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跑得太快,她记得有一只鞋子是被她弄丢了。
朝陆重渊的方向看了一眼,难不成是陆重渊?想想又不大可能,或许是赵嬷嬷瞧见后给她取过来的吧。
没有多想,她打了一盆水,又拿了金疮药和一些纱布然后回到了陆重渊的跟前。
这回不用陆重渊开口,她就已经动手去解他的衣服。
她比谁都要担心陆重渊的身子,只有陆重渊好好活着,她才能活下去。
昨夜如此。
今日更是如此。
因为鲜血干涸的缘故,那伤口和衣服撕扯在一起,她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弄疼了他,等到衣服扯开露出右肩上的伤口。
萧知还是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陆重渊,只能低着头清洗着他的伤口。
她生平还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即使动作再小心翼翼,还是免不得碰到陆重渊的伤口,能听到陆重渊的轻嘶声,倒是没开口骂她,强行镇定得替人包扎完。
等到那沾着血污的帕子被扔进水盆里的时候,原本清澈的水也变得浑浊起来。
刚才替人包扎的时候,萧知虽然害怕倒是也可以忘却伤他的事,可此时,她有些害怕这个男人要秋后算账,细白的手轻轻抓着裙子,仍旧不敢抬头,嗓音也很低,“抱歉,我刚才……”
刚才什么?
不知道是你?还是刚睡醒还不清醒?可应该怎么解释自己拿着匕首,即便睡着也得藏在枕头底下……
解释不清。
萧知知道这个男人的聪慧。
年轻时随便考个科举都能中进士,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中状元,可这个随心所欲的男人却以“不想进翰林院,整日对着一群书呆子”的原因放弃了,后来奔赴沙场打仗也要比别人厉害,十年来攒下赫赫名声,不仅邻国的人害怕他,就连大燕朝的人也没有不惧怕他的。
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耍心眼?
萧知觉得自己会死得很惨。
陆重渊先前由人包扎也没说话,此时也仍是神色淡淡得靠在引枕上,手里倒是握着那把匕首,前端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他漫不经心得拿着一方帕子擦拭干净,然后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睨着人,嗤笑一声,“还说自己是自愿的?”
“我……”
萧知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好在陆重渊也没想听她再说什么,把套了鞘的匕首随手扔到人的腿上,仍旧是很淡的语气:“把水去倒了。”
不管她是自愿也好,被迫也罢,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陆重渊推着轮椅离开,他那张淡漠又俊美的脸上泛出几分讥嘲,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真的喜欢他。
第6章 【修】
陆重渊这是——
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了?
萧知似是不敢置信,怔怔得抬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她听过陆重渊许多事,他的暴戾、他的凶狠,他的视人命如草芥,好似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此时这个男人被她伤了右肩,却如此轻松得放过她?没有发怒,没有责罚,没有把她赶出去,甚至还把匕首还给了她?
陆重渊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没有发问。
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还是喜怒无常的,即便此时他放过了她却难保后续不会秋后算账。她把匕首藏于枕头下,然后端着那盆脏污的水走了出去。
只是推门要离开的时候。
她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往身后看了一眼,靠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他待在一处阴影地,背着身看不到他此时脸上是个什么神情。
萧知不知怎得,突然想到刚才替人包扎的时候,男人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身材。
陆重渊的身材很好,脸更好。
无论是锋利的眉还是狭长的凤眼,又或是那张削薄的唇,都跟巧夺天工似得,这样的男人但凡名声好听些,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给他。
可偏偏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脑中突然想起昨天赵嬷嬷同她说得那句,“夫人,传言并不可信,您也别想太多。”萧知不知道那些传言可不可信,可这尚且还未到一日的相处,让她知道眼前这个陆重渊虽然喜怒无常但的确不是残暴的主。
他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
甚至在她伤了他之后也没有处罚她。
外头的寒风袭过来,吹得她的脸干疼,萧知望着男人抿了下唇,终于还是收回视线关上门往外走去。
到底是怕人知晓自己伤了陆重渊。
萧知没把水倒在院子里,而是走得有些远了才倒得。
来回走了一刻钟,等她回去的时候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五爷,您这伤是怎么回事?”
