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摇——九月时五
时间:2019-11-19 08:50:22

  皇帝颔首,“从忠勤殿那边过来的,要去给皇姐请安呢!”
  元妃便问,“你是认真读书去了吗?”
  说着又思索道:“啊,对了,宫里的大师傅给我画了一幅画像,画的可漂亮了,皇帝哥哥你拿去挂在寝殿里吧!”
  “不对不对,最好挂在忠勤殿里,这样你每天读书的时候都能看见我了!”
  皇帝笑了笑道:“好,那一会叫人去你那里拿。”
  他本欲先去长公主那边请安,但路上遇见元妃,脚步就被拦下了。
  一时间忘了正经事,反倒跟在元妃身边走,问道:“你在玩什么呢?”
  “玩蚂蚁。”元妃看着他道:“你想一起玩儿吗?”
  皇帝稚嫩的脸上涌现几分窘迫,玩蚂蚁?皇帝可以玩蚂蚁吗?
  这有些……不大好吧!
  他想了想,再看看元妃期待的眼眸,只好小声道:“怎么玩?”
  元妃神采飞扬的拉着他去花坛底下,捡了个小树枝递给他,“你拿小棍戳就行,我这里有糖粒,你洒成什么样,蚂蚁就能爬成什么样!”
  元妃招招手,宫女便会意递上小荷包,元妃捧着荷包给皇帝看,“你想画什么?”
  皇帝抿唇思索道:“那就写我们俩的名字吧!”
  他从荷包里掏了一把白糖,攥在手心里,往地上洒了几个字。
  李恪,荀滢。
  不一会蚂蚁就密密麻麻的爬了上去,元妃拿着小棍逗蚂蚁。
  两人就蹲在花坛底下玩蚂蚁,却玩出了津津有味的感觉。
  皇帝陪了元妃一会,想着不能耽误了给长公主请安,便拍了拍她,说道:“下回再找你玩好吗?”
  元妃蹲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有些委屈,“你要走了吗?”
  皇帝的脚步犹豫了,思忖半晌,终究迈开步子远去,留下一句话,“下回吧,下回一定好好陪你玩儿!”
  从御花园出去,隔一道雕花墙,不远处就是仪华殿。
  皇帝到了仪华殿角,正准备往殿门口走去,却忽然看见一扇小窗微微开着,窗口飘出霜白色丝绢帘幔的一角,摇曳在风中,柔和的拍在窗棱上。
  皇帝走近,将那帘幔掀起一角,瞬时双瞳睁大。
  他看见内殿帐间翻云覆雨暧昧横生的一幕,轻柔的风吹打着帘幔拂着他的脸颊,里面的人,里面的人……
  皇帝半晌未能说出话来,忽然两眼被一双冰凉的细手蒙住。
  那人关上小窗,放开手,在他耳边轻轻道:“皇帝,你看花眼了。”
  皇帝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定定看着她,摇头道:“我没看错,里面的人是皇姐和摄……”
  尚未说完便被永纯公主呵斥打断,“你看错了!”
  永纯捧着他的脸,和声细语道:“你看错了,皇帝每日的功课这样多,眼花了,胡思乱想了!姐姐带你去东台听戏去,过一会你自然就忘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点点头道:“是我看错了。”
  永纯公主摸了摸他的头,浅浅笑道:“好孩子!”
  永纯公主牵着皇帝离开仪华殿,皇帝却一路凝重不语。
  他没看错。
  那是他最敬重的皇姐,大邺朝德高望重的的长公主。
  他真的能忘记吗?
  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他心目中最伟岸的人,已经轰然倒塌!
 
 
第九十六章 
  佛青色的绢纱吹拂在地,莲花状的小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烟缕腾起,而后渐渐消散,只留下满殿暖香。
  紫檀木的雕花床榻上,长公主裹着白色的寝衣缩在角落里。
  宁珩躺在一旁望着帐顶,他实在不懂她为何一时热情似火,一时又冷如冰霜。
  而后他又想,他们之间做过所有亲密的事,为何却越走,越疏离了呢?
  他觉得可以放肆一下,便翻了个身凑过去,在她光滑白皙的肩头落下一吻。
  长公主闭着眼,一言不发,也未曾抗拒,他心中莫名一喜,正欲开口,却被长公主先声打断,“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走吧!”
