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敷衍着,嘱咐白管家不许给临安堂多支银子,没点闲钱想必也不会在京城乱走动,吃的住的都好生待着,也不必太客气,吴妈妈掂量着办吧。”
“诶,老奴明白。”吴妈妈应道。
第87章
87
这夜里,岳大夫深更半夜被叫来了两次。
沁雪苑这个时辰还灯火通明,秋婵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周沅刚拧干湿帕子覆上顾微凉的额头,那边吴妈妈着急的喊:“来了,岳大夫来了!”
周沅忙起身让开:“前头刚喝了药,不见好就算了,还愈来愈烫,再这么烧下去怎么受得了啊?”
岳大夫眉头也深蹙着,他来顾家这么久,极少遇上顾大人病的时候,就算是病,也不过是小毛病,喝个两副药就不碍事了。
到底还是累出病来,早早与他说过要担心身子,身子骨硬朗时不听话,现下可不要白受罪。
岳大夫心里这么骂着,可却万万不敢当着周沅的面说出来,只恭恭敬敬道:“老夫再开两副药,先让大人用下,明日一早再看病况,夫人也莫要着急上火,公子毕竟还身强体壮,不妨事儿的。”
岳大夫这样说,周沅总算松了一口气:“真不是什么大毛病?”
“瞧夫人这话说的,公子这病来的急,是风寒引发的,不过从前太不当心身子,这才一下加重了病情,挨过这一回也就好了。”
吴妈妈听了岳大夫的话,一口气总算舒了出来,方才她被夫人吓的也险些慌了手脚,这会儿回过神,反而宽慰道:“夫人,这个时辰了,老奴叫丫鬟收拾出偏房,您将就将就,老奴在这儿守着。”
周沅将湿帕子递给秋婵:“都退下吧。”
吴妈妈还想再劝,秋婵上前低声道:“让姑娘陪着吧,我在边上伺候着,妈妈放心。”
吴妈妈犹豫一瞬,见杨姑姑都朝她点头,只好领着下人退下。秋婵夏荷二人亦是退到屏风后,屋里一下静悄悄的。
周沅揉了揉眼睛,时不时伸手探一探温度,一直到后半夜才稍稍退了一些。姑娘捂着嘴打了几个呵欠,半趴在床榻边,还是没抵住困意睡了过去。
这沁雪苑这么一番动静,自然是一大早传到临安堂。
顾鑫夫妇原本还以为是周沅刻意拦着不让他二人见顾微凉,没想却真的是病了。
钟连芳嘀咕道:“真是,二弟怎么就病了,难怪那算卦先生说、”
“行了,也不瞅瞅这在哪,胡乱说话,小心惹了旁人的耳朵!”顾鑫斥她。
闻言,钟连芳一下瞧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随后也不敢再说陈年旧事,忙就往孙氏屋里伺候。如今他们大房这事儿,她还指望着老太太等帮衬呢。
自打王妈妈走了后,孙氏如今的屋子里没一个心腹,顾微凉病了这事儿她竟然还是从钟连芳口中得知。
不过也是,丫鬟都是吴妈妈派来的,自然不会跟她碎嘴。
“病了,可严重?”孙氏侧头去问钟连芳。
钟连芳笑了两声:“我和顾鑫连人都见不上,那二弟妹是个主意大的,不兴我们过去,又怎么会知晓病的重不重。”
孙氏拂了钟连芳放在她肩侧的手,端起放凉了的茶盏喝了两口:“好歹他和老大也是亲兄弟,自家兄弟病了,关心关心也是好的。”
孙氏这样说,若是旁人或许听不大明白,钟连芳与孙氏的性子却有几分相像,何况从前孙氏在永安县,她也伺候了孙氏几年,多少对她还有些了解,连连点头的应声退下,临了又被孙氏叫住,塞了几个碎银子。
——
沁雪苑主屋里,岳大夫执笔写了药方子吩咐丫鬟去熬,这才起身说:“夫人大可不必担心,这药助眠,因而公子才睡久了些,方才还醒来过,并无不适,多歇歇什么毛病都好了。”
夏荷皱着眉头从外头进来,嘀咕道:“那大房媳妇怎么回事儿,日日往我们院子跑,她不是见老夫人的么?”
秋婵看了周沅一眼,低声问:“又来了?”
“可不是!”夏荷话里十分不耐。
岳大夫低头收拾药箱子,有意不去听内宅的琐碎事儿。周沅瞧了外头一眼,只说:“我送您出去。”
钟连芳被外头的丫鬟冷落着,本以为今日见不到人,正踌躇着要离开,没想就见周沅送大夫出来,丫鬟挑着珠帘,便露出她一张未施粉黛的脸。
因为一夜没睡好,甚至还略显疲惫,钟连芳心里嘀咕着,看来是真病了,不像做样子。
周沅没先瞧钟连芳,反而是问了岳大夫几句话,送走岳大夫后才慢悠悠偏过头,像刚瞧见她似的:“大嫂嫂怎么来了?”
