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气还没散呢,她祖父郁太师就让她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到相辉楼去。
说得好听是跟在什么国师身边做些琐碎事,说到底还不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她堂堂大小姐,想想都丢面子。
只是心中再是不愿,碍于郁太师威严,她还是来了。
在门口等了半晌,这一见到人,她才恍然晓得,这两日满京议论的宁姓国师,不是别人,就是宁莞!
这还得了,心肝脾肺里的火气尽冲着一点,抬起手,鞭子就重重甩了过来。
当然郁小姐也不是个蠢人,看自己祖父的态度,也知道宁莞这国师动不得,再加上当日魏黎成的恩情,这裹风的长鞭也没冲着她来,而是直直对着旁边的浮悦。
这种力道和水准的鞭法,对浮悦这种习武之人来说实在不堪一击,轻轻巧巧就能避过。
宁莞并不担心,只是她刚与丈夫生别,现在心情很不好,很糟糕,晚上睡不着,头昏脑涨不说,心里头也沉郁得厉害,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也没什么心思好言好语的瞎唠嗑。
她一步上前,直接伸手半路截了这力道十足的一鞭子,握着用力一拽。
郁兰莘吃了一惊,被她这徒手一拉,前倾了身子,脚下大乱,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在地上,当下也顾不得旁的,反射性就松了手。
宁莞垂眼看了看这条长鞭,扔到郁兰莘身边侍女的怀里,眼含厉色,说道:“郁小姐,不想待在这里,走便是,没有人会留你。”
说完这话,她也没有停留,转身就往相辉楼里面去。
郁兰莘呆了一下,侍女卷好长鞭,小心翼翼道:“小姐,太师说了,让您好好跟着国师,奴婢这就回去了,待下值了再来接您。”
郁兰莘缓过神,别过脸,冷冷哼了一声。
待侍女走远,才跺了跺脚往里去。
相辉楼里一应之物已经添置妥当,也不需宁莞费什么神。
国师也就是个名号,没有专门的任务分派,对于没有野心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清闲的位置。
宁莞坐在长案边,郁兰莘进来,她也没抬头看一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郁兰莘冷然挑起细眉,满脸矜傲地也找了个地方坐下。
她无聊得很,就比着手看自己的指甲,半天才斜了斜眼,不想却见坐在案前的人面色苍白得厉害,一副病态。
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嗤一声,说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叫太医,省得一会儿叫人看见了,还是我的罪过。”
宁莞听见声音,动了动眉,睁开眼,摇摇头道:“没事。”
她坐直身,喝了一口浮悦刚沏好的热茶,神思稍清醒些,便准备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放放心思。
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几本书来,摆在案上,翻看着打发时间。
御前伺候的小宫人小跑进来,躬身殿前,说是圣上有旨,请她过去一趟。
宁莞合上书,起身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宫人机灵得很,知晓这位的厉害和上头的看重,也不作隐瞒,近前去悄声说了“楚侧妃”三字。
宁莞正了正神,有关这位名义上远房表姐的事情在脑子转了一转。
尤其是想到郗耀深送来的那两眼珠子,不禁拧眉。
虽然不知道楚华茵为何针对原主,还故意叫郗耀深进京来,但无论怎么看今日都是来者不善了,十有八九是为眼睛被剜之事。
思绪稍定,宁莞便与内侍从大门出去,郁兰莘见状也只得跟上。
紫宸殿外禁军环绕,威严肃穆,宁莞走到汉白玉堆砌的石阶下,正看着脚下的路,不期然瞥见一抹浅霜色的衣角。
她抬眸,果见宣平侯站在阶上,正将手里的剑交给齐铮。
熟悉的眉眼叫她不禁愣了一下,直到听闻旁边郁兰莘红唇冷呵,她才咬了咬舌尖,定下神来,缓步上去。
齐铮见人一笑,问好道:“表小姐。”
宁莞与他颔首,这才转向楚郢。
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虽然性格有相差,但长得太像了,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为过,哪怕知道不是一个人,难免还是晃扰心神。
宁莞徐徐轻呼出一口气,想着以后还是避开些的好。
内侍进殿里禀报去了,还得在外头候些时候,宁莞捋顺繁乱的袖摆,随口打听一句,“侯爷此来也是为侧妃之事?”
楚郢轻嗯了一声,视线低落在她面上,顿了顿。
过了须臾,问道:“你……不舒服吗?”
