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穆哈的夫人王佳氏却不是安分的人,她听得萨穆哈要在这时候抛下女儿出京,在家闹了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据说抹脖子上吊无所不用其极,直闹到半夜里金丝套胡同和南官府胡同住的十几户人家纷纷点灯起来看个究竟。
要说这萨穆哈向来对王佳氏颇多容忍,可这回却是铁了心要整治她,深夜里就叫了家仆把王佳氏锁起来,然后连夜去见了大房的傅达礼。
他向傅达礼传达的核心思想便是:在他出京办差期间无论如何要家中看死了王佳氏,且不许两个女儿和她接触。
傅达礼是个老实人和礼义人,也颇多看不上王佳氏娇惯无状的样子,萨穆哈亲自来请托自然应下。
但终了,他还是添得一句:“这内务府小选当真没有可通的路子了?”
萨穆哈苦笑一声:“这回尚家高家几家大户做了手脚后,剩下的人内务府将将够用,哪里还能再通路子。知道这事后她成日与我闹,还想扣了大房的银子合做五十两再去试试,被我知道了才锁起来。也怪我素日惯着她,这才让她如此无法无天,唉,真让你们见笑了。”
说着又叫家仆端了银子出来让傅达礼还回威武家,傅达礼收下后又嘱咐了他一番路途小心、办差谨慎的话。
这事第二日傅达礼便告诉了额森,额森怔了半天,猛抽一口烟说:“罢了罢了,我老头年轻时候给太皇太后做了十年羊汤,现在我孙女再去伺候那是福气。”
李氏比额森多了个心眼,搂着珍珍问:“萨兄弟就这么把媳妇锁起来了?他马上出京了,可别闹出事。”
傅达礼略略说了萨穆哈的安排,随后感叹了一句:“他这媳妇要是有她姐姐一分好也行啊……”
珍珍在李氏怀里竖着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新“八卦”,可一屋子大人又不把话说清楚。直到傅达礼走了,她才拉拉李氏悄悄问:“阿奶阿奶,姐姐的事没有办法了吗?”
李氏点头,随后对额森说:“你去隔壁和威武他们传个话,话说的缓一些,别让儿媳妇闹。”
额森得了令,匆匆而去。他去了东厢,片刻后就传来了塞和里氏的哭声,李氏是意料之中听见这吵闹没有半分波动。
她拍了拍怀里的珍珍问:“你还想为什么?刚刚你大堂兄在这里,我见你眼睛直转。”
珍珍感叹自家阿奶真是火眼金睛,遂把实话说了:“阿奶,我就是不懂大堂兄那句他媳妇要是有她姐姐一分好,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氏拍拍珍珍的前额有些嗔怪又有些教训地说:“小孩子家家怎么能问这些?”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珍珍想自己明明二十多人,只是被塞进了五岁的身体,接着她拿手比了比嚷嚷,“我最近又长高了那么多呢!”
“好好好。”
李氏耗不过珍珍的死缠烂打,于是捡了要紧的事说与她。
原来这萨穆哈原本有一位原配大王佳氏,温柔贤淑大方得体,可惜身子不好膝下无出英年早逝,原配过世后萨穆哈又娶了原配的妹妹小王佳氏。
“可这小王佳氏不好,那萨爷爷为什么还要娶她呀?”
仗着童言无忌,珍珍把心里想问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李氏听此一问犹疑了好大一会儿才尴尬地说了句:“当年小王佳氏在姐姐病榻前照顾的不错。”
李氏是遮掩了过去,可珍珍毕竟不是小孩子,她话里听音明白了这其中的隐讳涵义。
感情这萨穆哈家就是个大小周后和李后主的故事,什么大周后病重,小周后和李后主偷情,大周后最后气到病亡。
渣男,千古渣男千篇一律!
是夜,珍珍在被窝里安慰要进宫的姐姐,又按耐不住把新知道的轶事告诉了姐姐。
没想姐姐却没有和她一样惊讶,珍珍扁扁嘴问:“姐姐是早就知道了吗?”
“小孩子,别问了。”姐姐替珍珍掩上被子说,“早些睡吧。”
珍珍踢了被子钻进姐姐的被窝,呜咽着说:“姐姐,我不要睡,我要和你多说会儿话。”
姐姐于是拍着珍珍的后背絮絮叨叨着:“我走了,你要在家好好孝顺额娘阿玛,阿爷腿不好,你到了冬天看见他出院子要去扶一扶。阿奶喜欢清静,你平日里和博启玩耍不要吵着她。”
“嗯,我都记下了。”
珍珍又往姐姐怀里钻了钻,姐姐拿了一块帕子替被窝里的珍珍擦了擦鼻涕,“别哭了,再哭都是小花猫了。”
“姐姐,宫里可不可怕,我好害怕,万一那些贵人折腾你怎么办?”
