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幽幽叹了声气,无奈的垂头看着因为凉意而蜷起的十个脚趾头,总不能在这里站一晚上吧…
小姑娘慢吞吞挪了几步出去,见顾微凉并没往这里看,而是静静翻着书册,心下缓缓松了口气。
直到床榻边,周沅也没敢往他那儿看一眼,兀自从床尾爬上来。
上回周沅吸取教训后,床榻上便有了两床被褥,这会儿周沅钻进自己的被褥里,四周掖的紧紧的,防狼似的,后脑勺对着顾微凉,
一声不吭的闭起眼睛。
没一会儿,顾微凉合起书册,拉了拉被褥,便也躺下了。
他没再说一些叫周沅胆战心惊的话,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措,仿佛方才在耳房情绪失控的人不是他。
翌日,周沅难得起了个大早,醒来时顾微凉都还没起身去上早朝。
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她既是受了皇后所托,这差事自然拖不得,早早办完就好。
何况长恩寺向来香火鼎盛,也听说灵的很,她就当去上香,还能顺便许个愿。
只是顾微凉浅眠,任是周沅动作再轻,也还是将他吵醒了。
男人睡眼惺忪的睁了睁眼,就见周沅已经梳洗穿戴好,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周沅一顿:“我吵醒你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闻言,顾微凉果真闭上了眼,那满脸困意是真的。
但他却是睡不着的,听着周沅出门,红木门被合上,里屋一下静了下来。
但不多会儿,门又被从外头推开,周沅脚步轻慢的走过来,她拉了一下顾微凉的被角,男人顺势睁开眼。
就见周沅慢吞吞的说:“我去寺里上香。”
顾微凉有些惊讶,但依旧面色不动的应下:“带上丫鬟和家丁,车上备些吃的,别饿着。”
他声音带着早间刚睡醒的沙哑,但还是很好听。
周沅点了点头,抿了抿唇角说:“那我…那我这次算是告诉你了。”
床榻上的男人忽的一怔,这才抬眸看过去,心念微动,胸口一阵温热。
他向来是个凉薄的人,一时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情绪,只是下意识将被褥里的手伸出来拉住了周沅,将她向下拉了一下。
他像是有话要嘱咐她的样子,周沅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侧耳俯身:“你说呀,我听——”
猝不及防,顾微凉仰起上半身,一手压下周沅的脑袋,薄唇准确无误的印在姑娘那刚涂了口脂的小嘴儿上。
依旧是克制的,冷静的,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无从解释,也没有意义,就是想亲她一下。
“去吧,别久留,早点回来。”
他神色太自然了,自然到周沅都不好意思质问他为什么又亲她。
昨夜在耳房是他没来由的情绪失控,那今天…
难不成是他刚睡醒脑子不清醒么?
小姑娘一脸茫然的哦了一声,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上,出门时还绊了一脚,幸而秋婵眼疾手快的扶住。
就见夏荷咦了一声,仔细盯着周沅看,随后才疑惑道:“姑娘口脂怎么花了,不是刚涂的么?”
周沅下意识拿手挡住嘴,脚步匆匆钻进了马车里。
夏荷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秋婵失笑的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没眼力劲儿。”
夏荷更茫然了。
长恩寺的香火很是旺盛,常来上香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从前柳氏也常来这儿上香为周家祈福,偶尔说过几次要周沅一道来,可周沅性子懒,回回都拒了,没想第一次来竟是因为皇后。
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袍的小尼姑领她到了佛殿,周沅也没急着就要找燕环,认认真真拜了几尊大佛,又捐了香火钱,这才开始打听。
她今日带着顾家的腰牌,小尼姑不敢怠慢,很快便将周沅带到了后院,随后匆匆知会了主持。
燕家的姑娘在寺里歇息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了加上护国大将军的身份,并非是谁来都能见到燕环的。
燕环身子不好,情绪又极其不稳定,万一出了事儿,他们整个长恩寺都难辞其咎。
因而惊动了主持,主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拖着缓慢的步子到周沅面前,仔细询问一番,直到周沅拿出皇后娘娘的信物,方才恭恭敬敬领着周沅到最偏远的一间禅房。
隔着大老远便听到一声尖利的喊叫,周沅冷不丁浑身一颤,脚步慢了下来.
