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喝着茶吃着糕点的顾鑫也抬起头,一时看傻了眼。
他们这一路来京城,都知道京城姑娘生的水灵,不比永安县那个小地方的女子,粗糙的很,可一路过来,漂亮的姑娘瞧见不少,也没瞧见这样好看的。
钟连芳拧了一把顾鑫的胳膊,这才起身说:“嗨,这便是二弟妹吧?我方才正和娘说着,还没见过二弟妹呢,二弟妹便到跟前来了。”
周沅没深究她方才说的话,只当没听见,客客气气的朝孙氏看过去,又问伺候孙氏的丫鬟:“岳大夫今日可来瞧过了?”
丫鬟忙应声:“回夫人的话,来过了,岳大夫瞧过之后说老夫人恢复的很是不错呢,已不碍事了。”
“不碍事就好。”周沅看着孙氏道。
孙氏之前因周沅吃了几次亏,现下自然也不敢再为难她,只叫她坐下,没再多说什么。不过面上还隐隐有些烦忧,这回顾鑫一家可不是她叫来的,只怕又惹的她这金贵的二儿媳妇不高兴。
钟连芳笑了笑:“怎么就不碍事了,我瞧娘还没好利索,脸色也不大好看,二弟妹可要上点心啊。”
她说着,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顾鑫:“你说是不是?”
顾鑫连连点头,故意板着脸说:“是,娘的身子骨比什么都要紧。”
周沅没去应她的话,从丫鬟那儿接过茶,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烫了些,往后呈给主子的茶,仔细着点。”
送茶的丫鬟被这么一点,生怕夫人会责怪下来,连连点头应是。
这么几句话的间歇里,已是叫钟连芳夫妇脸色难堪下来。
钟连芳瞧着心里便不大舒服,这金贵人家的女子,连喝盏茶都这样事儿多。
周沅搁了茶盖,好奇的问:“大哥大嫂来前可是送了信儿,母亲怎么没同我说呢?我也好提前将屋子拾掇出来。”
话落,不止是孙氏,顾鑫夫妇都不由一顿。
钟连芳尴尬的看了眼孙氏,打着哈哈道:“这——诶哟瞧这,我和你大哥实在忧心娘的身子,急的一时忘了递个信儿。”
周沅笑了一下:“也不碍事儿,不知道哥哥嫂子打算小住几日呢?”
“自然是住到娘身子好利索再走,我和二弟妹不同,我这人啊田里摸滚着长大,不娇嫩,好照顾人,有我在这儿,二弟妹也能宽心些,是不是?”钟连芳说着,又去给孙氏捏肩。
“是,我也觉得这样甚好。”周沅高高兴兴的起身,面上看起来极是欢迎顾鑫夫妇住下,她招了秋婵过来:“就在临安堂收拾两间屋子,虽大哥大嫂就住个三两日,但也万万不得亏待了,从永安来京,少说也十几日,累得慌呢。”
“这…”钟连芳一怔,三两日?他们可没打算三两日就离开啊,可她欲要打断周沅时,她正一句一句吩咐着下边的丫鬟,钟连芳一句话也插不上,待她能插上话了,周沅吩咐也吩咐完,笑盈盈的瞧着她。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钟连芳叫她一笑,话也说不出来。待人走了后一口气险些背过去,瞪着眼睛说:“娘,这、这二弟妹不是明摆着赶人么?上回,孙娴那丫头也是这么叫她赶出去的?”
孙氏轻哼一声,瞥了她一眼道:“孙娴那丫头,是被拖着架上马车的,如今她对你,可要客气多了。”
钟连芳一下被唬的说不出话来,给顾鑫使了个眼神,顾鑫搓了搓手心,犹豫的试探道:“娘,这一月您院子里吃穿用度可还成?那二弟妹没亏待你吧?”
这儿子是自己生养大的,他动根手指孙氏都知道他心里究竟想什么。
这一月左右她都病着,之前差王妈妈去支过银子,被白管家给打发了回来,后来孙氏自个儿要过一回,也都被糊弄过去。
可除了支不出银子,沁雪苑处处都做的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毛病。就说那岳大夫,领了周沅的吩咐,日日来请脉,开的滋补药方也不在少数。
孙氏就是想闹,那也没理闹啊!
她叹气道:“你要问我连着两月没给你寄银子,你们夫妇二人啊,急性子!为了这事儿上京城,犯不着,就不能再多等一阵儿?”
这…
顾鑫被说的脸一红,可他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拍了下大腿低头道:“娘,若不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我也没脸上京求您啊!”
