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凉蝉猜得对,沈放确实私下记着反派们的恶行。
不过,他记的都是这些人草菅人命,祸国殃民,贪污受贿,勾心斗角的种种证据。
他当时来姜府,也不是姜凉蝉真以为的那样,看中了他的姿色,趁他武力尚且不济,就把他打一顿拖进来了。
就算没有姜凉蝉当时那一出,沈放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合理而不让人怀疑的顺利进来。
他进姜府,除了调查姜平轩到底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隐藏身份,收集证据。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真正是谁,也自然没有人防备他。
而姜平轩,是很多线索的交叉点。
住在姜府,就算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亲眼见证了很多罪恶,也收集了很多线索,但也还有一些事需要确定,所以当时姜凉蝉说要放他自由出府的时候,他临时编出了一个五年契约的谎话,继续留了下来。
不过,眼下,他在姜府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隐蔽了。
姜平轩已经注意到了他。
虽然是从另外的角度。
想到姜平轩今天跟他说的话,沈放冷冷一笑。
姜平轩也盯上了银鹰。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自己和银鹰有过接触,所以就顺势盯上了自己。
姜平轩今天跟他说那一番话,听起来好像言辞恳切,十分想要提携有能力的年轻人,给他机会。
但实际是怎么回事,沈放一清二楚。
姜平轩想收了银鹰,却发现收服银鹰很困难,他手下的人完成不了。
他怕自己收服不了,让银鹰被其他人得到,为人所用。
姜平轩一直派人追着其中一个人,巧合的是,这个人,正是当时姜凉蝉指给沈放看的那个。
沈放的人也追踪着这个人。
姜平轩应该就是从这个人那里,得知沈放的存在的。
沈放其实几乎已经快要收服银鹰了,但是银鹰这只力量强得很,如同难以驯服的凶兽坐骑,只要还没有彻底制服,稍有不慎,它就会疯狂反扑。
沈放与银鹰的角力已经到了白热化了。
估计银鹰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发现姜平轩也追踪到了他们的踪迹之后,干脆将计就计,假装不经意间,把沈放也在追踪他的消息放给姜平轩。
沈放很清楚,姜平轩让他去找银鹰,是一石三鸟之计。
如果他能收为己用,再帮他收服银鹰,那最好。
如果不能将沈放收为己用,那就用沈放做石头,撞银鹰一个重伤,让其他人也得不到银鹰,或者得到一个没用的银鹰。
又或者,让银鹰把这个有威胁又不知道来路的年轻人收拾掉。
银鹰也一样,想用姜平轩的力量制衡沈放。
他们都打得一手好主意。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放今日答应姜平轩,不是因为姜平轩以为的少年冲动。
只是因为,刚好,他也有一个计划。
沈放合上册子。
前几天帮姜凉蝉去要题词的时候,他答应过李鸿儒,要给他画一幅画,昨日李鸿儒已经派人来过了一次了。
他搬出纸来,一边思忖着画什么,一边笔下无意识的勾勒出了一个轮廓。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画了什么。
姜凉蝉。
是那日带他出去,逛了一上午首饰店的姜凉蝉。
她穿着那身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浅紫色的衣服,在他的首饰店里,那样飞扬而快乐。
后来,他们一起遇到了楚青。
他很少见楚青,但他知道,姜凉蝉有多喜欢楚青。
他也知道,姜凉蝉把自己带进府,就是为了气楚青。
平时楚青这种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毫无意义的过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与姜凉蝉并排站着的时候,他看着对面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楚青,忽然觉得很碍眼。
楚青一直为自己竟然在一个面首面前心怀忌惮,而耿耿于怀。却从来都不知道,那是沈放故意释放威压,压制于他的结果。
纸上少女的轮廓已经渐趋完整了。
笑容明媚而狡黠,是他最常见到的姜凉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沈放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段融做的那个模型。
下意识的,就想比较自己画出来的姜凉蝉和段融做出来的姜凉蝉,到底哪个更美。
这种多年前就不再出现在他身上的幼稚想法,一经出现,竟然没压制下去。
沈放还是把模型拿过来,比了一下。
还是他的好看。
他自负的哼笑一声,把画收起来,重新拿纸。
给李鸿儒画一副松涛图就行了。
第40章
上次被姜父冷淡之后,姜云庭有点难受, 打算这一段时间内, 除非是吃饭这种不得不碰面的场合,其他时候, 都不会主动去见父亲了。
但是得知姜凉蝉不但没能退婚,还被勒令三月成婚之后,姜云庭愤怒了。
他直接冲进了父亲的书房:“父亲, 你为什么要让姐姐嫁给楚青?那楚青算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我姐姐清醒了,不想嫁给他了,您为什么又非要逼她嫁过去?”
