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接过李梦甜递来的甜筒,望向球场,恰好看见顾霭沉身姿利落地跃起,抢球,上篮,得分。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打得对手哑口无言,让边上整排女生疯狂喊破了喉咙。
杨萱撕开甜筒包装,啃了口脆皮,“说起来,这个顾霭沉到底是哪来的?就不说学费了,长松一套校服两万八,他要真是个炸薯条的,那得炸多少薯条才能买得起。”
李梦甜分析道:“学校有设立专门的奖助学金项目,好像学费全免。”
“……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杨萱望向明晞,“你和新同桌相处一整天了,有什么获奖感言没有?”
明晞专心背讲稿,没留意她们的话题。
杨萱又喊了声,“诶,明晞。”
明晞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杨萱叹了口气,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开学第一天,明晞和顾霭沉分别被熊国栋摁着头发了誓许了诺,在接下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成为一对相互扶持相亲相爱的好同桌后,迎来了共同度过的第一天校园生活。
高三课业紧张,明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课上专注度毋庸置疑,课下又大多和杨萱她们打成一片;顾霭沉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算得上寡言清冷,两人的相处机会也就课上同桌那点时间,上下课明晞要离开座位时“你起来一下,我要去上厕所”“挪个位置,我要出去打水”“诶,试卷递给我一下”等等毫无营养的对话交流。
至于熊国栋要她照顾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学,辅导新同学考取清华北大的事是不存在的。
课上永远只有明晞一个人的奋笔疾书,而顾霭沉这个在总成绩排行榜上把她活生生压成年级第二的王八蛋都是两手插兜,用他那双漆黑幽深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走神的眼睛望着黑板,假装自己是一台刻录机,凭听力就能把课堂知识完整记在脑子里。
最气人的是,他真能全都记住。
每回课堂练习,明晞还在用纸笔演算,顾霭沉已经靠心算得出了答案。
虽然最终两人答案一致,但高手过招总在那零点零几秒之间的差距分出胜负,当顾霭沉两袖清风双手插兜,仅凭薄唇一动便将答案脱口而出,这就显得明晞笔下满满一页纸的演算过程格外智障。
李梦甜也融入了讨论新同学的话题中,“不过我觉得顾同学对人好冷淡哦,刚才在楼梯间碰见,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很官方地说了句你好,然后就过去了,感觉他好像对谁都一样。”
球场边上有女生想给顾霭沉送水,顾霭沉也都是拒绝,以至于后面跟着那一连串想要微信方式的女生们都望而怯步。
杨萱不屑轻嗤,“你确定顾霭沉对谁都一样?你把明晞摁他跟前试试,顾霭沉的反应可丰富多彩了。”
李梦甜望向明晞,“真的吗?”
明晞坐着秋千慢悠悠地晃荡,望向球场上的男生。他生得高拔又清冷,像一座遥不可攀的雪山。无一例外,对女生的示好都是冷淡拒绝。
与那个在宿舍私下相处时会面红耳赤的男生判若两人。
明晞耸耸肩,“不知道呢。”
杨萱站起来,拍掉裙摆上的灰,“等着啊。”
下半场球赛开始,双方开球进攻,顾霭沉人在篮板附近,对方一球未进,击中球框后弹开。
顾霭沉跳起,准备去拦下这至关重要的一球——
杨萱跑到操场边,手圈成话筒形状,拉长嗓子嚎道:“喂——顾霭沉!!!你要加油啊!!明晞说你进球的样子最帅了!!!”
下一秒,在半空抢篮板的男生仿佛被摁到什么奇异的按钮,动作瞬间滞住,篮球与指尖很失水准地一擦而过,咚地砸在他的头上。
落地时没站稳,人还崴了一下。
高冷帅气登时粉碎,只剩下一路从耳朵燃烧至脖子根的红晕。
杨萱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一提到明晞就不对劲吧哈哈哈哈!!!”
明晞看见这一幕,唇角不由地上扬,眉眼舒展开。她原本想忍着笑,可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串一串,像质地清脆的小铃铛。
三个小女生恶作剧得逞,杨萱跑回树下继续坐着聊天。平时三人激情畅聊小团队,今天大多只有杨萱和李梦甜在发言,明晞话少得反常。
李梦甜望着明晞手里的东西,问:“你在做什么?”
明晞还在背演讲稿,一遍又一遍,把每个字都确认无误。
杨萱接话道:“她在准备等下开学典礼的代表发言。”
李梦甜说:“每年不都是明晞做代表吗?”