姐姐沉默了片刻后,端着轻描淡写的口气说:“怎么会,我大清宫规严谨,主子们都是极和善的人。你没听阿爷一直说吗?太皇太后年轻时候在盛京多照顾他们这些包衣老人,连阿爷成亲,太皇太后还派身边的姑姑送过礼呢。”
珍珍知道姐姐说的太皇太后就是孝庄,她记得电视里那位威严的老太太,然后她又转而想到那个康熙,“那皇上呢?他要是哪天不开心了,也罚你们这些宫女呢?”
“不会,御前是没有宫女的,据说万岁爷脾气很好,即使是大过也都会饶过一命。”
珍珍惊讶于姐姐连这都知道,她在姐姐怀里抬起头望着她美丽的面庞怯怯问:“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姐姐温柔一笑没有说话,珍珍细想下自己明白了过来。
“姐姐是早就认定逃不掉了吗?所以早早去打听了。”
姐姐没有接她的话,转而又开始说那些家中的小事,还有便是叮嘱珍珍自己,“我们女孩子虽然读书不重要,可识字还是好的,我走了你还是要常常习字,等博启到了开蒙的年龄,你就将我抄给他的三字经读给他听。”
珍珍窝在姐姐怀里一直和她说到半夜,直到迷迷糊糊睡去时还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说,这样留住姐姐该有多好。
……
秀女的名册交上去过了十日,珍珍的姐姐跟着同旗的女孩们一起进宫选阅。包衣家的姑娘进宫是伺候人的,宫里挑人只看两样,一是模样是否端正二是人否蠢笨,其余皆不看。
姐姐一早就坐马车进了宫,一直到快日落的时候才回来。她归家的时候塞和里氏只说了一句“今儿累着了”,别得什么都没问,怕一问就伤心。
内务府选阅也是按旗来的,一日只看一旗,一旗下又分有参领和佐领,一日最多只能看十个佐领。
正黄旗是头一个,接着还有镶黄旗和正白旗。全部看完也颇费时日。
萨穆哈就在一家人等消息的时候启程出京,傅达礼虽然是个老实人,但好歹在朝中为官多年,当年党附鳌拜都能死里逃生官复原职,故而对付个王佳氏根本不在话下。
他先是派了自家的老奴才和萨穆哈留下的家仆,把萨穆哈家的院子围了个结结实实,接着安排人每日两次进去送水送饭,除此以外连个纸片都不交到王佳氏手里。
而萨穆哈的一堆孩子,男的都被傅达礼送去家庙念书,他还让人在家庙打扫了几间厢房安排孩子们居住,女的也就是秀芳秀雅两姊妹则交给了自己的夫人那拉氏。
如此整个吴雅氏都安生到了过年,直到元宵前才有消息传来,说是萨穆哈这次外派又立了大功,年后就要升为太仆寺卿。
这可是从三品的职位,虽然太仆寺就是个清水衙门,但朝中惯例,太仆寺卿、太常寺卿都是六部侍郎的预备役,只要上头有空缺就能随时补上。
吴雅氏在北京的族人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百人,可眼下先有傅达礼做了翰林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再有多毕这个佐领兼御史,跟着马上要再出一位六部侍郎,怎能不让合族欢喜?
正月十五一早,傅达礼便领着几家人一起到后海的家庙上香行礼,感谢祖宗保佑,也顺带祈祷家和万事兴。
跟着第二日,内务府就知会上三旗各包衣佐领各旗入宫的女孩名单,传到后海的吴雅氏府邸,威武的大女儿自然在列,且整个名单上吴雅氏一族的女孩只选了她一个人。
第6章
这消息传来,塞和里氏扑进李氏的正屋,抓着在炕上习字的大女儿哭天抢地。
珍珍被她的哭声震得耳膜疼,她在一旁冷眼瞧着,被额娘搂在怀里上下“抚摸”的姐姐也是一脸不自在。
还好,李氏比她们更不能忍,她也没拍桌子没高声,只是冷冷说了句:“住嘴。”
接着塞和里氏的嚎啕大哭就憋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再出来,李氏算得好相处的婆婆,可只要拉下脸给塞和里氏立规矩,总能收拾的她服服帖帖。
塞和里氏抬眼看婆婆脸色,便知这是要吃教训的节奏。
她只敢怯怯搂着大女儿说:“媳妇这是心疼孩子,也不知怎么萨穆哈家的秀芳就逃过了,如今他家飞黄腾达只苦了我们家孩子摊上这倒霉事。”
“你闭嘴。”
李氏朝大孙女伸手,珍珍看姐姐飞速地从额娘紧箍她的双手中“逃”了出来,乖巧地立到了阿奶身边。
李氏抚着姐姐的辫子轻声细语地说:“你的大女儿能有荣耀进宫伺候主子们是喜事,咱们家三房有老爷要升官那也是喜事,正月里得了两件喜事,你有什么要哭的?”
李氏说话的声音在家中从来都不是最响的,可偏偏就是家中最有用的,塞和里氏听了这话嘟哝了句“可是”,下一句还没吐出来,就又被李氏噎了回去。
“你公公当年在盛京做的是太皇太后的膳房总管,后来跟着太宗爷去军前效过力,再到从龙入关有了天子脚下的差事和院子。怎么?你心还不够?”
