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去周家坊了?”
沈衡写下最后一笔字之后也将笔扔下,“嗯,一早就去了,大哥,你还让他试探周蓁蓁,也太抬举她了吧?”
沈律指着他,摇头,“你呀,啥都好,就是太自视甚高,看不上别人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不要太过小看他们这些少年郎姑娘家。”
沈衡犹自不信,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大孩子和黄毛丫头,有什么可忌惮的。
“你别不信,周氏现在还是周逸夫那老家伙在掌陀,如果换成周海,就容易对付多了。以我对周逸夫那老家伙的了解,子孙中只要有才都会得到他的重视,他才不管男女之别呢。而且你就看周蓁蓁在关键时刻拿出药丸救了莫氏,接着又不知因何入了袁溯溟的眼,而前不久,我还收到风声,那安宫牛黄丸竟是她研制的,这一件件一桩桩都如此钉子打到了我们的七寸之上。难道这些还不足以引起你的警惕吗?”说到后面,沈律都不由得叹气了,周氏一族出现了一个在医道上不弱于沈春林的存在,周氏的运怎么还那么旺呢?
沈衡陷入了沉思,是啊,至少周蓁蓁的存在,是妨碍到他们沈氏的,只这些就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的了,是他大意了。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沈律干脆就说开了,“还有袁溯溟那里,你也得抓紧了。”
沈衡一愣,“可他对君瑜的态度只是平平。”之前想让君瑜和他接触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将这条过江龙绑在他们沈氏一族的船上。
沈律指点他,“既然他不喜欢君瑜,那咱们就换,想法不要太僵硬了,咱们沈氏待字闺中的姑娘还是很多的嘛。即使他都不喜欢,不是还有陆家萧家的吗?三大家族族地的姑娘那么多,总能有他喜欢的类型。总之总比便宜周氏好吧!”
沈衡恍然大悟,“是,是我狭隘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笃笃——
“族长,春林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沈春林一进来,沈律就关心道,“春林,如何了,可有进展?能分析得出来那安宫牛黄丸都用了哪些药材吗?”
沈春林艰难地摇摇头,“目前只能确认的是用了牛黄,麝香、雄黄、朱砂、黄连这几味药。”
牛黄是从这药能救醒莫氏这一点猜出来的,另外几味药的性味很独特,常与药材打交道的人都能咂摸得出来。
沈律眉头紧锁,进展竟然如此之慢吗?
“这药真是好药,配伍很讲究,暗含着很深的药理,似乎在制药时,对药材的处理也有别于现在的方法……”
沈春林没说的是,他越是研究,就越觉得沮丧。
“族长,我感觉在制药这方面我不如对方。”
沈律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要丧气,即使一时不如,并不代表什么,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你专注努力,总有一天能超越对方的。”
迎着族长鼓励的眼神,沈春林吐出一口气,是啊,这才哪到哪啊,一时的不如并不代表他一生都不如了。
“那我再去药房。”沈春林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干劲,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对了,那安宫牛黄丸所剩不多了吧?”沈律突然问。
沈春林点头,“是不多了。”毕竟当时他们只得了一粒药,再怎么省着用,都会慢慢消耗掉的。
沈律交待他,“要用就用,不必太省,不够的话,过几日再给你送点过去。”
沈春林点了点头,应了。
沈春林走后,沈衡立即说道,“不好再问君瑜问周家那小子要这药了吧?再问的话,就不妥了。周家那小子还有用,别因小失大。”
沈律就笑了,“你呀,你大哥我行事,什么时候出过纰漏?不让君瑜从那小子手上再弄药了,过几日,裴琛顾淮那些小辈不是要去游湖?怕是其他几家的老家伙忍不住向周家讨药了,咱们就跟在后面捡点便宜。”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周蓁蓁受了人家的礼,在陆衍若有似无的注视下,不得不赶紧走这一趟。
这会云消雨霁,天已经放晴,太阳已经出来了,散发着秋老虎的威力,知了在枝头一个劲地叫着,周蓁蓁与陆衍爷孙二人来到袁溯溟暂住的沈家别院。
周蓁蓁领着人上前扣门,守门的得知来人的身份,道了一句稍等然后才掩上门,而不像之前,直接当面就甩上了门。
没多久,阿誉出来了,将她和她的人迎了进去。至于陆衍爷孙,仍旧不得门而入。
陆锦颜呢喃,瑛哥哥说得对,果然是要请她来说情方可。
对这结果,陆衍一脸的变幻莫测。
对于他们这么频繁的见面,周蓁蓁也是无奈。恐怕在别人眼里,她与他真的关系匪浅了。
阿誉带着他们穿过假山,路过亭子,深入花园,往里走去。
到了后面,阿誉走在前面领路,周蓁蓁随后。
“六姑娘累了吧?前面就是书房了,我们公子就在那,没多久了。这天太反常了,都下过一场雨了怎么还这么热?”