孙氏被他这番话弄的懵了一瞬,他家好歹也置了田地,做了点买卖,这么些年又有孙氏贴补,在永安县也算小有富贵,怎么可能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顾鑫低着头,钟连芳亦是躲着孙氏的目光,有些心虚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也不过就是赔了点银子,借了印子钱去还,谁知那放印子钱的将这本利给提了上去,我、我们也是一时还不上才…”
钟连芳愈说愈小声,最后抓着粗布衣裳低下头去。
第86章
孙氏听的大惊,扶着小几起身,颤着手指着顾鑫夫妇:“你、你们糊涂啊!外头的印子钱岂是能随意借的!”
可事已至此,夫妇二人也只得低着头挨骂,这骂挨完了,左右还得求着孙氏补贴。
然而大几千两银子,孙氏一时哪里拿得出来。她平日里所有积蓄都送去县里,自己反而留不下多少。
孙氏一直觉得在顾府住不安稳,生怕哪天就什么也没了,因而也不太敢将贵重的物品留在身边,一有什么值钱的,就让顾俪卖了当了折成银子给顾鑫送去。
现下出了这么一遭事儿,她也无能为力。
钟连芳拉着孙氏的胳膊,拖着哭腔道:“娘,您了不能这么不管我和顾鑫呀,家里俩孩子还等着吃饭呢,几千两银子也算不得多少,二弟如今做官做到这个位置,就府里镶的一块砖都忒值钱,求他帮上一帮,毕竟也是自家人…”
孙氏叫她嘀咕的烦躁,只拂开钟连芳的手说:“行了,一路也舟车劳顿,先歇下,旁的事儿明日再说。”
看她的脸色,顾鑫与钟连芳对视一眼,只好作罢。
待出了屋门,钟连芳才不满的抱怨道:“你说娘是不是高门贵府住久了,不愿意帮咱了?”
顾鑫摆手反驳:“从前月月都是娘贴补大半银子,她最疼咱们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如今二弟娶了媳妇儿,她在这府里也不好过。”
钟连芳一想也是,又开始嘀咕那个二弟媳妇,摆着架子端着身子,瞧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说话间还想赶她早些回去,钟连芳越想越觉得周沅是个厉害角色,也难怪王妈妈会被赶出京城。
而那头,刚从临安堂出去的周沅脚步顿了顿,回头往临安堂的屋檐瞧了一眼:“吴妈妈,你去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叫来。”
吴妈妈一听便知是要打听事情,忙就应下,到了孙氏午睡的功夫,趁机将丫鬟叫到沁雪苑来。
丫鬟也是个机灵的,还不等周沅问话就说:“夫人,今日大房一家前来,奴婢瞧着老并不知情,还很是惊讶,但她们方才关起门来说话,特地避开奴婢,实在听不清。”
周沅没应话,皱着眉头抿了口茶,吴妈妈见此便说:“可要老奴去打听打听?”
正说着,珠帘旁便落下一道光影,吴妈妈一见是顾微凉回来,抬脚走近几步,迫不及待就说:“公子,大房来人了,刚在老夫人院子里歇下。”
顾微凉才在回府的路上便得知了此事,并未做出很惊讶的样子,神色淡淡的坐下:“让郑凛去打听了,这几日便由他们住下,让人仔细管束着。”
说罢,他转而对周沅道:“不用搭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听他这意思,周沅了然的点了点头,大抵明白顾微凉的态度,便知晓该怎么对顾鑫夫妇了。
“那这几日就劳烦吴妈妈多多操心,若是临安堂那儿闹了什么动静,不是什么大事儿的话,妈妈就自己拿主意吧。”周沅这样说。
她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爱搭理了,吴妈妈明白的应下,领着旁的丫鬟退到珠帘外。
周沅低头捏了捏帕子,她从没亲口听顾微凉说过家中的事儿,都是从旁人那儿听了三两句,也听不全面。
这会儿顾鑫一家既然来了,看顾微凉的态度,也并不是多亲近,周沅犹豫着起身走到他边上:“顾微凉,你大哥他——”
周沅忽然一顿,指尖碰到他的手,烫的像暖炉似的。
她猛地伸手覆上他的额头,随即疾步过去撩起帘子:“杨姑姑,杨姑姑!”
杨姑姑听她这着急劲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小跑着过来:“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去叫岳大夫过来。”
杨姑姑闻言往屋里瞧一眼,果然见顾微凉脸色不是很好看,也不多问好忙去请了岳大夫。
说起来虽然吴妈妈一直操心着顾微凉的身子,但他倒是少有生病的时候。
男人漫不经心的靠在软榻上,也没多当回事儿,许是昨夜完事叫了水,那会儿受了凉罢了。
不过他皱了皱眉,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
看小姑娘着急的样子,顾微凉将人扯过来:“急什么,岳大夫开个药就好了。”
他说话间喷出的气都是热的,周沅肃着一张脸说:“都这样了你上什么朝啊,就不能让郑凛去告假一日么?这么大年纪还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儿,你以为你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呢?”
