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听得眼睛一亮,“那姐姐……姐姐是不是能回家了?”
塞和里氏擦干眼泪,脸上也跟着一下亮了起来。
李氏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却说了一句颇值得玩味的话。
“一切都得看皇上的意思。”
于是在国丧的悲痛之下,吴雅家的每个人心底却怀了一丝小小的期待,期待着哪一天三年前带走大闺女的那辆马车会载着她再次出现在家门前。
当然这点小小的心思被妥妥当当地深藏在他们心底,面上大家都还是为去世的皇后悲痛服丧。
珍珍是万万没想到穿到古代来她还真披麻戴孝了一回,还是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
然而更让她吃惊的事还在后头,披麻戴孝那还只是小事,国丧期间男人不准剃头,家中不能吃肉,普通百姓的喜事停一月,而他家这样有一官半职的则要服丧三月。
除此以外,像大官如萨穆哈是日日进宫完成各种国丧“任务”,而威武作为侍卫也要在皇后送丧中出几次“短差”。
家学也在国丧中暂停,珍珍无所事事,只能每天待在家里练字,顺带掰着手指数还有多少天姐姐才能回家。
国丧期间万物萧条京城平寂,唯一能泛起些波澜的就是那位王佳氏了。
古代女子出嫁三日后要由夫婿陪着回娘家,俗称归宁。秀芳归宁那天据说王佳氏备了一桌菜就等着她的好女儿带着乘龙快婿登门。谁想左等右等不来,过了午时曹家派了个管家来说国丧避嫌,归宁作罢。
王佳氏一听当场就气了个半死,在屋子里嚷嚷了一句:“就他们曹家要脸要做人,是忠臣孝子,咱们这些正儿八经跟着先帝,跟着肃王扛脑袋打天下从龙入关的都不及他们了?”
然后就大张旗鼓点了几个家仆要去曹府接人。幸好萨穆哈这时从宫中返家,官轿恰好撞上了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他火冒三丈二话没说就把他这惹事的婆娘给押回了家,还把一桌菜全倒给了灶王爷。
这事传到威武家,抽着烟杆子的额森说了一句:“萨穆哈到底脖子上还长着脑袋。”
珍珍却心想,她这位小爷爷哪止长了个脑袋,他简直就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王佳氏再能闹腾,也不过就是个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没见小爷爷平日里缩着脑袋不理事,可关键时候哪次不把他这婆娘治得妥妥帖帖的,更何况是这最要紧的国丧呢?
撇开这一点点的波澜再无其他事发生,三月后官员除服,皇后停灵巩华城,这国丧才算告一段落。
孙氏在除服后第二天就亲自带着曹荃和秀芳回了萨穆哈家,算做迟来的“归宁”。
那一天曹家虽然没有敲锣打鼓,但三人皆是坐轿而来,另有四个仆人押了整整一车的礼物进了南官府胡同,如此排场算是给足了萨穆哈家面子和里子。
但孙氏行事也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她从萨穆哈家出来后没有直接回曹府,反而是领着儿子媳妇又上了一趟威武家,说是答谢李氏在媳妇出嫁前的教导。
珍珍瞧着地上堆得半人高的绫罗绸缎心中暗暗咋舌。
到底是织造夫人,这在京城难得一求的江南织锦于她不过是寻常送人的玩意儿。
她再偷偷打量低眉顺眼地跟在曹荃身旁的秀芳,她精神尚好,同出嫁前一样依旧是珠圆玉润的体态,就是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愁苦。
珍珍是一直在打量秀芳走路的姿势以及她和曹荃的小动作,从他两那生疏的动作和一直避免碰到的双手暗暗猜测两人还未圆房。不过当她事后悄悄问李氏时,收获的只有阿奶一顿板栗及一本女则。
曹家的人也并未久留,放下礼物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等他们离开塞和里氏才猛然惊醒地喊了一句:“哎呀,珍珍她大姐的事应该请曹夫人帮忙打听一下。”
珍珍回过神来也是觉得有些后悔,怎么刚才偏偏把这事给忘了。这孙氏到现在都能经常进出皇宫,姐姐的事她问一下不马上就知道了。
李氏瞧了这地上的礼物半天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珍珍轻轻晃了晃她的手问:“阿奶,你怎么了?”
李氏说:“同你额娘把这些都收到库房里去吧,咱们家如今还不到用这些的时候。”
莫说李氏说了,就是不说珍珍觉得她们家也受不起曹家这份礼。她之前跟威武去布庄子买过布知道行情,普通的棉布大约要六百文钱一匹,普通的绸缎大约是二两银子一匹,但江南绸缎由于奇货可居一般都得五两银子一匹,孙氏送的这几匹绸缎就要五十两银子。
珍珍费力地帮着塞和里氏把东西都放进箱子里的时候心想,过一阵子她非得撺掇塞和里氏把这几匹绸缎都卖了不可,绫罗绸缎哪有白花花的银子实在是不是?