只见老主持摇头叹气道:“燕二姑娘如今实在不好,不肯喝药,也不肯让人近身,若夫人真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可一定要好好劝劝,二姑娘那身子,实在折腾不动。”
“可她为什么…”周沅猛然住了嘴,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这事恐怕涉及到燕家密辛,还是不知道为好。
况且皇后只让她代交物件,将东西给了燕环,剩下的事儿本不该由她操心。
虽是最偏远的禅房,都修葺的却十分舒适,看得出里头住的人身份尊贵。
主持站在门外,合手低头道:“老僧不便入内,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夫人尽管喊人便是。”
周沅屏住呼吸点了点头,被这情形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燕环究竟是什么病才让众人如此提防。
禅房木门被推开,里头很敞亮,周沅小心踏进一步,就见一地药渣和瓷片,伺候燕环的丫鬟哭着在劝。
见有人来,丫鬟不由闭了嘴,燕环也扭头看过来。
周沅没见过燕家这位姑娘,但也有所耳闻,说是十二三岁时落了水,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再没出过门。但却没人知道她一直在长恩寺静养。
但叫周沅惊诧的,是燕环那张神似皇后的脸,太像了,几乎有七八分相似。
燕环已经许久没见生人了,她仔细打量周沅,声音出奇的好听,一点也不像方才禅房外头听到的那一声喊叫。
“你是谁?家里派来看我的?”
周沅一顿,点下头:“是,家里…有东西让我交给你。”
她偏头,朝夏荷使了个眼色,夏荷立即将长条匣子捧过去,燕环身侧的丫鬟接过,迟疑着递到燕环面前。
燕环兴致缺缺,敷衍的用一只手开锁扣,食指一挑,里头的东西便呈在她眼前。
只见刹那间,燕环神色一变,身子僵硬,随即颤着手拿出里头的东西。
陈旧的荷包,粗糙的针脚,那绣着她年幼时所有爱意的‘临’字,一下撞入眼中。
“他…他叫你来的?”她眼里都是泪,扭头去看周沅。
周沅愣了一瞬,没太深究燕环口中的他是谁,只轻声道:“她希望二姑娘瞧见这物件能高兴些,好好瞧病,好好吃药。”
燕环紧紧抓着荷包,没再说话,而她身侧那个丫鬟见状,忙给另一人打了眼色,低声道:“快叫厨房再熬一碗药,快。”
燕环这才认认真真将目光落在周沅身上,语气和脸色都缓和下来:“你是宫里来的?你坐,陪我说说话。”
皇后所托周沅已经做好了,何况不知为何,燕环浑身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是以周沅没上前,摇头拒了:“东西送到,二姑娘好生用药。”
说罢,她不再理会燕环,转身便要离开,却见角落的梨木架子上放着凌乱的宣纸,有的掉在地上。
周沅随意一瞥,瞧见一个顾字,她下意识站住脚,鬼使神差的走过去,这回看清了。
赫然在目的是顾微凉三字,被重重打了个叉,旁边还有点点墨渍,像是毛笔摔在上头甩出来的。
“你认识他?”燕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
周沅手一僵,忽然想起那天临出凤栖宫时,皇后拉住她,嘱咐道:“东西送到后不要久留,别提本宫的名字。”
“远远见过一回。”周沅犹豫片刻,冷静的答道。
“哦。”燕环慢条斯理的从周沅手中将宣纸抽回,盯着纸上的名字看:“坏人,当初若不是他,现在我才是皇后。”
周沅眉头狠狠一跳,指尖都僵硬了。
又听燕环笑了声:“看着温文儒雅,谁能想到,他眼睛都不眨就杀了人,满手都是血,满手都是血…”
燕环自言自语的重复念叨,而周沅早就呆住了,匆忙离开,也没搭理燕环,脚步匆匆的一口气走到长恩寺门外。
秋婵与夏荷在后头好不容易追上,直喘着气问:“姑娘,燕二姑娘说什么了,您怎么、”
“没什么,回府吧。”
周沅冷静下来想,燕环病了,她说的话有几分能信,怪不得皇后说不要久留。
第47章
47
顾微凉下朝时周沅还未回到府上,他褪下朝服交给吴妈妈,顺嘴问了一句:“夫人还没回来?”
吴妈妈笑着点头道:“夫人今日去寺里上香,说是给顾家祈福,长恩寺香火旺盛也灵验,就是远了些,夫人真是有心了。”
顾微凉落座的动作一顿,眉头轻拧:“长恩寺?”