周沅不知道,她这番话念出来颇有点柳氏的意思,直将顾微凉说的一愣,随即眉头一挑的看向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那边杨姑姑便请了岳大夫进来。
周沅忙让开,岳大夫诊了脉,说是操劳过度,忧心伤神,又受了凉,这才发了高热。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两副药下去,再歇上三两日便能好利索了,只是公子啊,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该放的事儿就交给下边人办吧。”
顾微凉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一一应下,生怕吴妈妈和周沅又念叨。
送了岳大夫后,吴妈妈便让厨房煎了药,周沅闻着那味儿,盯着顾微凉一口不剩的喝下,随后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又掀了被褥要他躺下。
顾微凉看了眼半掀开的被褥,在周沅的注视下宽了衣裳后,老老实实躺下去。
但那药里有助眠的作用,他眼皮沉沉,倒是很快阖了眼。
周沅正弯腰给他掖着被角,吴妈妈叫来丫鬟撤了药碗,脚步轻慢的走过去:“夫人,大房的听说公子回了府,说要来见一见。”
周沅手上动作一顿,这消息也太快了些。
“就说公子病了,不便见人,请他们走吧。”
吴妈妈为难道:“老奴是这样说的,可、可他们不信,非说是我们下边人拦着不让他们见公子,那大房媳妇儿怎么都不肯走,在偏厅等着呢。”
周沅坐在床榻边沿,一手覆上顾微凉的额头,一手覆在自己额头上。
这药效哪有这么快,看她眉头深蹙的模样,吴妈妈忍不住宽慰道:“夫人,您也被太忧心,喝了药过几个时辰便大好了。”
周沅情绪不大好的点点头,她不喜欢顾微凉病着。
“叫丫鬟在旁仔细伺候着,我去偏厅瞧瞧。”她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说。
吴妈妈连连应下,又说:“老奴陪您去。”
说罢她便跟上周沅,那大房媳妇儿看着像个泼皮无赖,可不能让夫人吃了亏。
那头,钟连芳在偏厅来回踱步,直转的顾鑫眼睛疼:“我说你消停点吧,都说二弟是病了,咱明日再来不也一样。”
钟连芳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窝囊,干啥都不成,连上门求个人还畏畏缩缩的,你听那些贱奴说病了就病了,哪那么赶巧,我们一来就病了,又不是瘟神——”
她猛地打住后头的话,见吴妈妈领着周沅过来,钟连芳往后头瞧了瞧,却半个影子都没瞧见。
“二弟妹,二弟怎的不出来见见他大哥?”钟连芳问。
周沅脸色不大好看,同方才在临安堂那笑脸相迎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紧紧抿着嘴角往主座上走去,兀自从果盘拿了颗荔枝,一边低头剥壳一边说:“夫君病了,刚喝了药睡下,大哥大嫂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也一样的。”
钟连芳笑着看了一眼顾鑫,顾鑫只好说:“我们就是大老远来,又许久不见二弟了,想见见他。”
周沅低头咬了一口果肉,水汁滴到了手腕上,她捏着绢帕擦了擦:“那也得等他病好了,总不好将病着的人叫起来特意见见大哥大嫂吧,就是皇上皇后来,那也是不能的。”
客座上的二人一怔,被周沅随口一句皇上皇后给说懵了。他们哪敢同皇上皇后比,可周沅这话不就是说,帝后来都见不得,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么?
钟连芳艰难的扬起一抹笑:“之前也没听说二弟病了…”
周沅擦了擦手,抬眸看了钟连芳一眼:“我也纳闷呢,大哥大嫂一来他就病,巧了。”
“你——”
“行了!”顾鑫拉住钟连芳,连连向周沅赔不是:“是我们唐突了,二弟既然病了,那就等他病好了我再来瞧,你大嫂也是担心,她嘴笨,二弟妹是京城贵家的姑娘,别同你大嫂计较。”
“夏荷,送人吧。”周沅语气淡淡,完全没有要再继续和他二人攀谈的意思。
夏荷抬了抬下巴:“顾大爷,嫂夫人,走吧。”
钟连芳当真傻了眼,都说京城的姑娘惯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可她这个二弟妹,哪里是大家闺秀,分明粗野!
出了沁雪苑的院子,钟连芳陡然停住脚步,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几口气:“你瞧见没,怪不得孙娴那丫头会被连夜送回县里,王妈妈亦是被赶出来的,二弟妹这般不念妯娌感情,实在娇蛮!”
顾鑫只好摇头:“那是大官家出来的姑娘,还是嫡女,如今府里只她一人,都听她的,你可别事情还没求便先得罪了人。”
钟连芳虽不高兴,但到底觉得顾鑫说的在理,只好把这口气先咽下。
而偏厅里,周沅没动身,低着头剥着荔枝,味同嚼蜡的丢进嘴里。
吴妈妈叹了声气:“夫人,这大房一家不像前头那娴姑娘那样好打发,若是怠慢了,怕她们嘴碎出去乱嚼舌根,污了夫人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