“不是听说昨夜里二弟病的挺严重的,娘也不放心,但她那个身子骨也没好利索,总不好叫她再来回挪动,我便替她瞧瞧来。”
她说这话时,郑凛恰好顶着日头从院子外进来,看到有外人在,脚步一顿,没立即过来。
周沅匆匆一眼收回视线:“夫君病了,屋里头实在忙着,若是嫂嫂还有话要说,不如去偏厅先坐坐?”
她这话没有要赶她走,反而是留她在院子里喝茶,钟连芳不由一怔,随机笑开了连,连连点头应好。
待她走后,郑凛立即上前,他是领了公子的吩咐去查大房一家的事儿,谁知不过一日的功夫,回来便听说公子病了,不由担忧的往窗子里瞧了一眼:“夫人,公子没什么大碍吧?”
周沅道了句无碍,紧接着就问郑凛大房一家的事儿,要说起初,顾鑫夫妇二人说是来京城探病的她姑且信个三两分,可才来不到两日,她这位大嫂嫂便成日往屋里跑,可不像没事儿的。
果真就如周沅猜测的那样,大房一家正是出了事儿才上京求老夫人帮衬的。
郑凛将大房如何借了印子钱,又如何因还不上钱被追债,又是如何来了京城,来到顾家,去到老夫人那边。
“原公子也是猜测大房一家惹了事儿才叫属下去查,既已查明,夫人便好下手将他二人打发走了。属下差人在永安县稍稍打听了两句,这钟氏是个碎嘴爱撺掇闲事的,老夫人和三姑娘那儿好不容易消停几日,夫人还是早早打发了好。”
周沅沉思着点了下头,最好打发大房一家的法子便是替他们将借的印子钱还了,再给些盘缠和将来再做生意的银两,应当就能应付过去。
钟连芳日日上沁雪苑来说要见顾微凉,不就是想求人帮衬呢。
不过自打孙氏吓病了一场,再不敢闹腾时,白管家也不再由着她支银子,因而大房夫妇这是求人无果,这才转而向沁雪苑来的。
可一次替他们收拾了烂摊子,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二姐姐曾嘱咐过她,对不良之人慈悲,定要生出旁枝末节叫自己难受。
秋婵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轻声道:“姑娘,咱们是帮衬还是不帮衬?”
秋婵毕竟是贴身侍女,多少也听了几句顾家从前的往事,这一大家子为了自己好,没一个有良心的,可具体生了什么事儿,她也一概不知。
廊下的姑娘沉默了好一阵儿:“这事儿让杨姑姑办,亲自差人将印子钱还了。”
嗳?
秋婵神色一顿:“姑娘您要帮大房一家?”
钟连芳还在偏厅候着,周沅一边提步过去一边说:“那么多银两,他们一个做小生意的哪里还的起,若是真置之不理,顾府不是要养他二人一辈子?”
秋婵点点头:“姑娘说的是,狗急了还跳墙,若是真将他二人逼急了,不知要做出什么事儿来,届时又平白无故被牵连。”
可虽这么说着,总归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眼看拐个弯便要进偏厅,周沅脚下忽生一顿:“去拿纸笔来,写了欠据让她签了。”
秋婵惊讶的抬了下眸,随即应声退下。总觉得姑娘对大房一事儿有些强硬,恍如当初对娴姑娘一般。
不过很快秋婵便豁然开朗,姑娘自小就是护短的人,从前在府里这样,嫁了人亦是如此。
她不是对大房的事儿强硬,而是对永安县那群曾亏待过公子,现下又想扒着他吸血的人心有怨气。
秋婵一想开后,手脚都利索了些,拿了纸笔便匆匆过去。
第88章
88
钟连芳没想到周沅这么快就打听了缘由,但更想不到的是,周沅竟要叫她在欠据上画押签字!
她瞪着那白纸黑字,瞪着眼仔仔细细扫了一眼,随后将欠据撇在茶几上:“二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还用得着这东西,若是叫娘知道了,岂不是让她老人家伤心了。”
“二嫂嫂既然不承这份情,就去向母亲借这几千两银子吧。”她说着,把沾了点茶水的欠据对折起来。
“你——”钟连芳蹭的起身,看周沅这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狠狠抽了一口气:“我可没听说,哥哥急用银子,弟弟还要打欠据的,委实叫人寒心!二弟妹这事儿做的,若是说出去,不知道旁人怎么说道呢。”
闻言,周沅折叠欠据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钟连芳。她一个十六岁大的小丫头片子,在钟连芳眼里就是个奶娃娃,是以也不畏惧的对上了周沅的目光。
若说顾家兄弟间有那么半分的兄弟情义,以周沅的性子都不会难为钟连芳。她是个怕麻烦的人,直接给钱打发了人最是方便。
可偏偏,他们兄弟间并无半分亲情。
“大嫂嫂是在威胁我?”周沅轻问。
钟连芳笑了一下:“二弟妹这说的哪里话,我不过看你年纪小,同你说道理罢了。”
“道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做兄嫂的从前苛待人,现在顾大人发达了,又摆出兄嫂的威风,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夏荷冷笑着讥讽道。
她这一番话将钟连芳说的变了脸色:“主子们说话,有你一个下人什么事儿?二弟妹,你这房里人可忒不懂事儿,这可惯不得。”
周沅将欠据折成方块递给秋婵:“闲来无事翻了近两年的账簿,母亲每月多支几十上百两的银子,还有从库房挑去的首饰,不都进了你们大房一家的囊袋?这几年她用顾家的钱银贴补你们,我家那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嫂还有哪里不满的?”
