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说,轰焦冻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无礼的举动。他慌忙收回目光,也煞有介事得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没什么……”
真怪啊,他的脸有些热。怎么反倒夜里气温更高了?困惑的轰焦冻如此想着。
“是……是这样啊……我知道了……”立世干巴巴地应着。
两人之间涌动着的空气好像变得有几分诡异,不过仅是沉寂了片刻而已,很快便又重新流动起来了。
“被分成了两半的人。”立世说,“我总觉得我在哪儿听过这故事。”
“你读过这本书吗?”轰焦冻问她。
“唔……读倒是没读过……”
她认真读过全本的书,也不过只有那么几本罢了。不过说出这回答时,立世有些羞于启齿。要在轰焦冻面前变相承认自己是个不常读书的小笨蛋,这实在是带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压力。
但她一定是听到过的,这一点她能够确定。是某个人说给她听的吗?啊,她记起来了,是辻村创和她说的。
被敌军的大炮轰成了两半的子爵梅达尔多,其半身被送回了原本的家中——那是恶的半身;而善的半身是被僧人救下的。恶的半身将坏事做尽,善的半身所坚持的极致的善也不总是最正确的抉择。
她总记得,这故事有一个相当戏剧性的结局,但具体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忽听得头顶飘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没事吧?”
立世被吓到了,急忙站起。梅达尔多的左半身站在他们的身后,破旧的布袍上染了些血迹。这是善的半身。轰焦冻四下望了望,未见到右半身的踪影。
“放心,他暂时是不会来的。”梅达尔多的左半身说,“他受了伤,现在已经回到了城堡中,主人会为他疗伤的。对了,你们是想要闯入主人所在的那座城堡,对吧?”
原来靠近了看,他是这样一幅模样啊……
立世被眼前的半身吸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仔细听他说了什么。轰焦冻没有轻易给出答复,他私心觉得,在切实地证明梅达尔多的半身没有恶意之前,还是保持沉默为上。
梅达尔多当然知道他们对自己怀有戒心。他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说:“穿过荆棘丛,有一个叫做阿季卢尔福的骑士守着。他是个很麻烦的对手,我会帮你们引开他,你们趁着这时机进入城堡。但我大概也做不到同他周旋太久,所以你们的时间并不多。辛苦你们了,孩子们。”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老成——也是,在他的眼里,未成年的他们确实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孩。
轰焦冻微微眯起眼。
“为什么要帮我们呢?你也是,柯希莫也是。”他冷静地戳破一切善意,“如果卡尔维诺消失,你们也会一起消失吧。为什么要以自己的存在作为代价,消灭自己的创造者呢?”
或许这是他们编造出来的一个巨大陷阱,轰焦冻想。
听到这话,梅达尔多有些诧异,但随即好像释然了。
“如果放任他不管,他的宝具会扩大到压迫现实世界的程度。”梅达尔多说着,将手掌阖成拳,“现在他的宝具之于世界线,就如同我的手之于现在的巨大空间之中,渺小,不值一提。但卡尔维诺的魔力在日渐增长,宝具也会随之越来越大,最后将整个空间撑满。或许我说的太抽象了。你们能明白吗?”
确实是有些抽象,不过勉强明白了。但这一点,柯希莫没有说过——他似乎只是出于自己的报仇心理才让轰焦冻和立世向城堡进发的。轰焦冻想了想,他觉得许是因为卡尔维诺早早地就把柯希莫从自己的身边隔绝了出去,所以柯希莫才不如梅达尔多知道的那么多。
“那么,就祝你们好运了。希望你们能够成功。”梅达尔多向他们微躬了躬身子,留下这话后便离开了,然而走了几步,他却停下脚步,又说,“忘记告诉你们了,你们的行动一定要快。他——我是说卡尔维诺,他能够变换宝具内的各种地形,这里就是他的巨大沙盘。所以,你们一定要赶在他把战场布置成你们的牢笼之前,率先抢占先机。”
说完了这些,他的话便就真的全部说尽了。他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下轰焦冻和立世站在原处。
所以……现在应当启程了吗?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迈开脚步。
去吧,向那城堡。
第31章 荆棘
从灌木丛走到荆棘林,看起来并不不是一段多么漫长的距离,他们却整整走了一个夜晚。待到朝日初升,他们终于站到了荆棘林前。
生满了尖刺的枝条以一种极柔软的姿态缠绕在一起,形成一道厚重的屏障,但伸手碰触便会发现枝条坚硬得像是金属,轻易无法弯折。立世左右瞧了瞧,没能找到能够通行的空隙。她尝试着把手臂探入枝条间,尽管她已经够小心了,但还是被尖刺划出了几道口子。她赶紧收回手,结果制造出了更多伤口。
“把荆棘烧了吧?”轰焦冻如此建议着,手里已经燃起了一小团火。
“嗯……”立世有点纠结,小心翼翼地说,“这样太显眼了吧?”
