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凉蝉是来找姜平轩说退婚的事情的。
之前她都跟母亲说好了,等到父亲回来,就可以跟他提一提,让父亲来出面退了楚家的婚约。
姜凉蝉估量着,以她现在跟父亲的关系,想要参与姜平轩朝廷上的事,劝阻他远离太子,让他不要得罪沈放,这不可能。
但至少退婚这件家事,她以女儿的身份,找找姜平轩还是没有问题的。
姜凉蝉估算过,姜平轩应该大概率会同意退婚。
之前她还没有及笄的时候,父亲就特意过问过她的意思,说如果不想结这门亲事,可以回拒掉。
不管在外面如何,至少在家里,应该还是在儿女亲事上,会更注重儿女感受的父亲。
何况,父亲回来之前,母亲也说过,如果那楚家着实过分,让她把情况如实跟父亲禀报就好。虽然现在亲事拖得时间久了,退婚会比之前难处理,但父亲应当不会拒绝的。
姜凉蝉等到姜平轩坐定之后,就开口道:“父亲,跟楚家的婚约,我想退掉。”
姜平轩抬头看她,严肃的脸上显出几分苍老来。
他平静的问道:“为什么?”
姜凉蝉把想好的缘由都解释了一遍。
楚家攀炎附势,楚青人品不端,并且沾三捻四,不是良配,种种缘由,都陈述了个遍。
姜平轩听她说完了,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镇纸,半晌没说话。
姜凉蝉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姜平轩开口了:“你的意思,我听懂了。”
他话锋一转:“但是,楚家的婚事,不能退。”
姜凉蝉蹙起了眉头,有点着急的道:“爹爹,这楚青明明……”
姜平轩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楚家的婚约早就定下了,不能更改。”
他在姜凉蝉开口之前,道:“不但不能更改,这次随陛下私访,正好我和楚大人一路同行,给你和楚青挑了一个好日子。三月二十六,是个吉日,适宜成亲。我已经让人开始准备了,这几日就让人上门给你做嫁衣,你安分的在家等着。跟楚家撕毁婚约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见第二遍。”
姜凉蝉没想到,她来找父亲退亲,不但没退成,反而还加速了婚期。
而且,听这意思,姜平轩在回来之前就已经定好了婚期了。
一阵怒火攻心,姜凉蝉对他那点勉强能看得过去的印象也被撕碎了。
在这个世界里,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寻常情况下,女儿是不允许顶撞父亲的。
姜凉蝉不但顶撞了,还跟姜平轩大吵一架。
但是,无论她怎么吵,怎么愤怒,怎么坚决不同意。
姜平轩给她的,就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婚期已定,你老老实实回去等着。”
姜凉蝉气得两眼发黑,不想再多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了,愤怒的转身出去。
她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沈放正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姜平轩一抬眼,看到门口的沈放,沉声道:“你来了?进来。”
沈放没动,却看着姜凉蝉的左脸。
姜凉蝉刚才气急了,用力拍了一下书案。书案上的青釉彩瓶被波及到,倒了下来,正好磕在角几上,磕得粉碎。
碎片掉落的时候,刚好划过了姜凉蝉的左脸,在她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划痕。
姜凉蝉因为生气,也没有注意到脸上的微疼。
她心底正火着,跟沈放草草打了个招呼,怒气冲冲的走了。
她走了,沈放才敛下眉眼,进了书房。
姜平轩这次的语气竟然温和了很多:“沈公子,请坐。”
他试图寒暄几句。
沈放的目光扫过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花瓶碎片,冷淡道:“不必了,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一个府里的随从,按说是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老爷说话的。
但是沈放没有收敛,一股无名的火气在他心里慢慢烧着。
刚才他在门口,也听到了一些。
姜凉蝉因为太愤怒了,声音就没有特意控制。
他从她的字里行间,大概也听明白了。
呵。
果然还是那个姜平轩。
姜平轩常年身居高位,身上官威很盛,寻常百姓见了他紧张有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这么不敬的对待了。
不过,他竟然没有计较这个第一次被他召见的随从的态度。
姜平轩示意福伯关上门,而后道:“有件事,想请沈公子帮忙,请沈公子务必不要推辞。”
福伯机警的把书房的门关上,这次他吸取了经验,把书房守得更加严密。
书房里的谈话,被牢牢地守在了里面。
姜凉蝉坐在屋顶上,抹着眼泪。
明知道在冷风里面掉眼泪会皴脸,而且吵了之后独自躲起来哭,也很没出息。
但眼泪它就是自己不争气的掉。
说实话,进到这个世界,见到姜云庭和母亲之后,她心里一度很爱这个世界。
至少,很爱这个家。
她愿意付出一切去将这个家从未来的深渊里拖出来。
因为在姜云庭和母亲身上,她得到了之前的自己拼命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家人的爱。
她以为,有这样的母亲,有这样的弟弟,想必还没谋面的父亲,应该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吧?