…
除了担心姐姐,珍珍的日子淡的可以出水来。但入冬下起暴雪的那日她从学堂回来吃了一嘴的寒风,这脆弱的小身板接着就发起高烧。塞和里氏赶紧请了郎中,替她熬药去热,有额娘无微不至的照顾,珍珍在热度退去后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幸福的咸鱼。
第二天,她正继续“咸鱼”养病时,塞和里氏忽然冲进屋慌慌张张地把她叫了起来。
珍珍满脸疑惑地被额娘拖出被窝穿好衣服,又着急忙慌地抱着她进了正屋。正屋里额森、李氏都在,连她那本该在贞顺门当差的阿玛不知为何这会儿也在家。
撇开威武家的人,屋子里还站了两位男子,一个她认识,是她的堂叔佐领多毕。另一个瞧着四十不到,天生一张苦瓜脸,一对狭长的眼睛下悬了两个大眼袋,脸上透着几分愁眉不展的味道。
这两人都穿着官服,尤其是那个苦瓜脸男,胸口的补子上是一只孔雀,同萨穆哈的一样,也就是说他是正三品的大官。
多毕有些紧张地跟在那人身边,“海大人,威武家人俱在此,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就直说吧。”
苦瓜脸海大人肃着一张脸看了一圈屋子里人,威武一家人被他瞧得战战兢兢的时候,他突然朝额森一拱手笑着说:“老爷子大喜,您家的吴常在昨儿给皇上添了一位阿哥!”
第24章
“吴常在?”威武是傻了眼,“哪位是吴常在?”
不等苦瓜脸男回答,塞和里氏却已捂着嘴开始哭泣,“是珍珍她姐,是咱们大闺女啊!”
她这一喊威武浑身一震,接着一铁骨铮铮的汉子当即淌下了眼泪。
那位海大人也不急,等武威等人情绪稍平后才用欣喜的语气道:“这是大喜的事啊,如今常在母子二人都在宁寿宫太后娘娘的身边,一切安好。”
他挥手让一随从送上一只木箱说:“皇上侍奉太皇太后在汤泉,太后做主先赏常在家中二百两银,太后娘娘说吴常在是有福之相,来日皇上回京会再有赏赐的。”
这海大人就是内务府总管海拉逊,他公务繁忙,此次亲自跑这一趟也是太后的授意,赏赐带到收了威武的一枚荷包便告辞离去。
他走后,威武捧着那沉甸甸的木箱却站在沉默良久。这一晚威武家极为安静,没有别人以为的喜悦和欢庆,每个人都默默地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珍珍因为风寒这几日睡在塞和里氏屋内的茜纱橱内,这日安置后她的心绪依旧因姐姐的事起伏不定,五味陈杂。
她听见门开了又关上,似乎是威武打主屋请安回来。
没一会儿威武吹熄了灯,一片黑暗中是威武夫妻两的窃窃私语。。
两人小声说了许久珍珍一直没听清,直到屋里突然响起塞和里氏的小声啜泣。
“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女人生孩子头一遭哪里是好受的。”
“皇家的孩子金贵,没消息是怕折了孩子的福气保不住胎。”
“你懂什么,十月怀胎又不是母鸡下蛋说来就来,你们男人什么事儿都说的轻松。刚在阿玛额娘跟前我没吱声怕他们担心,我心里悄悄算了下日子,女儿怀这一胎的日子刚好和皇后娘娘薨逝前后脚,会不会……”
“别瞎想,别瞎说!肯定是因为怕消息传出来不利于保胎,你再瞎说我和你翻脸啊!海大人都是说咱们闺女如今在宁寿宫么,太后娘娘是个慈悲人,咱们家孩子有她庇护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威武的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暴露了他的不安,听得珍珍更是揪心,她黑暗中开始盘算这几个问题:
姐姐到底怎么突然就被那个狗皇帝看上了?
现在有几个皇子了?
她记得雍正排行老四?
雍正他妈到底姓什么?
珍珍此时分外想念郎清,他当年那么喜欢历史,如果他在一定能告诉她雍正的出生年月。
另外就是异常后悔,当年她为什么不把复习司考的时间省出来一些用来看清穿!
