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此沉默。
“可不可以嘛,哥哥。”傅明灼的嗓音娇娇软软的,拿出平时说话的逻辑和用词,“我别的同学都可以在别人家住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想。”
换了从前,傅行此绝不可能答应。除了最亲近的外祖家,他从不允许傅明灼单独在外面过夜,这是他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小生命,他承担不起妹妹有任何一丝的闪失,所以他总有太多的担心。
但这回,他叮嘱了几句要她注意安全,破天荒地同意了。
“谢谢哥哥。”傅明灼笑嘻嘻地应好。
就连倪名决也看不出破绽,如果他不是亲眼见过十五分钟之前她是如何失魂落魄痛哭流涕,他一定也会被她骗过去。
殿堂级别的飙演技耗费了傅明灼大量的心力,挂掉电话的瞬间她的面部表情就塌下来了,低着头绞了很久的手,才茫然侧过头看倪名决,有气无力地问道:“倪名决,你这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没有。”倪名决随口逗她。
傅明灼根本没留意他说的什么,只机械地把想说的话说下去:“那你可以收留我一晚上吗?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要么我去林朝家。”
她这个灵魂出窍的样子,倪名决也没心思逗她了,站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那我去便利店给你买点东西,你乖乖待在这里。”
“好。”傅明灼点头,继续绞手。
倪名决在便利店给傅明灼买了一袋五条装的小号一次性内裤,又给她拿了瓶儿童面霜,他想了想似乎没别的东西要买,洗漱用品家里都有,睡衣也能直接穿他的衣服。
扫完码正要付钱的时候,他灵光一现,又折到另一端的冰柜处拿了两个冰淇淋,一个草莓味,一个巧克力味。
差点忘了哄某小孩开心的不二法宝。
虽是冬天,但情况特殊,可以破例一回。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场景很温馨。
王中王甩着尾巴趴在沙发上,傅明灼则闭着眼睛趴在王中王背上,盖中盖背不动她,趴在她脚边,用身体把她的脚围起来,两条狗都感受到了她的低气压,所以特别体贴,默默陪伴她。
倪名决走过去,把便利店袋子递给她。
傅明灼远远就透过透明塑料袋发现他给她买了冰淇淋了,她眼睛亮了一下,打开袋子去看他都给她买了些什么。
两个冰淇淋,一袋一次性内裤,一瓶面霜,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铜黄色的钥匙。
傅明灼以为这把钥匙是便利店出的什么新鲜玩意,拿出来把玩几下,好奇道:“倪名决,这是什么嘛?”
倪名决说:“我家的钥匙。”
傅明灼抬眼,一时半会有点没搞清楚状况,过一会她想明白了,倪名决大概是开了门就顺手把钥匙放进袋子里了,她把钥匙递还给她。
“给你了。”倪名决没接,语气轻描淡写,“以后你想来就来。”
第66章
这话傅明灼很受用。
她有点想笑了, 但又硬生生憋住, 不放心地多问几句:“什么时候都能来吗, 半夜呢?还有你不在的时候, 我也能来吗?”
“随你。”倪名决说。
傅明灼高兴地收下了钥匙, 放进自己羽绒服口袋里,宝贝地隔着羽绒服口袋拍了两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话间, 她从塑料袋里掏了个冰淇淋出来, 手脚麻利地剥壳打算吃。
倪名决把她剥了一半的冰淇淋夺过来了, 还把另一个也拿走了,在她的抗议声里,他朝着厨房的方向走, 不容置喙:“先吃晚饭。”
傅明灼跟过去, 眼睁睁看着冰淇淋被倪名决关进冰箱的冷冻室里, 然后他又打开了冷藏室的门,侧头询问她的意见:“我只会蛋炒饭,给你炒个蛋炒饭吧?”
傅明灼把下巴搁到他臂弯上, 若有所思地自下而上打量他。
倪名决:“……”
过了一会, 傅明灼开口了:“倪名决,你有钱啦?”
她指他在便利店花的钱。
倪名决马上反应过来, 大脑当机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没有, 问一概借的。”
傅明灼信了,拿出手机要帮倪名决还袁一概钱:“你问他借了多少钱?”
“……”倪名决用支付宝扫的,根本没注意花了多少钱, 随便说了个数字,“100?”
傅明灼就给袁一概转了100块。
袁一概先收了,然后才问:明灼,你干嘛给我钱?
