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芳姑姑人似乎还不错,可她的妹妹却是个十足的熊孩子,打刚才起脸上就挂着“不耐烦”三个字,珍珍看向她时她还鼻孔朝天别过了脸。
呵,没教养的熊孩子,欠教训是吧。
珍珍轻轻扯了扯姐姐的衣角装着小可怜样儿说:“姐姐,咱们回家吧,珍珍饿了。”
芳姑姑的妹妹听见这句话立马是翻了个白眼,似乎珍珍说肚子饿是多么低俗的一件事。
“行,咱们家去吧,额娘应该做好饭了。芳姑姑,我和妹妹先走了。”
珍珍甜甜一笑由着姐姐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没走几步她就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回头朝芳姑姑的妹妹作了一个鬼脸。
小女孩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气得就想追上来还以颜色,她刚一动就被她姐姐一把拽着,板着一张脸说:“秀雅你上哪去?还不赶紧跟我回家,不听我话仔细我告诉额娘打你。”
小女孩用力跺跺脚一张小脸鼓得和皮球似的。珍珍仗着自己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干起恶作剧毫无心理负担。
额森牵着孙子博起在院子里散步,两姐妹一进门额森就乐呵呵地说:“哟,你们出门遇着什么好事了?瞧二丫头这笑得和偷了腥的猫似的。”
珍珍跑过去仰着头说:“阿爷,大堂兄今儿送了我一本《千字文》还让姐姐教我。”
额森摸了摸小孙女的头,“好,咱们珍丫头如今也是读书人了,读书人好,有出息,咱们启哥儿将来也要好好读书考个进士老爷光耀门楣。”
博启不知道为什么阿爷突然点他的名,含着手指呆呆地看着大家,一圈人围着他直笑。
额森弯下腰对珍珍说:“阿爷给你烤肉吃好不好?”
珍珍一听眼睛都亮了,刚兴奋地喊了个“好”,额森赶紧“嘘”了一声,冲小孙女挤眉弄眼道:“别喊,咱们悄悄摸去厨房,可别让你阿奶和额娘知道。”
老爷子活到这把岁数简直就是个老顽童,他一手牵着小孙子一手扯着小孙女,果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老婆子在屋子里绣花,儿媳妇在炕上纳鞋底,老爷子脚底抹油提溜着两个孩子就溜进了厨房。
姐姐含笑跟了进来,瞧着左摸摸右翻翻嘴里嘀咕着“哎,我的刀呢,她们给收哪去了”的老爷子说:“阿爷,我也来帮忙吧。”
额森弯着腰在一个旧箩筐里不知道翻什么,手往后一摆说:“不用,你看着启哥和珍珍就是了,灶台那烫,别让他两往那靠。”
他摸索了半日翻出一把宽菜刀来,粗粝的手指像是爱抚什么珍宝一样轻轻在到身上摸索,眯着眼睛笑说:“呵,老伙计又到用你的时候了。”
他拿起一大块五花肉,先切了一小块肥肉往刀刃上蹭了蹭。珍珍前世的时候也见过自己的外婆这样做过,说是刀时间久了不用会钝,拿肥肉擦擦上点油会好很多。
额森接着手脚麻利地将一块五花肉切了一盘肉片,每片肉片几乎都是一指来一寸来宽,规整的很。他取了一只空碗,倒上酱油、醋、糖、盐,放上一把胡椒面用筷子迅速搅拌均匀,最后再倒进用清水洗过沥干的肉片。
珍珍傻傻地搂着博启看得是目瞪口呆,她阿爷这刀工这把式简直就是厨师水准啊。可是古代不是男子远庖厨的么?她穿来这么久了也没见额森和威武做过一顿饭啊。
额森抓起一块抹布擦了个手,悠哉地提起烟杆子吸了口烟说:“成了,这肉腌个一刻钟就行,咱们先把灶台里的火升起来。”
珍珍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一抬头,看见她大姐面露难色,秀气的眉毛拧到了一处,高挺的鼻尖上微微冒汗,不知是因为厨房里越来越高的温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阿爷,阿奶说过不让在炉灶里烤肉。”
额森转过身压着嗓子说:“要不我说别吱声呢,咱们悄悄地烤完,悄悄地吃完,然后再悄悄地回去,谁都不会发现的。”
珍珍同她怀里的弟弟一样,现下是一脸呆相。这怎么想都不可能不会发现吧!