李梦甜和她们不同,明晞杨萱是发小,打小就认识的情谊;李梦甜高中才来的长松,同班又因为同寝室的关系,后来才打入明晞和杨萱的小团体,对明家的了解自然不比杨萱深厚。
明晞作为各科老师的心尖宠,每逢开学典礼,学校校庆,各大活动等,明晞必然都是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照理来说流程套路早已烂熟于心,按明晞谨慎的性格,也很少会在上面出什么差错,今天这样实在反常。
明晞捏着讲稿低声默念,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声音细细碎碎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早就准备好的讲稿内容。
这样微凉的天气,她的掌心却渗了一层薄汗。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沉下,暗橘色的天光洒落,整座校园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旧影里。
像老式电影中陈旧的画面,透着股朦胧的寂寥。
风吹过林荫窸窣作响,好似球场上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杨萱望着树荫落下的斑驳碎光,轻叹了声,“是因为今天皇太后要亲自出席开学礼吧。”
明晞捏着讲稿的手一滞。
心里最不安的地方被戳破,她低下头,抿了抿唇。
谢毓几乎是她成长过程中全部的噩梦。
小的时候,明湘雅对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严苛,也不像现在这样对谢毓唯命是从;明晞亲眼见过明湘雅因为违背谢毓的命令,下一秒巴掌便随之落下。
后来明湘雅选择了屈服,把她带回明家,成为了她噩梦的开始。
曾经那个疼爱她的母亲不见了,和谢毓站在同一阵线上,像个冷血无情的魔鬼,用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去规束她。
她必须把每件事做到完美,把谢毓灌输的理念牢记于心。如果她敢反抗,谢毓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重新变成一个只知道顺服的机器。
就像谢毓当初逼迫明湘雅回明家一样。
无论是小时候谢毓出席她参与的国际芭蕾舞大赛,还是现在临时决定亲自出席她代表演讲的开学典礼,于明晞而言,这都是谢毓在对她变相的、调.教成果的验收。
她习惯了通过改变自己去迎合谢毓的要求,达成谢毓的期望。
谢毓一步步地逼近,她便一步步的后退。
在谢毓面前,不容许一点点的差错和失误。那些难听的讽刺,落在小腿上的棍子,打在脸上的巴掌,全是她午夜梦回也会惊醒的,深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明晞赫然醒神,捏着讲稿的指尖力抠进去,纸页被掌心里的冷汗渗湿,潮皱。
不远处停泊着一辆黑色轿车。
遥遥的,谢毓的侧脸和银白鬓角映在车窗内,冰凉神情如同审判。
这一刻,噩梦重现了。
司机对她说:“明小姐,谢老太太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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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下课前五分钟,同队男生把球抛过去给顾霭沉,“诶,还打吗?”
顾霭沉单手接住,运动过后前额碎发微乱,衬衫扣子随意松开两颗,露出走势分明的锁骨。
他拎起衣领擦了擦鼻翼旁的薄汗,视线不经意与塑胶跑道外的某个身影一擦而过。
女孩背对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暮色沉暗朦胧,她的身影纤细单薄,半融进夕阳里,模糊看不真切。
纯棉校服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收腰扎进百褶裙中,半筒袜裹住纤长小腿,细瘦,仿佛一手便能握住。
拐了个弯,她走到树下某辆停泊的黑色轿车旁,拉开门进去。
车内除了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相隔太远,顾霭沉只能看见对方半银白的头发,身材佝偻,应该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女孩始终侧对着他的方向,看不太清神情,只是低低垂着头,对方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忽然扬起手,一巴掌落在女孩的脸上。
顾霭沉皱起眉,把球扔回给男生,“不打了,今天就到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双更
第9章
明晞走到轿车旁,握上门把的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掌心冰凉。透过半反光的车窗玻璃,里面的人庄肃而坐,手扶着拐杖,在等她进去。
接连几场大病,谢毓身体情况早不如从前,已很少外出。旁人来看,她不过是个很普通的老太太,身体病弱,并无特殊。但对明晞来说,年幼时的阴影太过深重,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明晞对她的畏惧从未减少。
拉开车门坐进去,外界嘈杂被阻隔在厚重的玻璃外,静得能听见耳朵里的嗡鸣。
明晞僵硬地坐着,脊背绷得很直。纵使车内开了暖风,她却觉得从脚趾到脊背都凉透了,呼吸不自觉变得低微谨慎,连脑袋都是麻的。
谢毓没有开口,仿佛是在等她主动认错。
明晞垂下头,指甲抠进掌心,轻声喊:“外婆。”
谢毓扶拐的手动了动,没正眼看她。声音缓慢,“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又答应过我什么?”