傅明灼:帮倪名决还的。
幸亏袁一概和倪名决之间的默契满分,袁一概虽然满腹疑虑,但没拖倪名决后腿,直接回复说:哦,好。
得以继续坑蒙拐骗的倪名决给傅明灼烧了个蛋炒饭,还煮了一碗番茄蛋汤,厨艺一般般,不过傅明灼肚子饿扁了,扒着饭碗吃了个底朝天,就连番茄蛋汤的番茄都吃完了。
吃完饭她还有多余的胃口吃冰淇淋,风卷残云吃下第一个,自然而然要打第二个的主意。
倪名决不肯让她吃:“吃一个够了,另一个明天吃。”
傅明灼肯答应才怪:“两个我都要今天吃。”
“不可以。”倪名决摁着冰箱门坚决不松手,“你小心以后肚子痛。”
他见识过林昭每个月例假的时候痛成什么样。
“我不怕。”傅明灼开始瞎编了,“我妈妈从来不痛经,我外婆也是,所以我也不会痛。”
倪名决懒得跟她废话,把人半拖半提地拎进了客房。
洗漱完,傅明灼躺进了被窝。
陌生的环境里,她虽然疲惫,但毫无睡意,两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半夜,枕边手机震动一声。
傅明灼第一次单独在外头过夜,傅行此很不放心,已经找过她好几次,傅明灼以为这次又是哥哥,结果是倪名决的消息。
倪名决:傅明小灼灼,睡了么
傅明灼:还没呢
倪名决打电话过来了:“你认床?”
“嗯……”傅明灼想了想,“我没有。”
“没有就对了,你在哪里都能睡得很香。”倪名决说,“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傅明猪算了,以后我就叫你傅明小猪猪。”
“你才是匿名猪。”傅明灼不乐意了,认真纠正,“我没有在哪里都睡得很香,比如在课桌上我就睡不着。”
这一个夜晚,傅明灼没有像往常一般,牢牢遵守睡饱才能长高的坚持,倪名决陪着她待到夜很深很深,她还是没有睡意。
傅明灼比往常更话唠,一通天南地北地扯,却只字未提自己几个小时前的那场崩溃是因为什么。
既然她不说,倪名决就不问。
他们两个人,倪名决深沉寡言,傅明灼幼稚欢脱,他比她成熟了至少一千个袁一概。
但奇怪的是,在心里设下禁区拒绝任何人踏足的人不是他,而是傅明灼。
而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带她进入自己的生活。
朋友、家人、宠物、过去、甚至是心底久久无法愈合的伤痛,更别提身外之物,所有的所有,全然向她敞开,毫无保留。
他对她唯一的隐瞒,便是喜欢。这点隐瞒也只剩没有说破,他所有的行为,桩桩件件,哪样没有在诉说着对她的喜欢。
是她自己太傻,还看不出来。
天开始蒙蒙亮,傅明灼终于有了困意,这通电话的最后,傅明灼问倪名决:“倪名决,你有没有想过长大想干什么?”
倪名决说:“没有。”
有关未来,不需要他想。毕业后他会进入家中公司工作,这是他从出生就被定好的轨道,不会轻易改变,是他的责任。
“你呢?”他问傅明灼。
“我想当个医生。”傅明灼说。
倪名决提醒她:“当医生很辛苦,学习和工作都很辛苦。”
医生固然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以傅明灼的家境,有无数更轻松自在的选择,实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我想当一名妇产科医生。”傅明灼已经很困了,半梦半醒间模糊地呢喃,“我想救人。”
说完,她终于陷入沉睡。
傅明灼活到这么大,不喜欢她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人不但喜欢她,还特别偏爱她。她在亲朋好友的宠爱中长大,被保护得滴水不漏,因为接收了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所以她自来熟、外向活泼,过分单纯,还分外热烈。
除了傅唯。
傅唯不喜欢她。
一点也不喜欢,甚至恨她。
傅明灼叫这个男人爸爸。
傅明灼的出生夺去了母亲的生命,摧毁的除了傅家的幸福,傅行此的无忧无虑和自由自在,还有父亲的精神世界。
失去爱妻以后,傅唯不顾自己还是一个儿子、一个父亲、一个企业的继承人,抛弃了他的责任和义务,离开锦城这片伤心之地,远走高飞,去到遥远的贫穷战乱之地,救助难民,投身慈善,多年来鲜少回家。
傅唯不想见傅明灼,十六年半以来,他没有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情。不曾抱过她,不曾关心过她,不曾回应过一声她的“爸爸”。
虽然其实傅明灼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重轭却死死辖制住了她,母亲的鲜血染红她的生命,生日是母亲忌日是永远去除不了的、来自命运的诅咒。
每当傅明灼与傅唯见面,一个小心翼翼讨好,一个如临大敌闪避,而傅行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年幼的傅明灼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喜欢自己,所以她努力想让自己更优秀,以为这样爸爸就会多看自己一眼,12岁那年,她从傅晨阳口中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从此每一次与父亲的相见都是噩梦,是一场撕扯伤疤的过程。