脚步一顿。
萧知端着水盆的手收紧,没再往前。
往里头看去能够看到陆重渊和赵嬷嬷的身影,陆重渊仍旧靠坐在轮椅上,而赵嬷嬷就立在床边。
不同于面对外人时的刻板严肃,赵嬷嬷再面对陆重渊的时候,神色是关切又紧张得。
她是陆重渊的奶娘。
自幼就照顾他,是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得,如今见人腿疾未好,身上又多了伤,自然是又心疼又愤怒,“是不是夫人做得?”
虽然是疑问,可语气却很肯定。
这个屋子左右也就陆重渊和萧知两个人,除了那位新夫人,还有谁能伤得了五爷?
想到昨夜她细心照料五爷的身体,那会她还觉得这位新夫人除了身世差点,可对五爷至少是真心的。
哪里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竟然敢刺伤五爷,越想越愤怒,赵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道:“我这就跟老夫人说,把她赶走。”
她可不能放任这样的人留在五爷身边。
“行了——”陆重渊靠在轮椅上,声音透着些不耐烦,“跟她没关系。”
“五爷……”
赵嬷嬷张口欲言,只是不等她说完便听到陆重渊说道,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了,跟她没关系。”
主仆两人的这番话正好让萧知听了个全。
她端着水盆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陆重渊的语气恶劣,话里话外也都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可其中的维护之意却是在的。
今日这桩事,即便陆重渊不责罚她,可只要泄露出一丝她伤了他的迹象,那等待她的便是陆老夫人的责罚,又或者像赵嬷嬷说得,把她赶出去。
可现在这个男人说了“跟她没关系”,那便是要瞒下此事了。
想到这。
萧知抿着唇望着轮椅上的那个男人,心里一时有些复杂。她没说话,只是犹豫了一会便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推开没有紧闭的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两人见她进来倒是也止了话。
陆重渊仍旧坐在轮椅上,神色淡淡得翻着书,没有过多的反应。
倒是赵嬷嬷望了她一眼,不同昨夜的恭敬和客气,今天她的眼神是有些冷淡得,规矩倒还是在,见她进来就行了礼,板着脸喊了她一声,“夫人。”
萧知自知理亏,眼见赵嬷嬷这幅模样也没有多言,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
然后她是看向陆重渊,看着男人冷淡的神色,轻轻喊了他一声“五爷”,而后便没再多言,端着水盆去了里间。
***
等她出来的时候。
赵嬷嬷已经离开了,看时间应该是去喊人传膳了。
门口倒是来了两个丫鬟,她们手里端着胰子和水,低着头站在外头,神色恭敬,可眉宇之间却又掺着些胆怯。
同陆家的其他人一样,即便是这些贴身伺候陆重渊的人,她们在面对陆重渊的时候也还是害怕的。
“五爷,夫人。”
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得朝两人行了一礼,而后便端着水盆进来了,陆重渊向来是无需她们服侍的,因此两人把东西交给萧知之后便又退下去了。
她们走得时候看起来还很规矩。
可等走到门外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颤着声音说道:“吓死我了。”
她们自以为说得很轻。
可屋内的两人却都听见了,萧知朝陆重渊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得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便轻轻抿了抿唇。
看来陆重渊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态度了。
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在这边看笑话,她和陆重渊轻轻说了一声就先端着水盆和胰子朝水房走去。
陆重渊看着她离开,脸上也不过是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
有什么好装的?
她不是也一样吗?表面上对他千依百顺,实际上却害怕得时刻藏着匕首。
重新翻了一页书,听着外间两个丫鬟还在轻声说着,“咱们这位五夫人可真够可怜的,这么年轻就被拉过来,咱们每日也就看见五爷几回,她可得时时刻刻得伺候着。”
“我刚才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五爷和夫人是分床睡得,估摸着咱们五爷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正院那边的老夫人也没着人过来,我看咱们在这位五夫人日后还得吃不少苦呢,保不准不用几日,她就香消玉殒了。”
……
说着说着。
两个人倒是走远了。
萧知却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丫鬟还说了别的。
她已经洗漱过了,此时就对着陆重渊说道:“五爷,我推您进去洗漱吧。”
陆重渊看了她一眼,洗漱过后的萧知什么都没擦,比起昨日刚过来的时候要好看很多,杏儿眼,柳叶眉,看着就让人觉得鲜活。
可这样的鲜活却是他不曾拥有的。
或许以前有过,在他异想天开的那个年纪。
没说话,只是把书扔在一侧。
萧知见此也就没再多说,扶着人往水房走去。
陆重渊也无需萧知照顾,他虽然不方便走路却不是没了手脚,何况十年军旅的生活早已经让他习惯让自力更生,洗漱完,他也没理会萧知,自顾自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倒是萧知拦了他一回。
“等下——”
带着江南儿女独有的软糯声在水房响起,萧知走上前,拿着一方梳子走到人身后,然后细细帮人梳理了头发,又把原先歪了的玉簪替人别好,这才笑着拿了一方铜镜放到人跟前,同人说,“您看看?”
