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接受了一个巡逻看守山里那古墓的工作,每个月能有五十块钱的工资,这个昨晚上青梅吃饭的时候也跟赵三明和狗子顺口提了一下。
除了这个,青梅还另外有一份民兵团队长的六块多工资,算起来,他们家可是一下子就成了全屯,不不不,应该是方圆百里内收入最高的了。
这会儿才1959年,工人的工资才三十多块钱呢,青梅就在屯里,领的工资就是高级技术工的等级了。
赵三明这么一想,骄傲自豪下也登时觉得卖坛坛罐罐那点钱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
怀着这样的骄傲自豪,赵三明上午去场院看热闹的时候特别得意,看谁脸上都带着一股“我骄傲我自豪我跟你们不一样”的优越感。
要不是看在青梅的面子上,屯里有几个跟赵三明不对付的小伙子都想捶他了。
因为屯里收集的这些东西大多都很粗糙,像在老支书家看见的那个青瓷碗那么精致有价值的并不多。
所以陈教授跟杨先生也并不是强制收购,对于青梅这样因为懒得去添置碗罐而选择不卖的社员,并没有太在意。
上午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收了不少东西,还有人临时跑去跳河里泅水,试图在陈教授他们离开前多捞点东西起来换钱。
一直到中午,这场热闹才渐渐消停。
在食堂吃过一顿午饭,陈教授杨先生林队长等人就如同来时那样,急匆匆地又走了。
不同的是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精神都很饱满亢奋,走的时候却普遍精神不振眼神发木。
都上了木筏漂远了,陈教授的视线都在执着又不舍地落在龙凤山赵太后墓的那个方向。
站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的青梅心神一动,想起陈教授的年龄,想起华夏在接下来二十年里的动荡不安,不由低叹一声。
如果没有意外,陈教授有生之年,恐怕都无法满足发掘这座赵太后墓的心愿了。
考古队离开了,带走了一堆从大岗屯收购的东西,另外还有林队长他们带走的四具盗墓贼留下的尸体。
这件事暂且算是告一段落,再有后续,也是林队长他们对盗墓贼团伙的追踪调查,同大岗屯的人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过了五月,跨入了六月,这段时间里干旱还在持续,哪怕每天都在坚持灌溉,地里的庄稼苗还是抵挡不住烈日的暴晒,一个个蔫了吧唧,长得也瘦弱得很。
眼看着就该进入开花的季节了,屯里的社员们都很焦急,江红军更是一趟一趟地往镇上公社跑。
青梅不放心,让赵三明又出去买了两次粮食,刚拿到的工资也全都搭进去了,她就怕再等一等,钱拿在手上都不好花出去。
这一天,因为青梅昨天才从山里巡了一次古墓回来,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并没有去参加劳动。
赵三明跟狗子去了,中午带回来了饭菜。
青梅在家也没闲着,天气热起来了,从山上带回来的野味放不住,赵三明他们回来的时候锅里已经炖好了一锅鸡汤。
对于青梅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带上的几只野兔野鸡,老支书跟支书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一来数量不多。
二来,青梅本身就是在山里转了三四天,出来的时候带上几只打了没吃完的野味,也说得过去。
山里的野菜已经有些老了,屯子附近的野菜叶子都被人拔光了。
不过在深山里却还有很多,青梅捡着嫩尖掐回来不少,鸡汤熟了就把野菜下下去烫一烫,烫熟了再捞起来,随便撒点酱油拌一拌就是一道菜了。
鸡汤是狗子跑回来特意放好了各种佐料炖着的,青梅唯一负责的工作就是看火,所以鸡汤味道还不错。
至于青梅一手烹制的拌野菜,em……
“中午有野菜啊?哎呀我最喜欢吃野菜了!青梅,你就吃打回来的这两碗菜,拌野菜就归我了!”
赵三明强颜欢笑迫不及待抢了野菜,把从食堂打回来的栗子粉条炖咸菜干推过去,末了还拉狗子一起,理由都是现成的。
“狗子人还小,多吃点野菜更能长个儿!”