“你、你可有证据?我们从前才没拿顾家的钱,这话可不好乱说!”
“是与不是大嫂心里明白的很,又何必让我找出证据摆在明面上,让两家都难堪呢?”周沅说着,一手撑在座椅扶手上起了身,作势要往门外走:“既然大嫂嫂不愿借顾家的钱,就自己想法子吧,我们顾家又不是开施粥铺子的,谁来都给上一笔。”
钟连芳叫她一说有些恼火,忙扯着她的袖子拦住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乞丐,顾鑫与二弟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自当互相帮助,你可别是趁着二弟卧床没的做主,胡乱挑拨他们兄弟关系!”
钟连芳平日里粗糙惯了,这会儿没轻没重的抓着周沅的手腕,秋婵被她这粗鲁的动作吓一跳,忙上手说:“您这是做什么!快松了手!”
钟连芳被她拉扯了一下,讪讪松了手,看到秋婵折起周沅的衣袖瞧,也探头睨了一眼,嘟囔着说:“京里的女娃娃真是不经折腾…”
夏荷气道:“你个乡野村妇,没轻没重的!我们姑娘自小可都没叫谁这么拉扯过,出了事儿十条命你都赔不起!”
钟连芳叫她说的一愣一愣,不就抓了下手腕,怎么还扯上人命了?她忙看向周沅,想要分说分说。
周沅倒没像两个丫鬟那样大惊小怪,不过脸色也并不亲和到哪里去:“大嫂嫂怕不是糊涂了,如今顾家的当家主母是我,府里大事小事皆由我做主,你要么就借了银票回永安县去,要么就自个儿去想法子,若是碎嘴在京里生了什么事儿,我就进宫去告御状,你们顾家生而不养,如今却威胁索要钱银,到时候彻底撇清了关系,你连每月那百八十两银子都捞不着!”
钟连芳一怔,但她知道这种大户人家,大多不愿将家事闹大叫人看了笑话,因而也是不信周沅会进宫告御状。
“二弟妹这是在吓唬我呢?”
周沅停了一下,慢吞吞的说:“大嫂嫂,你家还有两个孩子呢,可别离开太久,出了事儿可如何得了。”
“你,你敢、”
周沅朝她一笑:“嫂嫂,我是官家长大的姑娘,没受过什么委屈,顾微凉能受的,我受不得,如今不是他不肯帮衬你,是我不肯,我这种娇小姐自当蛮恨的很,生起气来做什么糊涂事儿,都是有的。”
话落,她将欠据塞到钟连芳手中:“嫂嫂自个儿拿主意。”
——
绕过长廊,绣鞋踩在木质的石阶上咚咚的响,周沅走的慢,想想有些不放心:“让临安堂的丫鬟这些日子注意着些,看好钟氏,不是个省心的。”
秋婵应声:“谁说不是,依奴婢看,他们这家人从前定是待顾大人比这还刻薄,现下以为还是从前呢。”
正往寝屋走着,见里头有丫鬟端了药碗出来,周沅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公子醒了?”
丫鬟低声回话:“醒了,刚用了药,看着倒是大好。”
闻言,周沅匆忙的自个儿挑了帘子进去,果然见他醒着,手边还捧着一卷书。
都有心思看书了,确实是好了。
周沅轻声走过去,惊动了正翻着书的人,他只着了一件轻薄的寝衣,因为病了一夜,脸色有些清冷。
顾微凉看到她过来,眉头扬了一下,伸手拉她到边上坐着:“吴妈妈说你守了一夜,累不累?”
周沅丫头,小手摸着他的额头,确实是不热了。
她顺手将顾微凉手里的书抽走:“你别看了,病都没好利索再伤了眼睛,岳大夫都说了,你就是不当心自己的身子,总有一天要受罪的!”
周沅这么一抬手的动作,手腕上一抹红痕一闪而过。
顾微凉顿了一下,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周沅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男人目光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
本就细皮嫩肉,方才被钟连芳那么一掐,一路过来都还没完全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