吴妈妈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诶哟,听这动静是夫人回来了,老奴叫人沏壶热茶去,这日头晒的。”
吴妈妈对周沅上心的程度已经不亚于杨姑姑了,许多事儿都想在前面,杨姑姑近日可算清闲。
周沅带着一身寺里香火的烟味儿回来,她刚解下披肩,就见顾微凉坐在小几那儿,是在等她用饭。
不知怎的,她耳边突然划过燕环那几句反复的呢喃。
满手都是血,满手都是血…
她目光下意识落在顾微凉手上,并未多停留,像是有意避开似的,径直往布满菜的圆桌上走去,笑着道:“今日又有金丝酥雀,吴妈妈有心了。”
吴妈妈笑着将那碟金丝酥雀跟周沅面前的一盘菜换了位置,慈爱道:“夫人喜欢的口味,老奴都记着呢,夫人可要多用些,要将身子养好才是。”
周沅点点头,乖巧的应好。
顾微凉从小几那儿走过来坐下,神色自若的执起竹筷夹了几片莲藕在她碗里,状若无意问道:“今日去了长恩寺?”
周沅拿着汤匙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将一小口墨鱼汤送进嘴里,很自然的点点头:“唔,那里灵验。”
“许什么愿了?”他又问。
周沅低头嘟囔:“说出来就不灵了。”
顾微凉没再追问,低头安静用膳,只时不时抬眸给她添菜。
只是这气氛微妙的午膳还没用完,那边吴妈妈便伏着身子进来:“公子,老夫人来了。”
孙氏?
周沅忍不住一挑眉,孙氏平日鲜少来沁雪苑走动,平时差人请她过去吃茶都还专挑顾微凉不在的时候,怎么今日这么直愣愣撞上来了?
吴妈妈顿了下,提醒道:“许是为了三姑娘的事儿,三姑娘还关在祠堂里呢。”
吴妈妈说完话特意看了下两位主子的脸色,很显然,周沅与顾微凉都不记得这事儿了。这还是上回周沅重病时顾俪来找茬,那时候顾微凉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准放顾俪出来,结果大半个月过去,没人再提起,自然也没人敢放顾俪出来。
顾微凉眉目微敛,连手上的竹筷都没放下:“让她进来。”
“诶。”吴妈妈有些担忧,公子与老夫人素来不合,万一吵起来可如何是好。
按道理,母亲来探望儿子,断然没有要在院子里等着的道理,可偏偏顾家就是这么个规矩。索性孙氏也没硬要横冲直撞,她没这个胆子。
待得了许可,孙氏才挺着腰杆子从沁雪苑院子里走过去,迈过雕花门槛便进了里间。
可她这个好儿子背对着她,丝毫没有要起身问候的意思,孙氏一下难堪的紧,目光直直落在周沅身上。
周沅犹豫的放下了竹筷,虽然不知道顾微凉和孙氏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她毕竟是做儿媳的,顾微凉可以冷着孙氏,她到底不好有样学样。
周沅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搬了个檀木椅子上来:“老夫人,您坐。”
孙氏从鼻腔冷哼一声:“我哪敢坐,这偌大的顾家,我连自个儿亲闺女都护不住,生怕哪日你们顾大人狠起心来,连我这个老太婆也要关进祠堂里!”
周沅慢吞吞的抬眸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可顾微凉正低头认认真真的喝着汤,丝毫没有要理会孙氏的意思。
周沅轻咳一声:“哎呀,这…秋婵!”
秋婵冷不丁被点了名,忙抬脚上前:“奴婢在。”
周沅眉头一沉,轻斥道:“你们怎么回事,公子那日在气头上随口一说你们也当真,还不快去让人将三姑娘放了,瞧这事儿办的,还让老夫人跟着操心…”
“哦…”秋婵背下这口锅,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去什么。”男人这才轻轻放下竹筷,冷着声道:“她连顾府的对牌都敢碰,怎么就进不得祠堂了?若是不好好罚上一罚,往后旁人有样学样,岂不乱了规矩?”
这…
秋婵脚步踌躇,十分为难,一时不知道听谁的,那她是去还是不去?
好在周沅给她使了个眼色,秋婵松了一口气,悄声退到一旁。
顾微凉这话里有话,孙氏听的明白,脸色愈发难看。
她咬紧牙关,陡然一松:“俪儿是你的妹妹,你身为哥哥,怎能这般待她,若是、若是传出去,你这首辅大人的威名是要还是不要?”
这话说的重了,连周沅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孙氏一眼。
可孙氏浑然不觉,在她看来,这话最有用,当初她不就是用这话逼着顾微凉将她们母女二人留在京城了么。
当初王妈妈说得对,越是大官,就越是爱惜名声,像顾微凉这样的,定不会由着旁人出去碎嘴乱说的。
何况,顾微凉还有把柄抓在她手上,思此,孙氏腰杆子又挺直了些,更有底气了。
顾微凉哪能不知道孙氏话里几个意思,唇角微扬,泛着冷意,可惜孙氏惯来不会看脸色,半点都没瞧出来。
“俪儿既是我的妹妹,身为哥哥,自当有管教小妹的权利,不知母亲有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