难道他们现在不是正在进行着潜入行动吗?
轰焦冻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没错,便熄灭了火焰:“确实,我们不能太过招摇。”
惹眼的火这会儿派不上用场,轰焦冻觉得倒是可以依仗一下冰。用冰把荆棘间的空隙撑开,这样应该就能过去了。
“前辈前辈,我们好像可以从下面过去!”
立世说着,扯了扯轰焦冻的衣袖。轰焦冻俯下身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觉树根处确实更宽敞些,是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过的宽度。轰焦冻用冰冻住了尖刺,又将这段空隙撑开了些,这样便能更轻松地通过了。
不过这份轻松只是相对于其他方案而言的。头顶的荆棘枝像是织得细细密密的网,日光难以透入,新鲜空气也钻不进来,仅仅只是匍匐前进了一小段路,就被闷出了一身的汗。幸而这段路并不漫长,痛苦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爬出荆棘林,立世险些没有虚脱得晕过去,喘着气勉强站着。城堡的大门立在他们眼前,门扉漆成了金色,将日光尽数折射,俨然成了某种发光体。立世别开目光,让视线从门上移开。
城堡的外围空无一人,安静得使人心惊。本应当守卫在外围的家伙大概真的被梅达尔多引开了。
立世的心脏这一刻跳得奇快,连带着大脑神经都开始一阵阵地抽痛。尽管他不想承认,但她现在确实有一点害怕。
呼——呼——
她做着深呼吸,试图让心脏平静下来,但不知怎么的,却让情况更糟了。她切实体验了一回“心脏吊到嗓子眼”究竟是种怎样的体验。
轰焦冻站在她身后,她能听到他微微的喘息声。看来穿越荆棘林对他来说也不容易。
呼出一口浊气,轰焦冻拍了拍立世的肩膀:“之前柯希莫给了我们一颗果实,说是劈开就能从这里逃出去,对吧?能拿给我看一下吗?”
现在这颗果实是放在立世这儿的。立世不知道为什么轰焦冻现在才想要,她也没有多问什么,很快就拿出了果实。
“小心一点哦,这可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了。”立世煞有介事地叮嘱了这么一句,才把果实放到他手上。
“当然了。”
轰焦冻笑着应了一句,目光胶着在这颗蓝紫色的果实上,看了一会儿,视线又移向了原处,但片刻后再度回到了手上的果实。这动作他重复了几次。
“怎么了吗,前辈?”
“呐,你往那里看。”轰焦冻拍拍立世的肩膀,手朝城堡旁一指,“那颗树上的果实,是不是和我手上的一样?”
