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手很小,无比柔软。他的掌心能够全部包裹住。
他被她问住了,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说什么?”
她直视着他,眼神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她重复一遍:“我问殿下累不累?”
男人闻言倏然一笑,“累和不累有何区别,人活一世,累是常态,不累才不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殿下不觉得你累得太多了么?”
“此话何意?”
“殿下你背负了太多。一个人若是背负得太多,他注定会累,也注定不会快乐。”年轻的女人静静站在灯下,狭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静谧如画。
“其实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的,应该让自己过得快乐一些。”她的声音轻而软,却清晰异常,一开口却仿佛带起了阵阵清风,不绝如缕。
“快乐?”林木森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因为已经很旧没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词了。
朝局动荡,外敌虎视眈眈,百姓疾苦。生在乱世,不论谁谈起“快乐”这个词都未免太过奢侈。
男人不免笑了笑,声线徐徐而清润,字字清晰可闻,“一个人的快乐是有限的,普天同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生而为人,生在皇室,本该如此。”
“你让天下人快乐,可你自己呢?”她静静地望着他,一双乌眸灵动逼人,“你自己的快乐难道就不重要了吗?生而为人,谁都是第一次活,为何就不能让自己过得快乐一些?你明明厌恶官场,厌恶夺嫡,厌恶勾心斗角。却不得不逼着自己踏入那无尽的漩涡,去参与党争,去和太子勾心斗角,只为有朝一日成为那九五之尊,为这天下的百姓谋福祉,让他们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其实可以放下这一切,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这些你又不是做不到。殿下,人生已经很艰难了,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为什么还要这般为难自己,为自己而活难道不好吗?你若是真觉得累了,你可以放弃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很多事就像是天气,慢慢冷或慢慢热,都会有一个过程。而人都在被动地一点一点适应,一点一点习惯。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要爱国爱民,心系天下,要为国建功立业。就像是习惯天气一样,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话,也一直当成自己的信条,作为自己人生的坚持。
却从在没有人告诉过他要为自己而活,要让自己获得快乐。只有叶世歆,只有她才会对自己说人可以自私一些,不要太为难自己,应该为自己而活,扛不住了是可以放下一切的。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这天下而活的。一直以来从未有人真正问过他他想要什么,他喜欢什么,他向往怎样的生活。
叶世歆轻轻抱住他腰,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音色轻柔无比,“比起这天下,这黎明百姓,我更看重的是殿下你。我更希望你能快乐。你若是累了可以暂时歇一歇,你也可以放弃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他有记忆以来,生母就整日郁郁寡欢,没怎么带过自己。又不被父皇所喜。他天天跟着宫女嬷嬷。在偌大的皇宫一直可有可无,毫无存在感。没人真正关注过他的成长,也没人真正在意他的喜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若是累了可以停下来,甚至可以放弃。
所有人都只在意他身份尊贵,满身荣光。而她却只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开心快乐。
一时间疾风骤起,风雨满楼,吹动一池春水。
心湖翻涌,思绪翻涌,纷繁复杂。
男人毫不犹豫捧住叶世歆的后脑勺,脸重重埋下去……
“歆儿,你这样好,好得我忍不住想要将你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剧推荐吗?
第77章 瘟疫
林木森考虑到近几日叶世歆都跟着自己忙前忙后的,也确实挺累的了。第二日他跟穆迟他们出门就没带她出去了,让她在客栈休息。
叶世歆一觉醒来发现人都走光了,客栈就留了长公主和画眠两个人。
她不解地问画眠:“这人都哪儿去了?”
画眠还没来得及开口,马上就被长公主抢了先。她瘪瘪嘴,扯着尖细的嗓子说:“还不是四哥心疼你,怕你太累,就让你留在客栈歇息。”
叶世歆:“那公主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林静言:“四哥让我守着你,怕你出事。”
叶世歆:“……”
其实她哪会儿出什么事,不过就是晋王殿下怕长公主跟在后面碍手碍脚,容易坏事,找个理由将她留在客栈罢了。
心知肚明,叶世歆也不会明说出来。静言又不笨,她心里肯定也清楚。
忙了这么多天,跟着晋王殿下跑来跑去,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倒是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她觉得睡一整天,睡到昏天黑地。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尤其昨夜被折腾了半宿,现在还困得厉害。
叶世歆往床上一躺,轻声开口:“公主和画眠你们就先出去吧,我想睡觉了。”
林静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是刚睡醒么?还睡?你真把自己当成猪了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
叶世歆拉上被子,悠悠道:“公主你就让我当一天猪吧,我是真的很困,只想睡觉。”
林静言磨了磨牙,拂袖而去,“真不知道四哥看上你什么了!”
画眠替叶世歆轻轻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小姐,奴婢留在隔壁,您有事喊奴婢。”
叶世歆挥挥手,“去吧。”
闭上双眼,睡它个天昏地暗。
叶世歆入睡很快,一下子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流沙谷,回到了儿时读书的时候。她跟着师父学习医理,跟柳传言吵架拌嘴,拿美酒换夫子的好故事。
夫子捧着酒瓶子,摇头晃脑地告诉她:“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你有机会呀一定要去京城看看,保管你不会后悔……”
梦中的场景一点一点切换,变成了京城,她回到了尚书府,又去了晋王府,最后是在皇宫……
大雪纷飞,京城白雪皑皑。男人孤身一人走来,身形颀长挺拔,如松如柏。雪片打着卷儿落在他的双肩之上,风雪弥漫,他携风裹雨,一身料峭清寒气息。
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寒风刺骨,呼啸而过,吹得他身上黑色斗篷猎猎作响,他站得笔直,宛如料峭青松。
“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你把歆儿放了。”
“不!”她泪流满面,大声嘶喊:“殿下,这是你的责任,你的毕生所求,绝对不能因为我而放弃,你不能这么做……万万不能……咱们来世再见!”