姜平轩正在练字,头也不抬的说了两个字:“出去。”
姜云庭一噎, 心里有点受伤。
如果是自己的事, 他这会可能就掉头走了。
姜云庭抿了抿唇,不肯退让:“父亲,就算您不说, 我也知道,您对那楚青和楚家也是不满意的。”
姜平轩停下手里的笔,倏然抬头看他:“胡说八道什么!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姜云庭是偷听来的。
几年前,他还小,有一次在母亲院子里玩,就听到过窗户里面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当时他们可能觉得他小, 把他当小傻子,也没有特意避讳他,就让他听到了一点去。
他听见父亲叹息着说, 那楚青也太过文弱阴柔了。
那语气分明就是对这个未来女婿并不满意。
事实证明,他们对姜云庭的定位也没什么错。
姜云庭确实听过也就忘了。
可惜,最近他不知道怎么,又记起来了。
姜云庭倔强的抿着唇,跟他对呛:“您既然知道楚家人品不端,为什么还要把姐姐往火坑里推?”
姜平轩的脸色沉了下来,将毛笔掷在书案上。
墨汁四溅,零星的溅在姜云庭的衣摆上。
姜平轩训斥道:“成何体统!云庭,注意你的措辞,那是你未来的姐夫,你姐姐未来的婆家,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让楚家听到了,姜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姜云庭冷道:“父亲,你就只在意体统和姜家的脸面,不在意我姐的一辈子吗?”
姜平轩眯眼看他一会,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走了这几个月,你们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你姐的事,我已经跟楚家定好了,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不过,”姜平轩道,“除了你姐,正好也有你的事,你今日不来,我也要去找你。”
姜云庭不觉得父亲要找自己会是什么好事。
姜平轩坐下来,语气温和了一点:“我听说,你近日每天都在练功?”
姜云庭没搭腔,警惕的等着父亲说下文。
果然,姜平轩话锋一转:“练功是件好事,不过你要参加那没名没姓的比武大赛,就没有必要了。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好了,你既然想要当将军,等到过完年,就去宋将军那里学学兵法军书,以后出师了,就跟着宋将军出征。”
姜云庭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件事。
他满怀的期待和热血就这么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又凉又怒,语调也压不住的提起来了:“凭什么不让我参加!这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姜平轩用看蠢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蠢话。我是你父亲,我说让你参加什么,不参加什么,你照做就是,长辈说话,还没有你置喙的份。”
他沉声道:“福伯。”
福伯立刻从门口进来,应道:“老爷,您吩咐。”
姜平轩很平静的转向姜云庭:“今日开始,你就不用跟着那个沈放练了,我给他另外安排了任务。你若是不想跟着张先生习武,我再给你换个教习先生。福伯,让人看好他。”
福伯躬身道:“是。”
姜云庭当日被扭送了出来。
熟悉的屋顶上。
坐着熟悉的人。
不过,这次坐的是两个人。
凄凄惨惨的,像风中偎依着的两颗屋顶小白菜。
姜云庭比较没有经验,穿得跟平时一样,被冷风一吹,就频频打喷嚏:“姐,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这么一冻,我都差点忘了生气了,阿嚏!”
旁边包得跟个球一样,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是姜凉蝉。
她就比较有经验了,不但穿得多,还带了两个坐垫,自己坐一个,分给姜云庭一个。
有了经验的姜凉蝉,现在明显有了大侠风范,十分从容的叹口气:“还好,摔一次跤,才能获得一本智慧秘籍,人生就是这样的。”
她深沉的道:“比如说,无论你爬了多高,都别忘了,留一条往下的后路。”
她探头看了看梯子,它还被牢牢地绑在旁边。
一会下去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
姜云庭钦佩之余,发现冷风还是没能压住他的火气。
姜凉蝉看着姜云庭的脸色,担忧的问:“你怎么了,这么生气?”