周蓁蓁看了一眼,确实不远了,再听到阿誉对天气的抱怨,心中也不是不后悔出门时穿的裙子有点厚的。
书房的大门没关,阿誉走在前面,最先看到屋里的景象。
书房里四角都放了冰碗,他家公子不耐热,但寒一过头又容易身体不适,所以不敢给冰太多。
他家公子斜靠在临窗大炕上,一如既往地手不释卷。
临窗大炕是夏季整个书房最舒服的地方了,书房门开着,和窗一南一北形成对流,清风将他家公子的发带来回地摆弄着,还有他身上的冰丝单衣也被风吹得一浪一浪的,不时地紧贴他擎长的身躯。
他出去的时候他家公子就是这样了,回来的时候还是这样。
他明知自己是去接周六姑娘的呀!
阿誉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周蓁蓁,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屋里的景象已经被她看了去了。
许是渴了,许是看书看到告一段落了,他家公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就着炕上的小矮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他衣襟略散,几滴清茶顽皮,从他的嘴角滑落,划过修长的脖子,滴落胸膛最后没入衣襟消失不见。
妖孽!
“看够了吗?”
周蓁蓁低头,一副我错了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腹诽,你自己衣衫不整你还有理了?
第37章
哎, 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这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多点真诚, 少点套路呢?明明是他衣裳松垮胸膛半露,但人家一句话, 倒显得自己觊觎他男色一般,委屈。
趁着这会,袁溯溟面无表情地拉过衣裳系上襟扣,遮住他比寻常人白皙三分的胸膛。
他防备的动作让周蓁蓁脸一黑, 心中无限咆哮,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防备谁?你以为我会对你怎样?
袁溯溟问她, “你来找我, 有事?”
周蓁蓁无语,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搭了这么个台子,又摆出闭门谢客那么强硬的态度,是不想下来了是吧?
“袁公子, 有时候装傻不是个好习惯。”
“你倒也不笨。”他看了她一眼, 又喝了一口茶水。
所以她说, 和聪明人相处太累。有事不直接说,总有些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的试探, 太累。
“陆衍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方田黄石。”周蓁蓁示意云霏将陆衍送的田黄石拿出来,然后递给袁溯溟。
袁溯溟看罢,“品质尚可,拿着把玩吧。”
行吧, 你袁家家大业大,对他们来说这方已经达到上佳品质的田黄石在他眼中也仅是品质尚可。
其实两人都知道,从她收下这礼,他让她进门,陆家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阿誉是看出点什么来了,他家公子何曾对一个姑娘如此和颜悦色过,又何曾如此费心地为一个姑娘着想?一想到他家公子快要嫁出去了,他就偷着乐。
于是命人沏茶制点心备瓜果,忙碌得不亦乐乎。
“公子,六姑娘,不然你们移步湖心亭吧?奴才已经让人在那备好了茶心点心。”
“不了,陆族长爷孙还在外头等我……”
从猜测到他的心意,周蓁蓁就打定了主意要尽量减少俩人之间的接触,今天来见他也是因为他戏台子已经搭好,她不愿意辜负他的好意。但不代表她愿意和他继续发展下去。
袁溯溟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叫下人带句话将人打发了就行。”
周蓁蓁沉默,她也不是分不清好赖的人,他此举的目的,一则是帮她做脸立威,二则是附带的,或者说打上他的烙印?
但周蓁蓁并不喜欢这样,她不想欠他的,别人的尊重与敬畏,她会自己去争取,而不是借他的势。若再任由事态发展,他们之间纵然没有什么,这一段也会对她日后说亲有影响。
于是她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你不必这样。”
周蓁蓁觉得自己挺渣的,袁溯溟刚帮了她,她这行径无异于过河拆桥。
但总不能因为他条件比自己好,他对她的亲睐,自己就必须受宠若惊吧?她对未来也有自己的规划和诉求的,而远嫁并不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之内。
嗯?袁溯溟目光一凝,她这是在拒绝他的好意?
“你继续说。”
周蓁蓁心里有点害怕,她感觉眼前的袁溯溟很危险,但是有些话吧,还是要说清楚的。
周蓁蓁仔细地斟酌措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以后不必为了我专门做这些。”
袁溯溟听明白了,这是拒绝。她倒是敏锐,察觉了自己对她的那份不同。但她现在是避他如蛇蝎?
“你再说一遍!”他允许她改口。
周蓁蓁咬了咬唇,狠心又说了一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以后不必为了我专门做这些。”
这是想迫不急待地划清界线了?袁溯溟当下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你?你的脸面不值钱,被人下了就下了,我袁溯溟代表的不止是我个人的脸面,还有我袁家的脸面,可不容别人随意践踏!”
周蓁蓁尴尬,这和说她自作多情差不多了。
看着她,他生气!