塞和里氏捏着帕子缩在角落不敢再发一句声音,李氏见此说:“你下去吧,两个丫头最近都在我这里歇着,要是在被我听见你说什么不该说的,正月里还哭哭啼啼,就别怪我这老婆婆给你做规矩。”
塞和里氏唯唯诺诺走了,珍珍有些不解,她待门关了趴在李氏膝上问:“阿奶,你怎么不让额娘说呀?进宫怎么会是好事呢?我舍不得姐姐。”
倒是姐姐拿手指抵在了她嘴上,“嘘,已经定了就自然是好事。”
珍珍被姐姐抵着嘴,她左看看李氏右看看姐姐,这才回过神来。
祸从口出,这是阿奶和姐姐一起教她的道理。
……
塞和里氏再怎么心里不痛快但到底不敢不听李氏的话,加上姐姐进宫的日子定下了,她索性把大门一闭,谁都不见,每日就在家里准备女儿进宫的事。
秀芳落选的事一下子传遍了整条南官府胡同,这事莫说吴雅家的人嘀咕,其他人也都在窃窃私语。
此时萨穆哈先前无意间的安排简直就是如有神助,王佳氏被关在家里出不了门,别人也进不去,这台搭不起来戏也就没法唱,闲言碎语嚼了几天那些想看戏的渐渐也就散了。
可这时候,偏偏秀芳有一日趁着傅达礼夫人那拉氏回娘家偷跑了出来,偷溜进了自家的院子和亲额娘报信。
这王佳氏被一关多日,里外消息不通,这时候才知道女儿不用入宫的事,当场在院里翻出了本来备着过年没能放的鞭炮来。
要说这王佳氏也真不是一般能闹事,南官府胡同前后住着的人家大半是包衣,这回几乎各家都有要进宫的女儿,她这一折腾附近的邻居各个黑了脸。
傅达礼下朝回府知道了这事,只感叹自家三房的爷爷真是讨了个好媳妇,赶紧招了家仆把秀芳从她亲额娘屋子里逮出来,然后给萨姆哈家的院子上了把锁。
对王佳氏本人,傅达礼除了遵照萨穆哈的嘱托好好关在院里外,其余也只能等萨穆哈回京再处置。
而萨穆哈这厢在正月底就办完了差事回京,他入宫刚刚面圣完就被傅达礼拦了个正着。
傅达礼拉着他足足唠叨了有半个时辰,个中都是些什么话自是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回家后的那天就让王佳氏和秀雅去吴雅家的家庙里跪了一晚上。
第二日萨穆哈亲自敲开珍珍家的门,他顶着一脸的疲惫和倦容说:“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回头我会去找内务府总管海拉逊,求他给咱们家女孩安排个好去处。”
于里塞和里氏应该对萨穆哈说一声“多谢”,可是于心于情她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他们这一家人,她冷着一张脸说了一句:“叔叔慢坐,侄媳妇灶上还有活计恕不能奉陪了。”
撂下客人就走了。
倒是珍珍她姐走上前婉婉一福,“劳小爷爷费心了。”
她这个蹲礼行得几近完美无缺,世家大族家的姑娘仪态不过也就如此,萨穆哈不想不过半个月没见,这个大侄孙女的形容举止竟有如此变化,他愣了愣神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你这孩子,同小爷爷客气什么。”
萨穆哈看她捏着帕子头微微低垂着退到一边,又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轻轻一捋胡子问:“侄媳妇这是已经教她宫里的规矩了?”
威武老老实实地说:“是额娘教她的,她这几日白天一直都在额娘屋里待着。”
萨穆哈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又捋着胡子微微点头。
珍珍被威武抱在怀里,一屋子的人都当她是个孩子没人留神她,她却借此一直在打量萨穆哈,她总觉得这事当中另有蹊跷,却一时又想不到关键之处在哪。
一直到又过了三日,一个消息传来才终于解了她的疑惑,秀芳的婚事定了。
对这桩婚事,不止吴雅氏族内震惊,街坊四邻也都议论纷纷。
她这许婚的对象非同一般,乃是正白旗下包衣的曹家。
这曹氏特殊在他家老夫人孙氏乃是当今康熙皇帝的乳娘。
孙氏当年产下一子后被内务府挑去了做康熙皇帝的乳母,没想入宫伺候两年后留在家中的孩子没吃上她一口奶就不幸早夭。
皇家挑奶娘都会再给奶娘的丈夫一些银两方便他娶一房小妾照顾家中(珍珍知道后内心万分吐槽皇家办事“周全”)。
在孙氏的长子不幸早夭后,孙氏丈夫曹玺后讨的小妾顾氏生了一个庶长子叫曹寅。
等康熙皇帝年纪长大八岁登基,孙氏作为乳母被放出宫再回家中,她拼着一身老命又生了一个小儿子——这,便是秀芳要许的对象曹荃。
曹荃眼下虽然无官无职,可怎么说都是皇帝的“奶兄弟”,这是非同一般的身份啊,日子长了以后总有官运亨通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