这两个多月的相处,青梅对赵三明跟狗子认同感更甚,对他的容忍度也大了不少。
像这种公开抢食的行为,放在以前绝对是要被绑起来抽的,不过现在青梅则只是看了眼被他推过来的菜,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两碗菜的分量,还是点头应了。
现在地里干旱,大食堂的菜地也长得不好,时蔬供应不上,都已经开始吃囤积的干货了。
小孩子确实应该多吃新鲜蔬菜,青梅也没多想,埋头继续吃饭。
狗子也没抗议,因为他也觉得好吃的就该都给梅姨,他跟小明叔是爷们儿,随便吃点能填饱肚子的就够了。
“这几天大食堂里做的饭越来越稀了,不少人都说指不定啥时候要断粮了。”
吃饭的空当,赵三明又叨叨起来。
以前赵三明叨叨,是因为想要讨好青梅,所以说的多是各种好吃的。
可现在赵三明叨叨,却是暗搓搓想要拉近彼此的关系,营造出一个家的氛围,所以他在青梅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夹带私货,喜欢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第80章 小老虎【补昨日更新】
青梅没有去镇上,最多的都是在屯里跟山里打转,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多半来源于赵三明。
比如说半个月前吴军的家里人终于发现吴军失踪了,跑去报案。
比如说林队长他们关于盗墓贼的案子查到了柳下屯田寡妇身上,大家这时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田寡妇正月初几里头就悄没声息地带着孩子消失了。
现在的公安还没有几十年后的各种高科技,尸体腐烂太严重,加上户籍也并不是特别严,根据失踪人口进行排查,进度相当慢。
“听说孙酒鬼也失踪了,之前我还有点担心孙酒鬼会不会来找狗子,结果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大家都说他应该是被田寡妇给偷偷接走了。”
这样的事迹,简直就跟身边出了个间谍一样惊奇,附近三个屯子的人都在议论去向神秘的田寡妇跟孙酒鬼,各种猜测汇聚起来都能出一部新聊斋了。
赵三明说这个话的时候也没避开狗子,狗子听见自己爹失踪了,反而松了口气。
虽然他年纪小,可因为没少听屯里碎嘴的婶子阿婆拿他爹什么时候来接他这个话逗他,狗子一直都特别担心这件事真的会发生。
一顿饭吃完,赵三明的唠叨就从外向内转了好几个来回,青梅也听了满耳朵的小道消息。
这边吃过饭,刚歇会儿脚,外面轰隆隆打起了雷,乌云也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瞬息之间就拨了过来似的。
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到来,大家都很高兴,就连赵三明都一边洗碗一边声音敞亮地笑着说:“可算是下雨了!希望这场雨多下点,这几天就不用挑水了。”
现在正好是六月初,下这么一场雨,庄稼吸饱了水,七月里开花抽穗的时候就能更有力气。
因为这场雷雨来势汹汹,下午自然是不用上工了,各家各户都在家里歇息,连串门儿的妇女们都只能留在家里各自纳鞋底操持家务了。
似乎老天爷的坏脾气就在这一场夏日雷雨中消停了,此后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也称得上是风调雨顺。
不过到底在庄稼抽条的时候没能得到充足的水分滋养,可以遇见今年的收成肯定是比不上前面两年了。
过完了春耕,之后的农活就没那么艰难,赵三明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劳动强度,虽说在集体劳动中他绝对是最会偷奸耍滑的那个,可每天总归是下了地拿到了工分。
狗子则操持家里家外,也渐渐成为了这个小家庭的一个重要小成员。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亲爹失踪了,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他会来找自己,狗子的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会在干完家务后跑去跟屯里其他孩子一起抓个蝗虫老鳖盖什么的。
抓了拿回家细致地烧了,装在碗里摆上饭桌,也算是一碗带肉的小吃。
第一场雷雨下了半天外加一整个晚上,两天后又下了一场。
头一天结束了自己巡逻的任务,第二天,青梅又背上弓拿上屯里唯一的那支猎炝出发再次上山。
杨先生跟陈教授哪怕是回去了,对于龙凤山里的这座古墓也十分惦记,距离他们离开也才过去一个月,就已经往清水镇的公社里打了两通电话了,都是询问大岗屯的巡视工作进展得是否顺利。
因为这个,原本不太在意此事的清水镇公社也重视起来,等到江红军去开会的时候,就特意叫了江红军去办公室里好好说了这个事。
也因为这份重视,青梅的工资发得十分及时。
拿了钱,自然要好好办事,所以青梅每个月上山的次数也从五次变成了六次。
至于说最高要求十次?来回三天,十次就干脆不用下山了,直接住在山上当个正儿八经的守墓人得了。
其实这样算起来,青梅再下地干活的时间就基本没有了,六次就是十八天,回来后休息半天,还要每周一次巡逻任务要做,一个月能下地挣个四五天的工分就已经是青梅体质极佳了。
好在今年赵三明这个浪子回了头,家里有人挣工分,到了年底总能分到些粮食。
