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沅懵了一瞬,显然是不知道这事,盯着周渲眨了两下眼,一脸丝毫不知情的模样。
周渲忽然有点心虚,抿着唇偏过头,觉得自己这在他人府上,背着人说坏话不大好,握拳挡在嘴边咳了两声:“算、算了,我也不是非跟他计较,他对你好就成,从前的话我就当忘了。”
完好无损送回周家?
周沅忽然若有所思的抬了下眸。
周渲生怕自己口无遮拦引的这两夫妻闹矛盾,心虚的起身,嘱咐了几句有关蘅宜的话,倒是不多留,抬脚便离开了。
——
寝屋里,顾微凉舒心的品着茶,听吴妈妈说周渲已经走了,不由会意一笑。
正起身时,小姑娘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三分了然七分疑惑的瞥了顾微凉一眼,然后径直走到妆台旁,将一早没来得及描妆的脸凑到铜镜边,随手捡起了石黛描眉。
顾微凉心下有疑,走过去道:“要出门?”
周沅给自己描了一对细细弯弯的柳眉,温吞吞道:“我想去看看蘅宜。”
顾微凉垂眸,没说不许,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他看着姑娘在脸上捯饬了半天,又说:“我让吴妈妈给你带路。”
周沅应了声,没再说话。
顾微凉眉间轻轻一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周渲跟你说什么了?”
周沅手上动作一顿,低头戴了个红玉镯子在手腕上:“三哥哥担心蘅宜,要我们多照顾照顾她。”
顾微凉一双狭长的双眸微微眯了一下,定是不止说了这些,可显然小姑娘不愿意说,
不等他多问,那边郑凛匆匆忙忙过来,一脸正色,是有要事禀报。
顾微凉只好先离开。
周沅缓缓叹了一声气,铜镜里的人眉头紧紧蹙着,手上拽着根金色簪子,拇指轻轻蹭着。
刚成婚那几日,顾微凉是宿在书房里,周沅只当他心里放不下苏婉,别扭罢了。
后来他宿在沁雪苑,却甘愿一宿一宿的坐在座椅上,周沅只以为他定力好。
哪怕是那次周沅有意诱\'惑他,最后都没成。
现在想起周渲的话,那时候顾微凉不管有着怎样的顾虑,应当都没起过动她的心思。
那现在呢?
姑娘一双像被秋水洗过的眸子泛起星点疑惑不解。
第59章
59
主屋外,郑凛低声说了几句话,顾微凉面色微变,抬眸看了他一眼。
随即郑凛便递过去一只镯子:“这是从蘅宜姑娘那对爹娘手中买来的,两个人觉得不值钱,卖得了一些银子还沾沾自喜。”
郑凛伸手在镯子的银扣上拨了一下,就见银扣内侧绣着个字。
只是这镯子确实不是值钱的玩意儿,这么多年在犄角疙瘩里放着,面上都已经发黑了,连带着那个字也瞧不大清。
虽是瞧不清,但再怎么看也不像燕字。
顾微凉捏着这只婴儿戴的小镯子,复又丢给郑凛:“送到燕家,切忌打草惊蛇。”
郑凛立即领会了意思,这镯子上的字瞧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跟蘅宜姑娘的身世有没有关系,悄无声息送到燕家,若是真有关系,燕将军定是坐不住,一定会派人去查的。
顾微凉负手立在长廊下,眉眼沉沉的落在某处。
其实哪怕是他猜对了,蘅宜真是燕家的女儿,也不过是一个庶女,离散十八年,如今又是这个狼狈的样子,一般人家是绝不会认的。
只是当初燕家那个侧室姨娘,偏偏是燕卫忠心尖上的人。
这位护国大将军如今年过半百,不苟言笑,手握兵权,戎马一生,哪怕是对亲生女儿燕环,也不曾怜惜,独独对姨娘宋氏铁骨柔情。
只可惜,燕卫忠从军多年,树敌太多,十八年前他出征长达三个月时间,宋氏便在燕家被掳了去,当时宋氏肚子里那胎已经八个月大了。
等燕卫忠回京找人时,只在京郊找到了一具凉透的尸身,死状凄惨。
至于孩子,早就下落不明了,有人说死了,也有人说没有,总之燕卫忠这么多年在暗地里一直在找。
当初全京城的官家没有人不知道此事的,后来步入官场他也多多少少听了些,顾微凉也是那时候才得知,那燕卫忠竟还是个痴情人。
若蘅宜真是徐氏的孩子——
男人漫不经心弯了弯唇角,燕卫忠的软肋,他可是找了许多年。
——
绿釉巷的宅子,厚重的木门被从里头打开,一个身材削瘦的女人恭恭敬敬站在门边,她是这处宅子的管家妈妈,姓姚,之前也在顾家做活,与吴妈妈是旧相识,现在看到吴妈妈身前伺候的主子,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
姚妈妈低下头:“老奴见过夫人,不知夫人今日要来,多有怠慢。”
周沅四处扫了一眼,宅子虽小,但处处透着精致,下人也不少,一看就是用心置办的宅子。
她瞧着姚妈妈问:“蘅宜姑娘呢?”