她甚至偷偷地想过,哪怕这个世界的父亲,真的跟她现实世界里那个抛妻弃子离婚另娶的父亲长得一样,她也会努力地去把他当做完全不同的人,努力地像爱母亲爱弟弟那样去对待她。
可是她没想到,等着她的,会是那样一个在书案后,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话,没有一点父亲的温情的男人。
姜凉蝉又狠狠地擦了擦眼泪。
呸,为他哭不值得。
想让她嫁给楚青,做梦去吧!
没有父亲缘就没有父亲缘。
她还不稀罕呢!
姜凉蝉抹了抹脸,准备站起身,脚下差点一个趔趄,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在屋顶上。
刚才心里有一股火,就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发泄一通,看到这里有个梯子放在旁边,想也没想,就爬上来了。
结果,清净倒是真的清净了。
就是下屋顶比上屋顶难好多啊。
她小心翼翼的往下蹭,边探头往梯子的位置看。
没了!
梯子竟然没了!
姜凉蝉刚擦干的眼泪又想掉了。
现在是要怎么办?
在上面喊人来吗?
还是等着有人来还梯子,再趁机溜下去?
可是上面好冷啊!
还特么有点尴尬呢!
远处忽然走过来一个人,看那样子,还有点像在找人。
姜凉蝉刚有点欣喜,仔细一看,这个人怎么那么像沈放?
不,他就是沈放。
姜凉蝉莫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沈放大概不会过来,但她还是警惕的手脚并用,爬到一个能坐稳的地方。
刚坐定了,摆好姿势,沈放就看见了她。
沈放拧着眉看她高高坐在屋檐上:“你在那上面干什么?”
姜凉蝉单手支撑,极目远眺,表情悠闲轻松,像一个见惯大场面的武林高手:“忽然看看远方的风景,和永远都到不了的地平线。”
沈放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
是姜府正准备重新整装的一个闲院落,堆着一堆的破石头。
全府风景最差的地方。
堪称垃圾堆。
姜凉蝉背对着沈放的另外一只手死死的扒着屋檐。
妈呀他不是在找人吗?
快去找啊。
屋顶太冷了,还高,挺吓人的,再停留一会,这逼她就装不下去了。
沈放皱眉看着她奇怪的表情,不经意间,看到旁边倒在角落里的梯子。
那梯子大概是不结实,滑下来了。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在姜凉蝉颤抖的那只手都快要把不住瓦片的时候。
沈放带笑的声音响起来:“哦,你是下不来了?”
姜凉蝉眉头一皱,脑子里新的装逼攻略还没成型,就听到沈放的下一句话。
“强撑什么,跳下来,我来接着你。”
第39章
姜凉蝉明白了一个人生的道理。
叫做,眼见不一定为实。
她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无数次这个情节, 女主从屋顶上树上倾身一跃, 轻盈的跌进下面男主张开的怀里。
得有个标准的公主抱。
也许还得抱着转个圈。
男女主在煽情的背景音乐里长久的对视。
要多浪漫有多浪漫,要多飘逸有多飘逸。
直到轮到她自己。她哆哆嗦嗦的扒着屋檐壁, 往下面一看。
屋檐这么高,跟跳楼有什么两样?
这分明就是,定点投放, 落地成盒。
下面那个张开双臂的人,怎么看怎么像个等着捡盒子的。
对不起。
这不是我们恐高患者配拥有的浪漫。
姜凉蝉从屋檐上缩回去,若无其事的用手扇着风:“不用了,你走吧。我还有更多的风景没有看, 还有更深的人生意义需要思考, 现在还不急着下去。”
沈放看了她一会。
他问:“你真不下来?”