宁莞正暗想楚华茵今日打的什么算盘,就听这格外熟悉的嗓音,头都痛了一瞬。
略略牵起唇角,似抿起了一抹极淡的浅笑,温声回道:“并无大碍。”
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温静,只是眉眼间却有不经意的疏淡,倒是渐渐和上辈子所见的国师重合,这突来的转变叫楚郢怔了一下。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理一下线吧~
第一世:表妹(原主)当上太后,一生顺遂,女主未穿越。
第二世:楚华茵做梦,表妹凄惨,女主穿越,但楚与女主前期无交集,且前期两人都有恶感叠加,楚也没有裴的记忆,后面也没在一起。
第三世:即现在,第二世的楚重生,前期有刷好感,关系不错,暂时也没有裴的记忆,后面会恢复。
以上!我果然整得太复杂了_(:3∠)_
第71章
很快内侍通禀出来, 弓了弓身子, 请他们几位往里去。
地上澄砖干净明澈,行走间落地无声, 宁莞甫一进去, 隔着前方淡烟袅袅的鎏金双耳三足炉, 便见敞亮的正殿中央跪着一人。
青绫软缎褶裙裹着细细弱弱的腰肢, 眼上缠了一抹白缎, 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繁乱得发躁。
她斜斜无力地歪着身子, 半倚靠着婢女, 喉间哽咽, 似有哭泣之声。
宁莞走近去,稍一侧眸,在她身上做了轻轻打量, 才与楚郢一道向上方帝后问了好。
兴平帝头疼得厉害,摆摆手,将茶盏一搁。
楚华茵目不能视, 但听得清楚, 知道人来了,立时直了直身, 深深一俯,伏在地上。
“陛下,娘娘,妾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万望天恩垂怜,还妾身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并不尖利,而是惶然怯怯的,满含痛楚,两弯细眉间更是一片哀戚,叫人所见,也忍不住怜惜。
宁莞也没贸然出声,静待一息,就听立在御案一侧的崔皇后说道:“你莫着急,且住了声儿。这凡事都得讲个证据,今日你入宫状告国师害你,总得说个子丑寅卯,拿出叫人信服的东西,单凭这一言两语的,陛下与本宫又如何能有应断。”
崔皇后是太子之母,中宫正位,自有一番雍容气度,说话时候的声线缓缓很能定抚人心。
兴平帝突突的太阳穴都松了些,接话说道:“皇后所言甚是。”
宁莞听这一番话,也是懂了,只是不大明白,这楚华茵与原主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竟然能闹到这个地步来。
她看向楚华茵,说道:“是状告我?这倒是稀奇得很,你我足有几月未见,何来害你之说。侧妃高居王府,深庭内院,奴仆环绕,我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在那府里来去自如。”
楚华茵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更是凄凄。
她带来的春芽抓着衣裳,说道:“表小姐自然没有这个本事,可你那未婚夫却本事通天之人。”
宁莞指尖轻压着袖口的繁纹,“郗耀深?”她扬了扬微白的唇,“他有本事和我作何干系?若是他做的,你找他便是,特意叫我过来是个什么道理?”
“侧妃若是因眼伤头,我也可以给你扎两针,勉强治治疯病的。”
楚华茵循声扭过头,便是没了眼睛,也挡不住面上恼怒。
她衔咬起唇,“表妹……”
宁莞打断她,“两家已然断了关系,侧妃还是循礼,唤我国师的好。”
楚华茵扯起嘴角,“国、国师……”她哀声道:“事到如今,你强词辩理,竟是无一丝悔过之意?”
“当日生辰小宴上,兄长与嫂子醉酒生情闹出事由,确是我不察,是我的罪过。与你是个重重打击,你诸多怨怼,百般手段尽使,我也硬是认了。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如此狠心!”
楚华茵又道:“这几日王爷查案问询,我一声未吭,只私下叫人查探,也是不愿相信你竟心狠至此,却没想到……”
宁莞静静看着她,缓声道:“你继续。”
楚华茵一噎,她狠狠咬了咬牙,猛地直起身来,一字一句落地,铿锵有力,“却没想到你不仅仅是个心狠之人,竟还胆大包天与外贼勾结,狼子野心,意图谋乱!”
此话一出,殿内瞬地安寂下来,只能听得一两声重重的呼吸。
崔皇后厉声斥道:“楚氏,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宁莞轻轻扬眉,这罪名听起来可大得很呐。
旁边做旁观的楚郢掠眼看过,眉间冷冷。
楚华茵白缎下的眼角尽是阴沉,从袖中取出一叠纸来,双手呈捧,“陛下,娘娘,妾查探良久,您二人道那郗耀深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声音朗朗,“正是北岐已逝阳嘉女帝幼子,原复姓公西!”