  宁珩凝滞片刻后,恼羞成怒的感觉无法控制的涌上心头,“你很喜欢这样吗?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长公主声色微弱,“回西北吧,你回去吧,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他猛然坐起身子,厉声质问道:“凭什么?你让我来我就得来,你让我走我就得走?李贞,我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了,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年我说要娶你,是你自己不肯,我说带你回西北,你却让我来京城,等我来了京城,你就派人去西北监视宁家,哪怕我把心掏给你,你仍旧不信我,不信宁家!你永远都在戏弄我,戏弄我对你的感情,只因为我喜欢你,我就得比你贱是吗?”
  长公主骤然喝道:“让你走,你自己不走,那你就待着,你就待着吧!”
  明明片刻之间还是柔情蜜意,现下却突然变的剑拔弩张。
  “长公主!”宁珩压下怒火,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记着,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不论在西北还是京城,你都拿捏不了我,你想把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赶回去,你做梦!”
  长公主冷笑一声,“好,好的很!”
  宁珩起身,披上外衣,拂袖而去,丢下长公主一人在落寞的大殿里。
  长公主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看不出悲喜,不记得有过多少次不欢而散了,但今天,她真的是在给他机会,给他自由,她想让他回西北做一只无拘无束的雄鹰!
  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她垂眸,暗自神伤,班姑姑从外殿走进来,为她搭上一件纱衣,轻声道:“公主,内阁学士郎大人,冯大人及光禄寺少卿霍大人正在奉勤殿等候。”
  长公主点点头,身上有些沉重无力,“知道了。”
  *
  忠勤殿中,皇帝坐在案桌前,看着满桌堆磊的书籍纸张,心中愈渐烦闷。
  他坐不住,心烦意乱,便叫门口的小东子进来问话。
  “宁王走了吗?”皇帝一点也不避讳。
  小东子左顾右盼不敢说话,讪讪笑了两声道:“皇上说什么呢?宁王在府里闭门思过呢,怎么会在宫里?”
  皇帝冷冷盯着他,扬手便掀翻了砚台,黑玉的砚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一角,飞溅的墨汁泼了小东子一身。
  小东子哎哟一声,忙不迭跪下来,伏身求道:“万岁呀,您打奴才不要紧,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皇帝板着脸道:“朕最讨厌自欺欺人!”
  “宁王究竟有没有进宫,朕就要听你说!”皇帝的脸庞上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凌厉,“说!说啊!”
  小东子把头磕的咚咚响,哭得涕泗横流,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
  宫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首当其冲的一条,便是对长公主和宁王的事装聋作哑扮瞎子。
  对着仪华殿,要想活命,那最好是闭紧嘴巴当死人!
  小东子看看皇帝,再想想长公主,惊惧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再三思虑之下,想着皇帝到底年纪还小,心一横,便咬牙道:“求皇上垂怜,宁王没进宫!”
  皇帝怔了半晌,而后颓然坐倒在椅上,眼眶湿润,似笑非笑道:“好啊,都是瞎子是吧?没人怕朕是吧?”
  他怒喝,“都怕长公主,怕宁王去了吗?宁王算什么?一个混帐东西也值得你们这么怕?你是御前的人,不是宁王府的人!”
  小东子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连声哭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忠勤殿里龙颜震怒,外边站着一群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进去。
  他们也惊讶的很,皇帝年纪虽小,但脾性隐忍,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
  殿里小东子的头上已经磕出血了,却未能触及皇帝的怜悯之心。
  小东子只觉得自个疼的快要晕过去,一摸头上全是血,就在他晕的迷糊的时候,边上传来温默的一声,“下去吧,头上记得擦点药!”
  小东子头上的血流到眼前糊成一片,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见皇帝叫了一声,“皇姐,您还没出宫吗?”
  永纯公主招手示意殿外的人进来,几个小太监将小东子扶了出去。
  她便转过身来,对皇帝道:“本来都到了德正门了,不放心你,特意回来瞧瞧,看样子东台的戏没能让皇帝静心呢,可见那帮戏子不好好唱,该罚!”
  皇帝略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永纯公主曳着长裙走至他身边坐下,莞尔一笑,“又是谁惹皇帝生气了?”
  皇帝恨声道:“是我讨厌的人!”
  永纯公主捋着头发笑道:“你是皇帝,讨厌谁就杀了便是了!”
  皇帝无奈低声,“可是现在我杀不了他。”
  永纯公主故作思忖,“那就等你长大了,强大了,再杀!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说着又笑道:“连皇帝都动不了的人,该不会你想杀的是我们两个皇姐吧?”