立世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将城堡大门折射出的碍事的光从眼前撇开。如果不是轰焦冻这么一提,她大概不会注意到那颗被城堡遮挡了泰半枝条的树。
树上结着的果实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和轰焦冻手上拿着的一模一样。他们粗略地数了数,树上至少有七颗这样的果实。
立世的心脏跳的更快了,不过是出于惊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退路变多了?”立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轰焦冻把果实交还到立世手上,点了点头。
有了轰焦冻的肯定,立世倏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从无意间坠落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以来,这或许是他们得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然而这份欣喜终究无法扩散得太远。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响,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中传出。
“进来吧。”
如同命令一般的言语,这样的语气难免会让人心生抵触。立世悄悄攥住了轰焦冻的袖子,她不想挪动脚步。
但这容不得他们选择,一股难以抵抗的无形之力在身后推动着他们,不容分说,粗暴地将他们丢入城堡中。
大门又阖上了。城堡内陷入一瞬黑暗,但很快就重新燃起了光。借着摇曳的烛光,能够看清坐在眼前王座上的人——也能意识到他们正立足在一个挑高的正殿中央。不久前才和他们“亲切会晤”过的梅达尔多的右半身站在王座旁,嘴角紧绷,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与这位所谓的卡尔维诺见面。
“嗯……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够顺利走到这里来。也挺厉害的嘛。”以极轻快的语气,卡尔维诺说着,“虽说我找错人了,但你们真的给了我很多的乐子。”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出了错啊……”立世嗤笑着,这会儿她竟然格外地胆大包天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老眼昏花,都不知道自己多么无能了呢。”
她试图这些尖锐的语句宣泄着心中的不满,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因为这些话落在卡尔维诺耳里,不过只是轻飘飘的挠痒。他都已经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自然是不可能害怕被谴责的。
“不过小姑娘,你应该和藤丸立香有点关系吧。”卡尔维诺说着,一手夹起单片眼镜举在眼前,认真地盯着立世看了一会儿,“毕竟我是根据气息把人拽进来的。哦,旁边的小男孩好像是不小心被牵扯进来的呢。”
他笑了几声,却未说出什么道歉的话语。看来他的确是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立世心里激起一股无名火来,恨不得冲到他面前狠狠锤上一拳,但轰焦冻却拉住了她。
“现在不能这么做!”他小声在立世耳旁叮嘱着。
立世愤愤然收起心中的不甘,停下脚步。
卡尔维诺收起单片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忽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一声。
“你们俩感情挺好的嘛。”
“和你无关。”立世想也不想地顶了一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炸毛的野猫,哪怕卡尔维诺只是哼唧一声,她都恨不得扑到他身上狠狠咬他几口。
“所以你究竟是藤丸立香的谁呢?”卡尔维诺自言自语着,“不过我好像也不是很有知道的必要,反正有你在,藤丸立香是一定会过来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他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不介意再多等上那么一小会儿。他知道藤丸立香一定会来的,他也知道他这次一定能够把藤丸立香狠狠踩在脚下。
仅仅只是想象着藤丸立香苦苦求饶的模样,就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这样一幅癫狂的模样落在轰焦冻和立世的眼里,只让他们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过,现在应该会是个适合进攻的好时机吧?只要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
立世轻轻拽了拽轰焦冻的衣袖,想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但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面前的卡尔维诺突然收起了癫狂的模样,变得冷峻得有些骇人。
“你们想打倒我吗?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别想了。”他冷冰冰地吐出这些字句,自负的模样当真像是一个王。
这样的话,哪怕是轰焦冻听了也忍不住想要咋舌。
“要冲上去吗,前辈?”立世小声问着。
“嗯。”
他们得抢占先机,绝不能将先机拱手让给卡尔维诺。
卡尔维诺将他们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他们的企图也好,亦或是他们的小小野心,卡尔维诺全都知道。但他仍是一度满不在意的模样,甚至没有抬眼认真地看过他们一眼,只是在他们即将靠近只是,轻轻一抬手。
两人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意识仍是清晰的,却好像飘忽在了体外,与身体全然剥离开来,怎么也无法控制身体了。
随后,就连意识也变得混沌,尽管那么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但都没有用了。意识好像跌入了黑暗的空隙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
只有蔓延的恐惧感。
卡尔维诺看着面前两双空洞的眼,以及他们僵持在半空中的动作,忍不住轻笑起来。
很好,这一次他做的很完美。
Caster阶的卡尔维诺Alter,能够将人类的肉身拽入宝具之中,同样也能将他们的意识也一齐拽入更深层次的幻境之中——这是他身为英灵的固有技能。
至于幻境究竟是怎般模样,倒也不是由卡尔维诺决定的,而是基于由被拽入幻境的人所描绘。卡尔维诺能做的,不过是为幻境定下一个“主基调”罢了。
换言之,这是个自我编织出来的牢笼。能否逃脱,且看他们了。
不过该定下怎样的主基调呢?卡尔维诺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轰焦冻和立世之间的默契——他们之间心有灵犀得让人嫉妒得讨厌了。那么,只要让他们心生芥蒂,应该就不会那么棘手了吧,他想。
他灵光乍现。
他知道的,人生即是由选择堆砌出的产物,换言之即是无穷无尽的选择,只要改动其中的一个可能性,哪怕改变的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掀起风浪。
对于这份可能性的变动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卡尔维诺一直都相当痴迷。
譬如给予某人未曾拥有的东西,譬如剥夺某人在另一人生命中存在的痕迹,这些改变又会带来怎样的风浪,他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