“阿誉,送客!”
不欢而散!
阿誉原路将周蓁蓁送出去,一路上那叫一个唉声叹气,那叫一个欲言又止。六姑娘怎么那么倔呢,他家公子的好意,她接受就好嘞。还有他家公子,他知道一片好意被人不领情很难受,他委屈,可是也不能和六姑娘生气呀。
可惜阿誉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否则一定替他公子提前烧香。
周蓁蓁沉默地走着,她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人都会选择相对容易走的路,对未知的把握不住的自然畏惧,她就是个普通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况且她真不打算远嫁。给不了他想要的,那就不要给对方希望,即使那样的想法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也比继续发展下去得好。
经过一岔道时,周蓁蓁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往旁边去了。
“那是谁?”她问阿誉。
“那是公子的师傅。”阿誉并不多说,“六姑娘,我们往这边走吧。”
云霏也看到了那人,忍不住说道,“姑娘,那位不是之前给人看摊子卖佛珠的吗?他当时还劝姑娘不要买摊子上的佛珠呢,说比不上你手上的这串。”
周蓁蓁不语,她当然也认出他来了,那会她就知道了他姓祝,当时她还想着这个姓很罕见呢,甚至联想到了袁溯溟的师傅祝良身上,想不到还真是他本人。
阿誉好奇,“六姑娘和祝先生见过?”
“无意中有过一面之缘。”
周蓁蓁不欲多言,看到祝良,她难免想到周宪,她是真想替他延请名师将他教育成才的。之前她爹为她弟弟请了一位夫子的,只是对方半道上砸了腿,便打道回府了。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反正她爹看了对方请辞的书信静默不语了好半晌。
别的先生又怎能及得上祝良呢?可惜她刚和袁溯溟闹翻了,不然可以请他帮忙说说话。意识到这个想法,周蓁蓁有些唾弃自己,她畏惧险途,却又对险途顶端的好东西念念不忘,太不该了。
周蓁蓁一出现,陆衍带着陆锦颜就迎了上来问结果。她告诉他们事情算是过去了,然后没多说什么,就登车回家了。
送走周蓁蓁主仆,阿誉连忙回到书房伺候。
书房似乎一切如常,但阿誉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自家公子周身的气压很低。
良久,袁溯溟问,“将她送出去了?”
“是啊,那陆衍对周六姑娘感激得很,一个劲地向她道谢呢。”
阿誉特意说起这个,以为他家公子听了能高兴,哪知道他家公子却冷哼了一声。
“对了,公子,我们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祝先生,六姑娘还问起了他呢,后来奴才才知道原来六姑娘和祝先生之前竟然见过。”
听完,袁溯溟凝神静思。
阿誉静静退下。
周蓁蓁回到二门时,被挡住了。
两辆马车正好堵在那,人能进,但她也是驾着马车的,就不好进去了。
谢氏院子里的老嬷嬷上前来,“六姑娘且等等,前面是我们大夫人的客人,下马和卸马车需要一点时间。”
周蓁蓁点了点头,“那就等等。”
马车里太热,周蓁蓁便出来了,斜靠着等他们将过道让出来。等着的时候太无聊了,她的视线总忍不住朝有动静的前方看过去。
这时,对面马车上下来一人,周蓁蓁见了,却如遭雷击。
那人被引着前往谢氏的院子之前还朝周蓁蓁看了一眼,甚至还朝她微微颔首。
周蓁蓁神情恍惚,她怎么回到院子里的她都没有意识。
前世嫁人之后的生活一直是她讳莫如深的存在,这一段经历是她最不愿提及的,尘封的记忆。
当时她冒领周盈盈救命功劳一事被揭穿,名声被毁。然后祖母随意给她指了一门亲事,对方姓梅,是边陲小县的县令,年纪都四十多了,她给人家做填房。她祖母想藉此淡化她的影响。
她当时心如死灰,外祖家也落败了,无法替她撑腰,只能远嫁。无人知道的是,梅县令已经无法人道了,偏偏他在床榻上又有特殊的癖好,那些年,她真的过得生不如死。
那样的日子猪狗不如,如果不是她儿子,她真不想苟活了。可是谁又知道,她的儿子,竟是奸~生~子呢!
她儿子的父亲是梅县令的兄长,一个更年长更恶心的男人!
没错,她丈夫那变态发展到最后,竟然与兄长共妻。她三十而亡,去世的时候真觉得就是一场解脱。至于儿子,她纵然有心,也顾不上了。
她今天撞见的那人也姓梅,正是梅县令的姐姐梅槐花。
她从来不知道,这梅县令竟是她大伯母谢氏引来的,直到今天见到了梅槐花,她才发现,她们早就相识。她曾无数次纳闷,梅家和周氏素无亲戚关系,如何搭上的线,原来根子就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