见没?”
周牧禹哪里听得见,眼看正要气冲冲出去,他老娘周氏见机,说声唉哟你看那儿,趁机把他往房间门一推,干脆拿着锁给锁上门。
周牧禹额头青筋剧跳,眼眸血红,“娘,你在干什么?你干嘛锁我!”
他拳头紧握猛拍着房间门。周氏不理他,反正,不能出去,本来这儿子追媳妇如此艰难,要是让那顾峥知道,还有个妖精缠着自家儿子,那更是不好办了……就这样,母子两,一个在房间外眯着眼、藏着身,盯着院子监察,一个却在里面咆哮吼叫,让放出去。
周牧禹忽然停止拍门的动作。
他感到失笑,报应!
原来,这才叫报应!
犹如哑巴被扎了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周牧禹想起,以前,两个人在书院里读书,明明,他对那个女孩儿的感情溢于言表,却只能藏于胸中,隐忍而不出。
所以,最后他要把她气走,给她推去别人的怀中……
他知道那曲院长的女儿也在思慕他,对他有心思,故而,他就是不避嫌,每每、尤其是只要顾峥在场,他偏要在她跟前和那曲小姐眉来眼去,调笑风声……
她越是哭得难过伤心,他越是坚定地认为,他一切对她的“刻意伤害”,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选择……
他与她之间的差距太大太大,用他父亲的话说,怕是一匹上好的缎子都给她扯不起,一无建功立业,二无身份荣誉权势地位财富,他拿什么来保证她的幸福与未来呢?
现在,他总算给得起了,也将给得起了,还极有可能是天下间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至尊至极荣耀,可是……
第36章 找个后爹
周氏是个很勤快的女人,顾峥以前忙着生意摊子,顾不得院中的布置,然而,自她搬来,她只要有闲暇功夫,除了拿着针线做绣活,便把整个院子收拾整齐亮堂、花木扶苏的。又是一年春柳绿,春花烂漫,粉粉白白的桃花、杏花、梨花,一簇簇在枝头上展瓣吐蕊。四合院中,屋子变得朱漆漆的,也是全归于周氏功劳。紫藤花开得如绒球一般,一串串,从碧涔涔的叶子里垂下来。没事儿时,苗苗就在那紫藤花架底下扑蝴蝶,和萱草捉迷藏。
周氏来后,要说也是奇怪得紧,顾老爷身子骨居然一天比一天硬朗了。
顾峥后来想,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以前老太爷总是习惯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躺床上,就是闷坐、感怀过去,伤痛今下……现在好了,他那“亲家母”来了,这俩老人,成日吵嘴、斗智斗勇,所以,顾剑舟现在的所有心思,大概都花在如何对付那女人上面了!再没有闲暇功夫去生闷气了。
周氏闲不住,大概,她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在民间常年习惯了劳作、习惯了自食其力为生活奔波忙碌,所以,眼前有富贵摆面前,倒不懂得如何去享受。她是个好婆婆,顾峥觉得自己是没福气吧,这样的好婆婆,她没有那个福分做她的儿媳妇。
周氏有时见顾峥太忙,就问顾峥要不要去铺子帮她忙,顾峥说,哪能劳累您呢,不用了……
周氏就摆手笑呵呵道,嗨,劳累什么,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你就给我开一点工钱,多少工钱不打紧,你看着给就是……
顾峥终于懂了,周氏这个女人确实是空虚无聊。
不止如此,她一天到晚总是笑嘻嘻地,大清早,就起床把一大锅热热的粥熬好,再配点亲手腌制的酱菜,蒸几个包子馒头,把碗筷七七八八摆放在老槐树底下的大石桌上,招呼顾峥母女等出来一起用早膳。顾峥惊讶无比,她哪里好意思,周氏便又说:“嗨,你要真不好意思呀,你每个月就给我上交一点伙食费如何?”
顾峥如此便再不能拒绝了。萱草这丫头很笨,手脚也不麻溜,很多时候都要顾峥亲手来教,这几年从宣城逃亡到汴京城来,她每天起早摸黑,有多久没吃过一碗热腾腾的稀粥了!就是那些腌制的酱菜萝卜干儿,也让她的思绪飘得老远老远……那是久违的、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娘……”
她眼圈红红地,手捧着碗,心里偷偷叫了一声,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周氏看她满眼有泪光,赶紧拿着帕子去擦:“杂了你这孩子?是不是不好吃?不好吃我就不勉强你了,啊?”
顾峥急忙摇头,赶紧掩饰自己脸上的情愫,只低头扒饭。
周氏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光从这点子脸上表情来看,这几年过得该是多么不容易……
见她把粥喝得香香的,就笑了,又问:“明天早上,我给你换种口味,把我买的来小鱼干也拿来熬粥,再赔点青菜叶子,可香了……”
顾峥便点头:“嗯!谢谢伯母!”
……
周氏和顾老太爷时常拌嘴,但拌嘴归拌嘴,她又会时常撺掇顾老太爷和她一起下棋,或者打打叶子牌。
周氏以前在江南做小姐时,是个才女,所以,这围棋、象棋、叶子牌也是玩得颇为老道。
当然玩着玩着,这俩老人又会斗起嘴来。
周氏骂顾剑舟是只“老王八”,赌得起输不起,心眼儿简直比针尖还小,顾剑舟气得,他人又笨嘴拙舌,论起骂人的功夫,当然比不得周氏,只找不到词儿来回怼对方,便干瞪着眼儿,怄得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