姜凉蝉笃定的点头。
沈放耸耸肩:“行吧,那我先走了。”
姜凉蝉看着沈放从堂屋前面走开,而后渐渐走远。
他应该忙着去找人去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找谁。
姜凉蝉手脚并用的又顺着屋檐边缘爬,伸着脑袋想看看那个梯子到底去了哪里。
刚才也没有看到有人来拿梯子,这梯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冬天的屋檐是真的很冷,高处本来就风大,屋檐上的瓦片又早就冻透了,也就比冰块强有限一点。
姜凉蝉刚才勉强没有在沈放面前丢脸, 现在也有点撑不住了。
好在,她在一个探头间,已经看到了那个梯子。
斜斜的横在地上, 估计是让风吹得滑下去了。
姜凉蝉手脚都凉,实在太想下去了,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撅在屋檐边,扒着屋檐小声的朝着下面喊:“有人吗?有人在吗?”
喊了几句,没有人来,她有点着急了,小声的又问:“有人吗?救命啊。”
在她背后,有熟悉的一声嗤笑。
姜凉蝉吓得差点没把住瓦片,险些掉了下去。
后背伸出了一只手,拉住她的衣服,又把她拽回了屋檐上,还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让她正好看见来人。
熟悉的沈放的嗤笑,熟悉的沈放的脸。
她不知道沈放什么时候上来的。
但现在,他就在屋檐上,在自己的背后。
而且她还不知道沈放已经在了多久了。
沈放蹲下来,跟她面对面。
他微微一笑:“小姐这是在屋顶上,看风景呢?”
姜凉蝉:……
沈放:“也或者,在思考人生的深层意义?”
姜凉蝉:……
她刚想说点什么挽回面子。
沈放就温柔一笑,丢出了新的问题:“那你刚才撅在这里,喊什么救命啊?”
姜凉蝉发现,每次她觉得沈放要进化成人,甚至能开始感受到他身为男主的温柔了的时候,他就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她错了。
她一个女配,不配享有男主的温柔。
沈放对她来说。
依然是沈狗。
沈狗总算良心发现,没有嘲讽到底,只点到为止,就对她伸出了手:“行了,我带你下去吧。”
就算是沈狗的援手,那也是援手,还是很温暖的。
姜凉蝉刚要过去,忽然发现,以沈放伸手的角度,大概得把她公主抱下去。
姜凉蝉:“你等等。”
她重新摆了一个姿势,然后示意沈放以这个姿势,带她下去。
沈放低头看了看:“……你确定?”
姜凉蝉很坚定:“嗯,这个姿势,比较符合咱俩的身份。”
一两秒钟后,沈放以老鹰捉小鸡的姿势,徒手拎着姜凉蝉的衣服后背,落了下来。
沈放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就符合他们俩的身份了。
但姜凉蝉显然比较满意,一站稳就抱拳道:“兄弟,谢了。”
沈放:……
好像找到原因了,她大概是脑子冻坏了。
这边离沈放的小院颇近,姜凉蝉觉得他应该是要回去了,便告了辞:“那我先走了。”
沈放叫住她,问道:“我刚才听到了一点,你父亲是不是不想让你退亲?”
他这么一问,姜凉蝉才惊奇的发现,被沈放在屋檐上下这么一搅合,她竟然不再像刚从姜平轩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那么愤怒了。
好像那种想哭的委屈的心情,莫名其妙的被搅合散了。
姜凉蝉冷静了下来,理智也回笼了。
想必是那会跟姜平轩吵架的时候,自己声音太大,沈放在门外听到了。
姜凉蝉点点头:“是不同意,不过没事,我会有办法的。”
她都在沈放手下活下来了这么久。
姜平轩也没问题的,这件事,她肯定能解决。
那会还躲在屋檐上偷着哭。
这会就又斗志昂扬的了。
沈放嘴角翘了翘,没再说什么,丢给她一个小盒:“前段时间多拿了一盒药膏,我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
沈放回到房间里,找出来一叠空白的册子。
他翻到册子后面,提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字写上去,竟然是透明的。
等到这一页干了,依然还是一本完全空白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