在别人看来,虽说一个月有五十块钱,可同样也没有时间挣工分,也谈不上是赚了还是亏了,反正大岗屯的社员们都觉得青梅这样奔波很累。
可实际上,青梅在山里却过得很快活,身边没有其他人,不需要哭不需要笑,面部表情都是格外放松的棺材脸。
最让她高兴的是到了山上,周围的一切能吃的都是她的食物,这简直就是让末世的人忽然掉进了吃喝不愁的大粮仓里。
如同往常那样,青梅进了山林没了人烟后,就提高速度化作山间一道风,踩踏在每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整个人呈横向的姿势往前面跳跃穿行。
偶尔心血来潮,青梅踏上树干的脚掌施力方向一转,整个人就笔直地往上蹿,三两下就如同武侠小说中的轻功那样飞至茂密的树冠上纵览正片森林。
不过除了心情极度愉悦的时候,青梅一般是不会往上蹿的,因为越往上树冠越发茂密,每次钻完了浑身都会十分狼狈。
咬着唇按捺激动地等待振奋之情消退,青梅抿着笑眼睛亮晶晶地松开攀着一根树枝的右手,整个人就往下自由落体。
等落至五六米加速度过快时,青梅轻松写意地又一伸手,在旁边飞快倒退的枝桠上轻轻一拨,落下的速度就又慢了下来。
落到一半的时候,青梅忽然左腿一横勾住横向的树杈,倒挂在树上仰头朝地面看去。
因为没有人烟,自然也就没有路,地面全都是自由生长的灌木杂草。
林间一阵风吹过,树林里霎时间满是簌簌的树叶拍手声。
似乎什么都没有,可青梅如电双眸却依旧直直盯着某个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比拼耐力的另一方似乎确定自己比不过,只能懊恼地低声嗷了一嗓子,垂着大脑袋一瘸一拐地从茂密的灌木后转了出来。
看见它这样,青梅眼底闪过笑意,丝毫没有麻木感的左脚一松,右手一拉一扯,整个人如猿猴一般灵活地从头着地变成了脚朝下,眨眼间就落到了大树下还算平坦的地面上。
“你要吃我?”青梅出声,因为有大半天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干哑。
说话的时候,青梅迅速打量了一番暴风雨,发现它的伤势更严重了。之前是一条腿不能用,可现在,整个后半身几乎都要废了。
都这样了,暴风雨还能走动,这让青梅很是意外。
暴风雨自然听不懂人类的话,不过大概也从青梅充满防备的备战姿态中明白了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暴风雨一双澄黄的虎目已经没有以前那般精神灵动了,带着一股死气,青梅知道它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视线在暴风雨身上又打了个转,青梅有些遗憾它的虎皮恐怕是很好。
因为受伤严重,这段时间应该也没能有什么食物补充能量,整个虎的毛发都暗淡无光,有些地方甚至打了结满是脏污,这是一条落魄至极的山中之王。
暴风雨想要表现得更强势一点,可刚摆出震慑的姿势,瘦削的身躯就是一晃,差点没摔到地上。
青梅见状,摇摇头,收起攻击的姿态,“你走吧,我不杀你。”
顿了顿,青梅真心实意地继续说:“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早点回去,哪怕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暴风雨死了,还在哺乳期的小老虎们自然也活不了。
说这番话,青梅自己都不知道是说给暴风雨听的还是说给姐姐听的。
与其让她不知道姐姐孤孤单单死在了哪里,青梅是真的希望当初他们一家四口就死在了一处,没有后来的痛苦,没有后来的挣扎,也没有后来的麻木。
情绪是没有国界,也没有种族隔阂的,暴风雨感受到了青梅此时此刻的情绪,抬起大脑袋,一双无神的大眼定定地看了青梅许久。
最后,暴风雨垂下脑袋,一步一拐地向青梅走去,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哀求声。
青梅看它没有攻击的意图,仗着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随时抬手屠杀了对方,所以并没有阻止它的靠近。
等终于走到了青梅面前,暴风雨喘着气,身子一歪,蹭着青梅的腿翻倒在地,露出了自己拥有柔软细毛的白肚皮。
这是老虎表示臣服的动作,青梅感到意外。
别看暴风雨现在瘦得好似只有一个骨头架子裹着皮毛,可它却是正儿八经的东北虎,也称西伯利亚虎,体型很是庞大。
雄性东北虎能达到体长两米多,暴风雨身形比较娇小,可连同尾巴在内,也足足有两米左右。
倒下来撞到青梅腿的时候,她都感觉到了一股重力,也就是她才能岿然不动,若是换个人来,少不得要被撞得踉跄。
要不是暴风雨翻出了白肚皮,青梅都要怀疑这是它的猎食策略——用体重撞翻猎物然后压死。
暴风雨翻了一会儿肚皮,看青梅没有别的动作,大概是以为青梅接受了它的臣服,蹬着腿艰难地翻了回去,重新站起来,转身往前面走。
走了几步,暴风雨又扭头朝青梅继续发出低低的哀嚎,听起来十分悲恸,完全褪去了它该有的威风与凌厉。
青梅见状,心神一动,抬脚试探着走了几步。
果然,暴风雨见她跟上了,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青梅明白了,暴风雨是在让她跟上。
这样通人性的暴风雨,让青梅心里震撼更甚,也不介意花些时间跟上去一探究竟。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青梅发现暴风雨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