明晞抿了抿唇,喉咙艰涩道:“外婆说过,除了第一名,其他都没有意义……我答应过外婆,都听外婆的。”
谢毓说:“你应该知道,这些年长明集团发展开始式微,全靠明家昔日声名支撑。这么多年过去,我每天都在为我当年做过的决定后悔,我不该让湘雅去学芭蕾,更不该聘你那个无能的父亲做她的老师。是纪嘉昀拐走了我最心爱的女儿,害得我丈夫离世……我们明家世代名门,全被纪嘉昀一个人毁了,他生下你,这是你们欠明家的,你们应该偿还。”
明晞没说话,始终低垂着眼睫,眼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
住在那扇高门里的人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明湘雅是谢毓唯一的女儿,背负着明家的荣誉出生,她本该按谢毓的安排嫁给同样门当户对的男人,谁也不曾想,二十三岁那年明湘雅参加巡演,与当时身为编舞老师的纪嘉昀一见钟情,违背了谢毓的命令,私自结婚。
纵使纪嘉昀在艺术界享誉盛名,但谢毓始终认为,是纪嘉昀使手段拐走了她唯一的女儿,丈夫也因此气得脑溢血过世。
谢毓恨纪嘉昀,恨到骨头里。随着明晞的出生,这份恨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谢毓永远不会承认纪嘉昀,就像她永远不会承认面前这个孩子的存在一样。
谢毓握拐的手颤抖,情绪激动,“如果不是纪嘉昀,我丈夫不会离世,我的女儿也不会离开我,是纪嘉昀让我失去了两个我最爱的人,这是你们欠明家的……”
明晞落在膝头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说:“可是爸爸是真心爱妈妈的……”
“住口!”谢毓被刺激到,声音忽然提高了。紧接着,眼皮上的黑影一扫而过,明晞余光看见谢毓颤抖着高高抡起的手。
下一秒,阴影落下,夹着风,侧脸顿时炸开一阵火辣的疼痛。她被打得歪过头去,半张脸都麻了,脑子里一瞬间空白晕眩,耳膜嗡嗡震响,仿佛要撕裂开。
明晞咬住下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谢毓眼睛通红,话里含恨,“纪嘉昀配不上我的女儿,是他毁掉了湘雅的一生,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湘雅好,为了长明好——但这一切都被纪嘉昀毁了。你的出生本来就是错误的,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明家愿意接纳你,是你的幸运,你应该感恩戴德。你没资格违背我的命令,如果你还把我当作外婆,你就该和你那个无能的父亲一起向明家赎罪,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晞痛苦闭眼,眼睫微微细颤,哑声说:“……对不起。”
谢毓还想说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她心脏猛烈绞痛。她倒进椅背急促地喘气,神情痛苦。
明晞一怔,焦急上前扶她,“外婆!”
谢毓厌恶地打开她的手,气息紊乱嘶哑,呼吸困难。
司机召来护工,拿药和水给谢毓服下。一大群人簇拥在谢毓周围,司机,护工,随行保镖,家庭医生……唯独不允许她的靠近。
明晞在旁边看着所有人乱成一团,整个人都木木的,像被扯断线的木偶,失去了一切动作。她被排挤在外,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她如同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空气。
这些年她被冠上明家的姓氏,她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她是人人称羡的明家千金,是出色的芭蕾舞团首席,是老师口中优秀乖巧的学生……她被冠上各种各样的头衔,但到头来回荡在耳边的,只有谢毓那句,你本来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内心在挣扎,谢毓的强势却迫使她每一次必须低头认错。
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等情绪渐渐缓过来,谢毓倒靠在椅背里,衰老虚弱,仍不愿意正眼看她。
明晞无声坐在旁侧,脊背绷直而僵硬,头垂得很低,神情被掩在碎发的阴影里。
空气死寂,窒息,像紧紧扼住她脖子的一只手,把她往深渊里拽,沉到最底。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第一次,明晞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谢毓沙哑的声音飘在耳畔,把她心里的挣扎粉碎,像牢牢套在她身上的一副枷锁,让她连挣扎都成了妄想。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长明的荣誉,这是你欠明家的,也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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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里熙熙攘攘,学生已落座。校长,年级主任在台上致辞,上方悬挂的显眼红绸,开学典礼的流程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
顾霭沉看了眼身旁的位置,空荡荡,没有女孩的身影。
刚才在操场,他看见女孩坐进车里。他想上前,对方已将车开走。
有人在背后用笔盖戳了他一下。
顾霭沉回头。
杨萱单手托着腮帮子,眼珠子朝他身旁的空位转了转,说:“诶,顾同学,想不想知道你的同桌桌去哪了?”
顾霭沉还没说话,杨萱举着两只爪子,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她被狼外婆叼走啦!”
顾霭沉皱眉。
听见这头动静,熊国栋过来训话道:“校长在台上讲话,你能不能安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