额森已经把火生上,麻利地开始往竹签子上串肉片刷油了。珍珍拽了下姐姐的衣袖悄悄问:“姐姐,我们会不会挨骂……”
她和姐姐的漂亮脸蛋基本都是遗传自她们这美人阿奶,可这位老太太通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她是真害怕李氏发火。
她不安地仰起头,大姐拿帕子轻轻给她抹去额头上被炉灶的火烤出来的汗,温柔地说:“算啦,阿爷高兴,咱们就算挨骂也是值得的。”
珍珍一想也是,横竖她现在就是个五岁的娃娃,就算要挨骂上头还有额森和姐姐顶着呢。
说话间一股子肉香飘了出来,小弟嗅了嗅,兴奋地在珍珍怀里拼命往飘出香味的地方伸头。
额森抹了把汗将一把竹签子从炉灶里取出来。肉烤得恰到好处,表面微微泛着金色,汁水四溢香气扑鼻。
“来,快趁热吃。”
额森给孙子孙女一人塞了一根竹签子。
珍珍略吹了吹咬了一片肉,一时感动得眼泪都快淌下了。肉不但鲜美无比还烤得恰到好处的嫩,她就算是上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就为了这口,挨骂也是值得的!
额森志得意满地笑了。
“好吃吗?”
珍珍火速地吃完了一串,小手一摊,用实际行动给了答案。
“阿爷,珍珍还要。”
“咱们珍丫头是个小饕餮呀,有口福会吃!”
额森笑着把小孙女抱怀里,亲自拿了一串肉串喂她。珍珍自然是很享受这样有人伺候的待遇,吃得津津有味。
小弟一看急了,他还一口都没吃上呢!他话还说不利索只能着急地直哼哼。珍珍想喂她,一旁的姐姐说:”你吃吧,我来。“
她怕签字戳着他,拿筷子把肉拨到碗里喂他,小祖宗吃得满嘴油,喂完一片就张着小嘴要第二片。
一伙人在厨房干坏事干的热火朝天,打突然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冷淡如水却活似地狱来的阎王。
“老爷,您在这做什么呢?”
珍珍一口肉差点没呛喉咙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氏站在厨房门口,她一眼就看见滴满了油的炉灶,但依然神情未变,只是两道同珍珍两姊妹生得一模一样的眉毛微微拧着。
额森的表情那就是孙悟空见了如来佛祖,“蹭”一下把珍珍往地上一放,站起来说:“呵呵,孩子们想吃肉我就随便弄点。”
李氏淡淡地说:“老爷,随妾身进屋说几句话。”
额森垂着头跟着老伴出去了。
珍珍抱着碗看得目瞪口呆。她这阿奶果真厉害啊,这是顾忌着老伴的尊严所以才要进屋去驯夫啊!
三个孩子担心地站在院子里,主屋大门紧闭,别说骂声了连说话声都没漏出一丝来。这倒也颇符合李氏的为人。
威武此时回家来了,珍珍只见小弟迈开小短腿朝爹爹扑了过去,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珍珍对这位便宜爹到底还有几分不适应,只依在姐姐身旁小小地嗫嚅了一句“阿玛”。
威武抱起儿子,因常年习武而练得粗糙有力的大手拍了拍小女儿的头顶。“怎么都站在院子里?”
威武嘀咕了一句,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了个纸包出来塞到小女儿手里,“乖,同你姐姐一起吃吧。”
纸包里是几块花生酥,这东西对在现代生活过的珍珍来说没什么稀罕,可在古代却十分少有,听她那个额娘塞和里氏说得跑到鼓楼大街那儿才有的卖。威武下值回家要带这一包,就得绕一大圈。
珍珍并不真的稀罕这一包糖,她所珍惜是眼前这一家人。
前世她的爷爷奶奶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父母虽然十分疼爱她,但两人都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平日里忙于工作。她高中开始住校,很早就学会了独立生活。
考上大学后她忙于学业,同父母之间聚少离多,一家人相守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事在她记忆里少到可怜。
她喜欢这个家里老顽童般的爷爷,喜欢温柔的阿玛额娘,疼爱她的姐姐,就连平日不怎么说话看着十分严肃的奶奶在她病重的时候也是毫无怨言几日几夜地守候在她身边。
珍珍觉得也许老天爷让她穿到清朝来再活一世是想让她经历一次家人的温暖。
想到这里珍珍接下来那句“谢谢阿玛”就说得格外自然。
威武人高马壮说话中气十足,这几句话主屋里的人当是听见了。
没一会儿额森装着没事人似的慢慢跺步出来,一丝死里逃生后般的侥幸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威武问了声安,额森点点头抽了口烟袋,在吐出的白烟中问:“宫里都好吗?主子爷如何?”
威武说:“主子爷看着精神好多了,南边战事也算有了点喜讯,还听说今儿早朝的时候让几位大人们议立太子的事。”
额森默默地抽了口烟斗,半晌后才用力一点头,“看来主子爷心里已经定了主意了。”
第3章
皇上、太子。
珍珍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道明演的康熙帝痛心疾首废太子。
“怎么都站在这?”