  皇帝恼道:“这又说到哪里去了?”
  永纯公主大笑一阵,也不再跟他玩笑了,而是敛去笑意正色看着他,“皇帝有血性,但也要有耐性,猛兽捕食极少落空,那是因为它们伏机已久。”
  她凑近皇帝的耳朵,轻声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的事。”
  “你未出生的时候,这座皇宫里曾经有过很多个皇子公主,在你上头,有十几个皇兄皇姐,我在公主里边排老九,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因为我生母身份低位,别的皇子公主全都欺负我,其中六公主欺负的最厉害,总是打我嘴巴,骂我贱种,当时我不敢还手,但她每打我一下,我就在心里记她一次,想着总有一天要还回去,我记得她一共打过我六十多次,后来宫里出了一场乱子,这些人死的一干二净,你知道六公主吗?其实她本可以不用死的,是我亲手杀了她,我打了她至少二百个嘴巴,她欺负过我的,我全都加倍还回去,等我玩够了,就一把火把她给烧死了,你说痛快不痛快?”
  她像个诉说秘密的孩子一样兴奋,然后问皇帝,“你觉得我残忍吗?”
  皇帝不说话,却笑了。
  永纯公主见状大笑,“我们李氏的血脉,天生就带着弑杀和血性,恪儿,你总有一天会成大器的!”
  *
  自那日与宁珩不欢而散之后,长公主便再没见到他,他借着闭门思过的由头不来早朝,却有时间四处跑马打猎去,这般蔑视皇家,惹的朝野议论纷纷。
  长公主因朝中事务繁多,近日以来也是常常疲乏倦怠,寝食难安,有时半夜里腹痛一身冷汗。
  她一直没说,自个忍着撑了几日,症状却未曾好转,后来身子实在吃不消了,这才叫了太医过来看。
  来的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张参,张太医诊过脉后,心中登时惊讶难当,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长公主看他脸色便知不妙,遂道:“若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张太医擦了擦脖后的冷汗,小心翼翼回话,“依臣拙见,公主这是有孕了,已经一月有余,因您气血虚弱,才常有疲乏腹痛之症。”
  说完便不敢再抬头。
  长公主愣了片刻,她与宁珩其实极少有过那事,一年或许只有三五回罢了。
  可算算日子,一个多月,之前那次正好是一个多月之前。
  她轻按眉心,叹口气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配一副落胎药来,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不管谁知道了,本宫都算在你身上,可明白了?”
  张太医忙点头应道:“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太医院的药很快送来,药苦的厉害,但她还是很快喝了下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在药碗空了的那一瞬间,有些许的晃神。
  靠在床榻上闭目凝神之际,她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
  这药猛烈的很,药效起的也快,服下不过半个时辰,身下已经淋漓出血,长公主痛的几乎说不出话,脸色苍白无比。
  等这一阵疼过去,渐渐缓过神来,才发觉床铺上已经被扯的全是手指印子。
  这药一共是三服,分三日吃下,才可干净。
  今日是头一遭,因此最为疼痛,痛过之后便腰肢酸肿,浑身提不起劲。
  太医院里人多眼杂,眼线密布,因此宁珩第二日便得知她服用落胎药一事,愤然来到仪华殿。
  他过来的时候,长公主手里正端着一盏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喝着,被他一把打翻在地。
  “李贞,你干了什么,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他双目充血通红,瞪着她道:“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长公主无动于衷,用帕子擦了擦嘴,缓声道:“那是红枣汤。”
  他神情微动,尚来不及高兴,便被她一句话打下无间地狱,“至于那药,昨日已经吃完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说话都是颤抖的,嗓子哑的可怕。
  “你想说什么?”长公主问他,“觉得我狠心吗?我告诉你,我们已经越走越远了,既然没办法回头,为什么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孩子呢?这个孩子生下来,只会是我们之间的累赘和筹码,要么是你要挟我,要么是我要挟你,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我们心里都有软弱的地方,所以我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弱点,留下可以被人胁迫的地方。”
  宁珩一拳砸在螭龙朱漆大柱上,冷笑道:“好,说的真好!李贞,你比我狠!今天这事我记下了,牢牢记在心里,长公主的教导微臣一辈子也不敢忘!”
  “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了!”
  他只撂下这一句话。
  而后半月,新上任的两淮盐运使被刺,川陕总督被弹劾贪污受贿,西北之地人心浮动,屡有边民□□之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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