姜云庭把今天他去书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末了,又打了一个喷嚏,吸着鼻子控诉:“姐,父亲也太过分了吧,先控制你,再控制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掌控一切,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想法活才行?”
姜凉蝉没想到会这样,叹口气,递给他一块手帕:“你先用着。”
姜凉蝉也真的没想到,父亲不但强制她嫁给楚青,甚至还要插手姜云庭的人生。
尤其是,他还不让姜云庭参加那个比武大赛。
说是这种没有名头也不是官府组织的比赛,姜云庭去参加了,要给姜府跌份子,丢他的脸。
她现在其实比姜云庭还要生气。
原本她已经努力在为沈放和画扇之间推波助澜,还要到了免死金牌。
至于姜云庭,她也努力强行给他拉了箭神老先生这个悬崖上的救命绳索,又能让他避免一死,又能帮他完成毕生的志向。
凭什么姜平轩一回来,就要给他把救命绳索砍断了?
原本诸多死机都在逐渐被推开,一切生机都在初露微光,眼看着就从死局中扒拉出一点希望来了。
结果姜平轩回来,她的努力全面归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他还妄想着其他人的命运,都任由他安排?
呸。
要是真的任由姜平轩来安排,他们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姜凉蝉深吸几口气,努力保持冷静。
她开始仔细的回想,话本里,这个时候姜平轩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些事,这些事的结果是什么,以及他还在谋划什么。
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话本里对姜家的描写都很简短,更没有具体的时间线。姜凉蝉好歹还知道自己弄死了画扇,但姜平轩的那些朝廷之争具体是什么,话本中没有详细写,她现在更是无从分辨。
她能确定的是,她最终没有嫁给楚青。但是她是不是曾经跟楚青定过三月二十六的婚期,话本对她们这种女配的生活细节没有兴趣,就没有写。
不知道是定了婚期,但是因为什么原因耽误了;还是压根没定过,现在与话本有出入。
至于父亲想让姜云庭跟随的那位宋将军,姜凉蝉倒是记得一点。
在大军压境之时,那位平时威风赫赫的神威大将军宋将军躲在府里称病不出,连当时尚且年少的姜云庭都不如。
不知道姜平轩这么一回来,平添了多少她未曾料到过的死局。
姐弟俩都在静静地想着心事。
姜云庭抽抽鼻子,瓮声瓮气的先开口:“姐,我都想清楚了。”
姜凉蝉侧脸看他。
姜云庭道:“我想好了,虽然爹这样,但是家里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也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不会让你嫁给楚青的,你要是嫁给楚青,还不如嫁给沈哥呢。”
姜凉蝉十分惊恐:“……你为什么做这么可怕的假设?”
前面只是减分题,后面那可是道送命题啊少年!
姜云庭没理会她的打岔,郑重其事地承诺:“总之,姐你放心吧,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姜凉蝉还有点小感动。
这个傻小子,她还以为他想好了比武大赛的事了,原来他一直都在为她想办法。
姜凉蝉接着问:“那你比武大赛的事呢?”
她刚才也想过了,这话本写出来之后,每个人物就等于有了一本命运薄。
她虽然想逆天改命,但是她是因为知道话本的真相。
对本就是话本中创造出来的每一个人而言,他们的生命都是有轨道的,头顶都有命运的线在牵引着。
也许他们根本不可能挣脱出来。
姜平轩回来之后的种种举动,就说明了这一切。
他是慈父也好,权臣也罢,从他一回来开始,所有的举动,都不自觉的让所有的事情都开始重新归位。
姜凉蝉不知道姜云庭的选择会是什么,有点紧张。
姜云庭听到姜凉蝉的这个问题,扭头看她:“姐,你是不是傻了,我都准备这么久了,那个比武大赛可是箭神老先生为了选徒弟组织策划的,我能放过这个机会?”
姜凉蝉一口气松了下来,又问:“那爹安排你去跟宋将军,你怎么办?”
姜云庭鄙夷的用下巴看她:“姐,你看人的眼光真的不行,怪不得看中楚青那么多年。那宋将军看着人五人六的,骨子里就是个怂货,我跟他?怕是战场上他跑得比我还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