“在屋里,夫人跟老奴走便可。”
周沅点点头,姚妈妈在前面带路,三人很快就到了最里头,也是最清净的一座院子。
院子门大开着,周沅一眼就看到了蘅宜,她没在屋子里安生坐着,反而扶着大肚子来回走,丫鬟在一旁虚虚搀扶着,一脸担忧。
原先她见蘅宜时并未有什么感觉,经顾微凉那番话后,周沅越看她越像皇后。
搀扶蘅宜的丫鬟说了什么,蘅宜停下步子往门外看,正巧对上周沅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挺着个大肚子就要走过来,动作不便,走的慢,周沅赶忙抬脚迎过去。
蘅宜扶着腰一下跪在周沅面前,着实将她吓一跳。
“多谢顾大人与夫人出手相助,蘅宜感激不尽,多谢夫人。”她说话时眼眶都红了,瞧着真是怪可怜的。
周沅扶她起来,蘅宜的肚子已经是七个多月大,怪骇人的。
她今日是存了心思来,扶着蘅宜到石凳坐下,吴妈妈将食盒呈上,开了盖,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吴妈妈笑着说:“蘅宜姑娘怀着身子,夫人昨晚便吩咐了厨房,一早给蘅宜姑娘熬的汤。”
吴妈妈确实是老人,懂得分寸,蘅宜一个大姑娘怀着身子住在顾家的宅子里,吴妈妈却问都不问,看蘅宜的眼神也同看寻常人一样。
蘅宜受宠若惊,眼见就要起身给周沅道谢,被周沅摁着手坐了回去。
待蘅宜小心翼翼的尝了几口汤后,周沅试探道:“待这个孩子出生后,你可愿意跟着我三哥哥?”
咳——咳咳——
蘅宜忽然呛到,捂着嘴咳了好一阵,脸都咳红了,一双美眸含着水雾:“夫人,您别拿蘅宜打趣了,蘅宜身份低贱,身子也不干净,配不得三公子。”
周沅沉默下来,心事重重的抿了口茶。
身份也许未必低贱,至于身子——
大楚本就民风开放,成亲和离,二嫁三嫁的都不是没有,只是带着孩子的却是少数,但若是不说,若是没人知晓,等燕家给蘅宜一个干净的身份,没什么不可能的。
当然前提得是顾微凉的猜测是对的。
周沅佯装镇定的放下茶盏:“蘅宜姑娘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蘅宜顿了一下,似是很不想提起:“有个哥哥。”
当初亲自将她绑着送到花楼的,也是她那位哥哥。
周沅轻轻点着头,目光一下一下的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若是你愿意,将来给三哥哥当个侧室或是通房也好。”
蘅宜听周沅这样说,指尖微颤:“夫人您不会懂的,三公子不过是怜悯我罢了,日子一长他便能想通。”
周沅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碰了下蘅宜的肚子,蘅宜一愣,脸色随即柔和下来:“其实于我来说,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将来夫人有了身孕便会知晓。”
周沅似懂非懂的抬了下眸,慢吞吞收回手。
蘅宜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下略有唏嘘,淡淡垂下眼睫。
她身处花楼许久,一个人到底经没经过事儿一眼就能瞧出来。
她还在周家的时候周沅就已经出嫁了,两个多月过去,竟还是少女模样…
蘅宜也不敢多做猜测,忙收回思绪,低声问:“不知夫人想留蘅宜在此处多久?”
周沅轻轻一顿,下意识捋了一下鬓间的发丝:“你且宽心住下,不用操心其他,也不必多想,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三哥哥罢了。”
能得顾家庇佑,住在这个小宅子里安安心心的养胎,于蘅宜来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她呐呐一笑:“还是欠了三公子许多。”
她说话声音极低,周沅是没听到,但也没想深究,只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随即收回目光。
约莫又陪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沅这才起身离开,蘅宜一直送到小院外头才被吴妈妈给劝进去。
这处宅子本就不大,从正门到小院只有一条路,偏巧,正撞上前来的郑凛。
郑凛两手都拎着药包,反而是不好行礼,只虚虚弯了下背脊:“夫人。”
见周沅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药包上,郑凛忙解释道:“公子吩咐了要照料好蘅宜姑娘,本该请岳大夫来替她调养身子的,可岳大夫今日脱不开身,属下只好先送安胎药过来。”
周沅闻言应了声,却也没立即让开身子,走过去拿了包药在鼻间闻了下,一股浓郁的不算好闻的药味儿刹那间漫开,周沅蹙了下眉头,又还了回去。
郑凛不解:“夫人,这药可有问题?”