…
威武一家子是心情忐忑或喜或悲的,可挡不住族人心里的喜悦。吴雅家上回同皇家结亲那大概还得往上算个五百年,据说在金国的时候族里有一位生得倾城倾国的姑娘做了金国不知哪位完颜家小王爷的侧妃。
但那也就是个传说,同如今宫里这位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最最要紧的是常在还生了个阿哥。
第二天各房各家的人就提着礼物上门几乎要把威武家的门槛给踏坏,而威武客气地回绝了亲戚们的好意闭门谢客。
海拉逊来给赏的时候多毕也在,他是颇能体会威武一家现在的心情,出面说了几句话把族人都打发了回去。
如此,威武家连那箱银子也没敢动,开始了第二次惴惴不安的等待,十个月前皇后薨逝的时他们是等着女儿回来,如今他们是等着皇上回京,等着海拉逊口中皇帝的“赏赐”。
并不是说他们有多想要这份赏,而是只有到了那一天他们才能确确实实地肯定他们家的孩子得了名得了皇帝的青眼,最重要的是在宫中能否安稳生存下来。
这也是珍珍最期望和最担忧之处,比起发家致富,她这位温柔美丽的姐姐能否安好活着更重要。
海拉逊说的赏赐迟迟没有来,多毕帮忙去打听了下,说是皇帝回京后太子出痘宫中正乱。
他的话并不能安抚塞和里氏,她每日长吁短叹,魂不守舍。今儿摔破一只碗,明儿切菜的时候割破了手,茶不思饭不想,人眼见地瘦了下去。
学堂里的孩子们大约也是从父母那听说了什么,瞧珍珍的眼神都同过去有所不同。
最明显的莫过于秀雅,姐姐出嫁后她自认在学堂的姑娘中最“尊贵”,但横杀出的这件事不但提醒了她过去族中有位比她美丽的大侄女,更提醒她眼前的珍珍未来可能得到的都比她好。
秀雅越想越膈应,说话也就一日比一日难听,但面对秀雅的屡屡挑衅,珍珍一概用礼节性的笑容打发。她心系姐姐,无心和这秀雅这种小心眼计较。
这日珍珍从学堂回来看见家门口停着一顶四人抬的青色小轿,她立刻加快脚步飞奔入屋。
明堂里大人们都跪在地上,香案前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珍珍当即也跟着跪下,那男子笑着过来将她搀扶起来。
他嗓音尖细,扶起珍珍时极为高兴,“这位就是娘娘的妹妹吧?”
珍珍乖巧地问:“大人,您是宫里来的么吗?您认识我姐姐吗?”
男子听得“大人”这个称呼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二小姐客气了,奴才是乾清宫的总管,二小姐叫奴才顾太监就成。奴才是替皇上来传旨的,二小姐的姐姐晋为贵人。皇上宠爱娘娘,特赏娘娘家人银二百两,庄子一座,房三十间。”
珍珍惊得嘴差点合不拢,又是房子又是庄子,他们家这是一朝翻身成从小康直接迈入中产了?
“顾总管,我……我姐姐她好么?”
小女孩乖巧的模样让人心生爱怜,顾问行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心用红帕包起的东西个交到珍珍手上。
“奴才来前贵人娘娘吩咐,让我将这个赐予二小姐。”
她打开红帕,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杏花荷包,在荷包的角落里还绣着一个小小的“珍”字。
姐姐进宫前,珍珍许多衣服都是姐姐给她做的,她一眼就认出了姐姐的针脚。珍珍捧着荷包眼泪一下漫上了眼眶。
顾太监看着珍珍眼角的泪水颇有感触,连着安慰了几句后才笑眯眯又对威武道:“除开这些田产银钱,万岁爷还有恩旨呢!”
第25章
顾太监笑眯眯道:“万岁爷授威武大人为护军参领,您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珍珍的嘴微张着实有些惊讶,这狗皇帝竟然如此大方?银子票子房子,如今连阿玛的官职都安排上了。
顾问行是个大忙人宣完旨连茶都没喝一杯就回宫去了。但他的到来让威武全家都稍稍安心,这一番动作至少证明目下长女在宫中颇得圣心。
第二日威武就上新设立的包衣护军衙门报道,而家中余下的人也没闲着。珍珍彼时也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花钱也很累!
皇帝的赏赐中有三十间房。彼时北京城二环内的房产不能自由买卖交,都是按需调配,多大的品级会赏赐多大的房子。
比如说这回皇上赏了威武三十间,内务府就需按图索骥,盘点内城里是否还有合适的空宅院。若是没有,那就圈几处院子将里头的人迁出另行安顿,再敲敲打打将小院子合一。
好在三十间房的空宅院并不少,内务府挑了几处让威武挑选,威武最后选定了他们如今住的这条胡同最里头的一处三进大院,刚好同萨穆哈家作了邻居。
置办好不动产,接下来就是买仆人。
先前帮威武家买过田的中人张守财不知打哪听说他家出了娘娘的消息,热心肠地主动上门领来一个牙人说是南城最好最靠谱的。
塞和里氏半点没有经验,于是就请自己的婆婆李氏出面。
双方约好相看的日子,那天一早珍珍原本是要去学堂的,临出门前却被李氏给叫住。
塞和里氏奇怪地问:“额娘,买仆人的事您一概做主就是了。珍珍才多大的孩子叫她做什么?”
李氏轻叹一声,微微侧过头对珍珍说:“珍丫头你先去把书和笔墨都放回去,我同你额娘有几句话要说。”
珍珍猜测李氏接下来说的话定十分重要,可她现下还是个孩子,有些长辈间的话总是不愿意说给她听。
她悻悻而去,李氏一指身前的位子,塞和里氏会意地坐到她身边,李氏方才语重心长地把心里话一条条与她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