兴平帝两眼一眯,腾地前倾了倾身子,阳嘉女帝几年前已经离世,在位十余年,风行狠厉,这位之名可谓如雷贯耳。
他盯着那截白缎,目光似刀。
楚华茵动了动唇,暗含得意,她今日来,可不是用自己这双瞎了的眼睛叫人定罪的。
这些年每月初一十五噩梦缠身,她这好表妹一生里算得上名儿的大事,她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虽然最近当上国师太过出乎意料,但有些事情,按着梦里的走向去查一查,很容易就扯出线索来了。
楚华茵忍下空荡荡两眼里的刺痛,继续说道:“盛州郗家一门皆为阳嘉女帝麾下,驻我大靖,暗行其事,多有便利。如今盛州一城,只认这郗耀深一人,一城府尹也得听他言语,看他脸色,退位后居。”
“而与郗家定有姻亲的宁家……”她稍停了话,片刻方道:“乃是前朝勋贵,颇得恩宠,谨帝年间奉命退隐盛州,手中握有晋皇室至宝的秘密,正是因为有人得到这样的消息,他们宁家才会遭这满门皆亡的惊天惨祸。”
梦里看得明白,郗家和宁家的秘密,是她这表妹位主中宫后才被人曝出来的,满朝哗然,上呈的折子可以说累了一座山。
可惜啊,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偏偏被这女人泪盈盈的蒙了心肝儿,死命护着,一意孤行,拍案连下数人,愣是把事情压了下去。
她这半年暗地里都在细查这件事,本来只是留作后手,没想到……也罢,现在揭出来,就是要叫这二人不得好死!
不叫她好过,谁也别想讨得什么好处!
楚华茵也不知旁人如何惊愕,再度叩首,将手里的那叠纸往上递了递。
说道:“陛下,这样的两府人家却曾互为姻亲,近日,郗耀深更是接了国师的亲笔信才忙忙上京,昨天更是亲自至十四巷入府上门,何等亲近,可见野心!”
兴平帝沉下脸,“将东西拿上来。”
吴笠吴公公忙小跑过去,双手呈至案上。
兴平帝一一翻阅,崔皇后在旁斜瞥了两眼,看得是胆战心惊。
楚华茵却还有话说,磕头伏地,“陛下,当日郗耀深入府行凶,剜我双眼,直言是替宁家阿莞取的东西,此言若是不实,便叫妾身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春芽也顺势向上叩拜,“陛下,皇后娘娘,侧妃与郗姓之人毫无牵连,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若非事情属实,哪里须得以自己的双目来做构陷,若叫真正的罪人逍遥法外,与己何益?”
崔皇后听得两耳嗡嗡嗡,忍不住瞪了她二人一眼,叱道:“够了!都先噤声!”
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宁莞微有异色,这郗宁二家,在原主的记忆里就是盛州的富户强绅,什么北岐阳嘉女帝,什么晋皇室至宝,原主这个正儿八经的宁家姑娘都是一点儿也不知晓。
这楚华茵方才说得头头是道,十有八九是真事儿,只是……她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宁莞暗里琢磨,这人怕是有什么机缘。
而上方兴平帝细看良久,啪的一声将东西拍在案上。
猛地站起身来,两眼生火,来回转了好几圈,还是崔皇后眼疾手快移了盏茶过来,他一口灌了才稍好些,强压下一口气,看着阶下,“国师,这事你作何解释?!”
宁莞倒是不急,声音平缓,不疾不徐道:“解释?勾结外贼?意图谋乱?说得真好,不过,陛下……”
她抬起头,一夜未眠,眼角微红,目光里却是冷静无波,“我若真有这样的心思,当日地动又何必多此一举,由着山摇地动,城毁人亡,不是皆大欢喜?”
她轻扯嘴角,说道:“您是糊涂了吧,是不是也需要我替你扎两针好好清醒一下?”
兴平帝:“……”这国师今天脾气有点儿不大对头啊,怎么老想着给人扎针呢。
楚华茵插话道:“地动之事祸不及边疆,你以此位居国师,来日图谋自然更是便利!”
宁莞看她一眼,“你说得这般多,一切的基础不过是我为盛州宁家女,楚侧妃查得细致,怎么就不知道,我并非盛州宁家一脉呢。”
楚华茵一愣,倏忽转头,笑道:“胡言乱语,你宁家长女的身份,在盛州城一查便知,岂由强言辩驳。”
宁莞冷下眼,“哪里需要去盛州城查,费了那个劲儿做什么,问问明衷陛下就一清二楚了,还不必担心旁人内里作假。”
她与明衷皇帝初相见在好几十年前,元宗贵妃的宫里,那个时候北岐的阳嘉女帝还没出生呢,勾连?什么勾连?
兴平帝:“皇祖父还知道这事儿?”
宁莞面无表情:“我说了你也不信,问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