距离傅明灼上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兄嫂的婚礼上,距今已经过去三年有余。
而现在,噩梦又要重演了,昨天傍晚她从倪名决家里回家,远远看到一辆车停在家门口,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下车来,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进屋。
傅唯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并没有过多的停留。
她长高了那么多,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
而傅明灼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尽管他又老了许多,头发更斑驳了,背脊似乎有了一点伛偻的痕迹,长期生活在在物资匮乏、条件恶劣的地方,他比同龄人老许多。
傅明灼没有犹豫,选择了走开。
这么多年来,为了考虑她的感受,哥哥从来没有好好跟爸爸相处过,她知道其实哥哥很想很想爸爸。她害哥哥够惨了,哥哥小小年纪没有了爸爸妈妈,十五岁就开始养孩子,上不了喜欢的大学,放弃梦想,被困在锦城,甚至和姐姐结婚多年却迟迟没要孩子,面对催生大军,哥哥笑称是自己带孩子带腻了,想等傅明灼上大学了,他自由几年再考虑。但傅明灼一直知道,哥哥只是怕极了,他怕难产也会落到他的妻子身上,尽管在医学高度发达的现在,产妇难产死亡的几率已经降到很低,可他的生命实在承受不住第二次这样的意外。
她欠哥哥的太多了,多到数不完,也多到还不完,但是至少这回,她不在的话他们父子俩可以好好聚聚了。
大过年的,傅明灼唯一的去处只剩倪名决那里,可她害怕被他盘问,所以她蹲在他家门前,面对越来越沉重的夜幕,不知所措。
这一觉,傅明灼没睡多久,就让傅行此的电话吵了起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举家团圆的日子,傅行此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待在外面:“林朝家在哪里,你发定位,哥哥来接你。”
傅明灼根本不在林朝家,怎么肯让傅行此来接,遂拒绝:“不用了哥哥,我自己回来。”
傅行此踟躇片刻,开了口:“灼灼,爸爸在家。”
傅明灼知道哥哥是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她点点头,然后又想起哥哥看不到自己点头,就乖乖应下:“好的呀,爸爸好久没有回来了。”
“有哥哥在。”傅行此安慰她,也徒劳无功地安慰无法修补父亲与妹妹的关系的自己,“有哥哥在。”
倪名决再次见到傅明灼,是在大年初三。
这天一大早,她就按响了他家的门铃,而且是连续不停地按,吵得他不得安宁。
倪名决很快被她吵醒,下床眯着眼睛拉开窗帘朝楼下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喜庆身影。
看到他,傅明灼在栅门外跳跃着朝他挥舞双手,欢脱得像只兔子,白白嫩嫩的脸上是大大的灿烂笑容。
倪名决看着她,困顿一扫而空,他手臂撑着落地窗玻璃,浅浅笑了一下。
满血复活的傅明小灼灼。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风情》的筒子们应该都知道灼灼和爸爸之间的关系,所以这里详细的就不写啦,想看详细的新筒子们移步《风情》。总之我们灼灼是个很遭人心疼的小孩呜呜呜呜呜呜,本作者命令匿名决一定要好好待她
第67章
倪名决披了件羽绒服下楼。
他一开屋子门, 傅明灼就小跳着催促:“倪名决, 你快点嘛!我都要冷死了。”
她看起来, 是真的彻底恢复了生机。
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绿色植物, 暴风雨曾把她凌虐得奄奄一息, 但是一等到天晴,她就会在骄阳下放肆成长, 一身伤痕也掩不住她的青翠欲滴。
倪名决不疾不徐走到栅门前, 没帮她开门, 他站定:“我给你的钥匙呢?丢了?”
“没丢。”傅明灼拍拍自己的口袋,自从坐动车两次弄丢身份证之后她特别害怕被人误会自己又丢东西了,所以她把钥匙掏出来亮了亮, 证明给倪名决看, “我带着呢。”
“那你怎么不自己开门?”倪名决抄起手臂, 一副置深度外的模样,“自己开。”
傅明灼惊了:“你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给我开?”
倪名决:“……”
“……”又一阵寒风吹过, 傅明灼被冻得够呛, 马上妥协了,“我自己开就我自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