塞和里氏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瞧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说话的样子不禁笑了,“别都杵在院子里,赶紧进屋吃饭吧。”
这会儿吃的是一日里的第一顿正餐称为早膳。旗人讲究一日两膳,早膳名早其实不早,一般在十一点前后,晚膳则在下午四点前后,这两顿都是正餐。
而在早膳前和晚膳后又各有一顿小点曰早点和晚点,一般是面条之类的主食,当然考究点的人家就会换着花样来,或包子或炸果子,可以自己做也可出门买。
屋里的八仙桌上摆了三菜一汤,炒油菜、白菜烩豆腐,猪肉炖粉条还有一道蛋花汤。
高中吃食堂,大学吃食堂,工作了靠外卖度日的珍珍自打穿到清朝来,就深深爱上了塞和里氏的手艺,虽然菜色普通但看着新鲜健康,口感又不油腻。
这里面唯一让珍珍觉得不习惯的就是主食。家里除了李氏外都爱吃面食,塞和里氏平日会先给其他人准备好馒头,然后单单用一只小青花碗给婆婆盛一碗米饭。
珍珍拿着手里的半个馒头半天没动,一双眼睛一直眼巴巴地瞅着阿奶手里那碗无公害无污染的白米饭。塞和里氏不由问:“二丫头也想吃米饭?”
珍珍那头点得和捣蒜似的。想她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当然喜欢米饭,刚穿过来的时候正在生病别人塞什么就吃什么,病好后这一个月来可把她给憋坏了。
塞和里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怎么突然喜欢吃米饭了。”
威武说:“孩子大了口味总会变的,去给她盛米饭吧。”
塞和里氏想想也是,这孩子以前吃葱,最近也不爱吃了,于是另拿了一只小碗给珍珍盛了一碗米饭。
珍珍夹了一根炒得碧绿的油菜配着米饭含到嘴里一脸满足,额森笑说:“这孩子像足了她阿奶。”
李氏的清冷脾气让她脸上依然平淡如水,但眼底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珍珍她姐牢记傅达礼的话吃过饭就开始练字。而珍珍为了早日脱盲修成满汉双学位便缠着姐姐教她。
姐姐给了她一本字帖,先耐性地手把手教她写了几个字,再让她自己练习。
珍珍上辈子用惯了电脑除了自己的签名外已经很少写字了,满文都是蝌蚪文简单些,繁体的汉字尤其是毛笔字,她的水平真和五六岁的小孩没区别,但既然来了这个时代往后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生活,珍珍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
两姐妹对坐在炕上伏案书写,塞和里氏则陪着婆婆做针线活,她歪过头笑着对李氏说:“瞧她们姊妹两这认真的架势像是要去考笔帖士呢。”
李氏抬起头看了眼说:“女孩子家会写字是好事,由她们去吧,也就废几个纸钱。”
塞和里氏自己就吃了不识字的亏,兼之对婆婆的话从来都言听计从,所以连连点头还摸着博启的头念念有词:“如今进了关识文断字的人才能出人头地,想咱们大房的傅大侄子和三房的萨叔都是靠读书才出了头,我也不指望咱们家启哥儿能考上进士,他能考上笔帖士进内务府混个文职那就比他爹强了。”
李氏说:“先前你不是提过想请三房帮忙给威武在内务府寻个差事吗?”
塞和里氏叹了口气,“内务府的差事如今抢手得很,这事托三房有个把月了迟迟都没动静,我估摸着是没戏。”
李氏没再说话,塞和里氏见婆婆不吭声只能把那些叹息都藏回心底低下头继续给儿子做衣裳。
过了一会儿李氏收了针线,带着几分满意地说了一句:“成了。”
她把绣了三个月的牡丹争艳从绣棚上取下叠好放到塞和里氏的膝上。
“额娘,您这是?”
李氏说:“你回头把这副被面送去给秀芳她娘吧,去的时候一句都别提给启哥儿他爹寻差事的事,就说是庆贺秀芳她爹升户部郎中。”
李氏刺绣的手艺是在闺阁的时候家里请了师傅专门教的,年轻时据说还给如今的太皇太后绣过朝服。
只是这些年岁数上去了越来越少碰针线,塞和里氏前阵子还奇怪怎么婆婆突然又把绣棚都搬了出来,原来都是为了儿子。
“额娘……”
塞和里氏说话间眼圈就红了。
李氏性情冷淡素来不大会应付自己这感情充沛的儿媳,她揉揉肩膀有些不自在地说:“哎,到底老了。”
两个女孩一听立刻搁下笔,一个说:“阿奶,我给你按肩。”
一个说:“阿奶,我给你捶背。”
李氏吃了孙女的讨好,脸上终于溢出一丝微笑,“嗯,你们都乖。”
屋内其乐融融,姊妹两正围着李氏说笑,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威武叔在吗?”
珍珍她姐似乎认识这个男孩,她说了一句:“是索柱叔叔家的费扬古哥。”
塞和里氏高声说:“门没上栓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一个高瘦的男孩走进屋,他先瞧了一眼珍珍她姐才对塞和里氏说:“我阿玛请威武叔去我家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