周沅摇头,抿了抿唇问:“你家公子同护国将军府很要好么?”
啊?
郑凛略有惊讶,别说要好,这么多年公子可没少找机会想削弱燕卫忠手里的兵权。
但郑凛不好同周沅说这些事,只含糊道:“大人与燕将军一文一武,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情,算不得要好。”
周沅抬了眸,下巴往小院的方向一撇:“你去吧。”
郑凛摸不着头脑,忙应了声犹犹豫豫的朝小院走。
周沅一张脸耷拉下来,嘴角向下的抿,轻轻咬着下唇,显然是情绪不高。
说来也奇怪,明知蘅宜的身份,也知晓这是三哥哥的心上人,但顾微凉对她未免太过上心。
周沅用力揉了揉嘴角,才让耷拉着的嘴角放平。
她极力压下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不适,佯装不甚在意的样子,扭头朝吴妈妈道:“您吩咐这儿的管事妈妈,蘅宜姑娘怀着身子,平日补身子的汤药少不了,叫她们注意着些。”
吴妈妈连连点头,颇有些费解的皱了皱眉,这位叫蘅宜的姑娘是什么来头,能让公子将郑凛差来办事,还叫夫人特意为探望她跑这一趟…可显然,夫人兴致并不高。
那姑娘腹中的孩子,总不会是…
吴妈妈连忙甩了甩脑袋,压下心中那骇人惊悚的想法,不可能的。
但是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吴妈妈便没忍住一直往周沅那平坦的小腹上瞄。
她忧心的收回目光,不说旁的,夫人若是能为公子诞下个孩子也是极好的。
虽然夫人年纪还小,可公子已经不小了,别的男子到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可吴妈妈身为奴仆,这话说到底不应由她来说,只好将话憋了回去。
就这么憋了一路到顾府,吴妈妈也没能将话说出来。
那边夏荷从沁雪苑里迎出来,打着伞遮去正晒的日头:“顾大人方才出门还未回来,姑娘可要等大人一道用午膳?”
周沅神色恹恹的掀了掀眸子,闷闷道:“不等。”
第60章
60
昨日从岳锦楼回来后,顾微凉不知何时将那日做鱼的厨子给带了回来,换成了顾家的掌厨,做的一手好菜,特别合周沅的口味,尤其是那道鳕鱼豆腐,滑嫩可口。
是以今日哪怕周沅兴致不高,也还是多用了几道菜,在旁人看起来是胃口很好的样子。
周沅吃饱餍足,银筷啪嗒一声落下,懒懒的靠在椅背上。
秋婵笑着用帕子给她擦手:“拖了黄师傅的福,姑娘这么吃下去,小脸儿定要更圆一些。”
可哪怕周沅这一顿午膳吃的不急不慢,也没等到顾微凉回来。
好在没等他,不然岂不是要饿肚子了,周沅这样想。
“姑娘可要去园子里坐坐,春日已至,花儿都开了呢。”秋婵看出了周沅兴致不高,特意柔声说道。
谁知周沅却摇摇头,想了会儿又吩咐她:“你去将账簿拿来我瞧瞧,还有近日府里可有生什么事儿?”
秋婵眉头一挑,慢了半拍:“府中…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老夫人病了,听说病了有一阵,岳大夫日日都去看诊开药,调理几日应当就好了。”
其实这事顾大人已经知晓,但练他都未表明什么,丫鬟们也就不敢拿这凹糟事儿给姑娘添堵。
周沅扶着桌沿起来,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慢吞吞问:“怎么就病了。”
“奴婢也不知,但临安堂那位王妈妈私下说,老夫人自打那日从沁雪苑回去身子便不大好,说是被气的,那王妈妈的嘴可真该好好教训。”秋婵拧了下眉头。
周沅撑着下巴坐在靠着荷池的石凳上,仔细想了想,那日和孙氏说话的是顾微凉,就算是气病了,那也是顾微凉干的呀。
秋婵见她皱了眉头,忙走进一步道:“姑娘别为这些不值当的琐事操心了,奴婢去拿账本来。”
姑娘翻一翻,应当就会困了。
秋婵说的对,周沅翻了几页账簿便撑不开眼睛,揉着搓着,勉勉强强又多翻了几页。
自打顾俪被关进暖春阁,孙氏又病了之后,府里的开支少了一大笔。
周沅困倦的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一手撑在下巴上,一手压在账簿上,脑袋朝荷池的方向歪着,轻轻闭了眼想歇息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下了。
秋婵也不敢扰了她,忙给一旁浇花扫地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将她们给赶走了。
春日暖光撒下来,整个园子无人走动,唯有假山下泉水潺潺,偶尔荷池里几只锦鲤翻身跃起,便只剩周沅细微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