陆重渊听着她清越的嗓音,搭在扶手上的手微顿。
他没有看铜镜,反而沉默得目视着萧知,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弯如月牙似的眼睛,这样犹如暖春四月般的鲜活让陆重渊的凤目微闪。
他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纯粹又璀璨的笑容了。
忘记了。
大概几年,或者十多年,又或者从他记事起就没再看过了。
他这几年名声越大,官职越高,怕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不说外头,就说这侯府里头,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是不怕他的。他们每个人看到他的时候都是腆着一张笑脸的,可那一张张笑脸下藏着畏惧藏着害怕藏着胆怯。
唯独没有这样的璀璨。
陆重渊垂下了双眸,他没看人,只是拂开了她的手,然后自顾自推着轮椅走了出去,与人擦肩而过得时候,落下一句,“多事。”
他每日待在这个院子里,又不见外人,形容如何有什么关系?
何况那些人敢直视他吗?
萧知看着他这幅模样,微微皱了皱眉。
她刚才只是看陆重渊的头发乱了,想着帮人整理下,也是为了感谢他刚才的维护。何况她心里总觉得这个男人不应该如此颓废,她是赫赫有名的五军都督,是这个大燕朝最英勇的将军。
可这个男人……
萧知抿着唇,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铜镜放了回去,这才跟着人一道出去。
***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早膳已经上齐了。
满满一大桌早膳倒是让萧知有些意外,她以前做顾珍的时候,因着自幼被娇宠长大的缘故,本就要比别人挑食些,母妃怕她嫁人了在夫家吃用不惯,特地把王府里的几个厨子给她一道陪了嫁。
那几个厨子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伺候过她的皇爷爷,也服侍过她的皇伯父。
无论是手艺还是花样都是别人堪比不上的。
可以说。
她以前吃得喝得,整个侯府没人能比得上。
可现在,这满满一桌子早膳,光凉菜就有七、八道,至于主食有粥有馄饨,还有小笼包、煎饺一类,另外还有一些糕点水果,加起来竟然有十八道。
这吃得竟是比她以前还要精细。
萧知心里想道。
可虽然诧异,她也不至于真得像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目瞪口呆。
垂下杏儿眼。
眼看着陆重渊已经坐到了桌子前,她便坐到人对面。
屋子里除了赵嬷嬷之外,并没有其他服侍的人,陆重渊也无需别人服侍,自顾自吃着饭,不比他在外头暴戾的名声,他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贵气,就跟诗书礼仪浸染出来的贵公子一样,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
萧知看了一眼,倒是也没再多看,握了筷子,盛了点粥,她也慢慢用了起来。
她以前那个身份小时候有大半时间是养在宫里的,宫里规矩大,嬷嬷多,教她规矩和礼仪的嬷嬷是宫里最严格的,她纵然平日表现得再顽劣再调皮,可行坐吃喝都是极其有规矩的。
就比如现在。
她自从醒来后就没怎么吃喝,此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却还是习惯性得细嚼慢咽,一举一动就跟出身世家的贵女一样。
他们两人在吃饭。
赵嬷嬷倒是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得打量着萧知。
刚才五爷绕过了她,也就表示暂且是认可这这位新夫人的身份,那么也就代表着这个女人至少现在是陆家的五夫人,五爷虽然受伤了,可年里年节的,五夫人不可能以后都不出去走动。
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陆家的五夫人是个粗鄙之女,还不知道该怎么耻笑五爷?
所以她刚就在想,要是这位新夫人行坐不当,吃喝没规矩,她就着人请个嬷嬷好好调。教下,也免得日后出去给五爷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