然后她一头撞向了坚硬如铁的城墙……
“殿下!”叶世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惊卜未定,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明明是一场梦,可自己好像真切地经历过了一样,那般真实,刻骨铭心。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晋王殿下究竟在和谁谈判?
又是谁绑架了自己,以此来要挟他?
她为什么只看得到晋王殿下,而看不到别人?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这是一个梦,所以这是一道无解之题。注定给不了她答案。
天色将晚,晚霞明艳。窗户半开,半个天空都被炙热的火烧云铺满,像是有人在画纸上重重地涂抹了一笔。
屋内没掌灯,光线昏沉,模糊不清。
已经是傍晚了。她竟然真的睡了一整天。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个这么惨烈的梦,她心惊肉跳,心绪不宁。
口干舌燥,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水。
拎起茶壶却发现里头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水了。
“画眠!”她冲着屋外大喊一声。
“来了小姐。”画眠匆匆忙忙推门进来,“小姐你醒了啊!”
叶世歆说:“去给我倒壶水来,水没了。”
“好的,小姐。”画眠很快就拿了一只盛满水的水壶进来。
叶世歆倒了满满一大杯水,一口气喝光。这才悄悄缓解了一下。
“什么时辰了?”她问。
“酉时刚到。”画眠瞧着窗外的暮色,“天快黑了,小姐可要用膳?”
“不必了,我还不饿。”叶世歆轻声问:“殿下他们回来了没?”
画眠答:“还没呢。”
叶世歆:“公主呢?”
“下午奴婢被她出去逛了一圈,这会儿正在房里用晚膳呢。”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
“应该是公主,奴婢去开门。”
画眠将门打开,却发现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她顿时惊讶万分,“少谷主您怎么来了?”
柳传言神色严肃,“进去说。”
“师兄,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叶世歆笑着站起来。
柳传言难得正经,“师妹出大事了,我需要你帮忙。”
“怎么说?”叶世歆心下一惊,赶紧追问。
柳传言往凳子上坐下,细细道来:“陇西下面的几个村发现了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什么?!”叶世歆震撼万分,“瘟疫可是很严重的啊!”
“灾情严重,饿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尸体堆在一起,又没人处理,腐烂发臭,会引发瘟疫再正常不过了。”
“瘟疫严不严重?”
“我发现的时候起码已经蔓延了三四个村子了。”
“上报了没?”
“我已经差人上报了。”柳传言面容沉峻,“我带的人里医术不够,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当务之急是尽快隔离群众,以防瘟疫蔓延。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也需要你来救治。师妹,我知道瘟疫恐怖,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可你身为医者,在这紧要关头定然不能袖手旁观。”
“师兄莫要多言,我都懂的。我这就跟你去。”叶世歆冷清非常,“光凭咱们流沙谷,毕竟人员有限,这件事必须告知晋王殿下,让他来安排。”
柳传言:“让画眠去通知晋王殿下,你现在就跟我走。”
“好!”
叶世歆来不及换衣裳,套上外袍,拿上药箱就出了房间。
长公主就住在对面,她出门的时候,两个姑娘迎面撞上。
林静言看着叶世歆手里的药箱,“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她又看到了柳传言,这个男人是生面孔,长相精致,身材高挑,一双桃花眼生动传神。
“你是谁啊?”林静言指着他,“我怎么都没见过你?”
叶世歆长话短说,压根儿就没打算介绍柳传言,“公主,下面的村子发生了瘟疫,很多百姓都染上了,我现在马上要赶过去。画眠去通知晋王殿下了,你一个人在客栈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听见了吗?”
“瘟疫?”长公主闻言顿时一个激灵,“那岂不是要死很多人。”
叶世歆:“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就在客栈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当心别感染了。”
长公主惜命,一听有瘟疫,她可不敢去凑热闹。
叶世歆不敢耽搁,简单交代两句就直接离开了客栈。
***
画眠找到晋王殿下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回客栈。
这一整天都在调查陇西当地的灾情。府衙的措施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忙碌了一整天,大家伙都有些精疲力尽。
画眠找到人,一五一十禀明情况。
晋王殿下听完眉头一皱,当即沉声道:“去下面的村子。”
一行人匆匆赶到,和叶世歆会合。
叶世歆全副武装,遮住口鼻,“殿下你来了啊!”
“你怎么样?”他一开口便问她。
“我没事。”她摇摇头。
她指了指身侧的柳传言告诉晋王殿下:“这是我师兄柳传言。”
年轻的男人站在夜色中,一身白衣。他的脸被遮住,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那双桃花眼生动传神,痞气十足。
这人身形高大,穿着华丽,气质超凡脱俗。他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温润和儒雅,又有江湖人士的潇洒和随性,更有一股市井小民的痞气。矛盾复杂,可又出奇的统一。
此前流沙谷的这位少谷主声名在外,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流沙谷神秘就神秘在这位少谷主。
同样年轻,同样声名远扬,中间又有一个叶世歆。可这两个男人却时隔许久才第一次见面。
柳传言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林木森温润一笑,“本王常听歆儿提起你这个师兄,就是一直没见过面。”
柳传言朗声轻笑,声线愉悦,“歆儿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
他摇摇头,“歆儿时常夸你。”
柳传言:“那多数都是违心的,殿下不要当真。”
林木森:“……”
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陇西一行,多谢少谷主暗中相助,为本王节省了不少时间,也省去了许多麻烦。”晋王殿下由衷感激。
柳传言闻言一愣,继而轻笑两声,“底下的人那般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被殿下察觉了。”
林木森抱拳,“少谷主侠肝义胆,本王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