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没有白操心,徐忠亮眼眶霎时就湿了,端着酒杯也站起来:“好,好,好,乖孩子。”
师生俩都是一饮而尽。
徐忠亮摇摇晃晃地坐下,发了会呆,喃喃道:“要是明决也在就好了,就好了啊!”
饭后,徐忠亮跟全班同学依依惜别,前去服务台结账。
班费还剩不少,原本由傅明灼保管,中午傅明灼说自己不来参加散伙饭以后,就把所有的班费都交给了徐忠亮。
宴森大酒店是锦城数一数二豪华的酒店,消费自是不低,更别逞班里同学开了那么多酒,班费那点钱肯定是不够,徐忠亮做好准备要大出一笔血。
结果被服务台告知:消费全免。
“啊?”徐忠亮怀疑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我们领导说,只要告诉您‘傅明灼’三个字,您就懂了。”
徐忠亮恍然大悟。
他一直知道傅明灼家里条件不错,但是具体不错到什么程度,傅明灼从来没有透露过,别看小丫头平时咋咋呼呼,攀比心理严重,就连最先写完张考卷都恨不得昭告天下,但大事上一点不含糊,低调得很。
怪不得决定散伙饭地点的时候,傅明灼就执意要来宴森大酒店,徐忠亮是实在架不住她的坚持,才答应的。
合着她早就准备了请全班同学大吃大喝一顿。
学生们还要去ktv尽兴下半场活动,徐忠亮追出去把剩余的班费都给了副班长,还偷偷往里面加了五百块钱,让大家玩得尽兴。
倪名决当然也没去ktv,打车回了家,依然是回的父母那边,没去陆沅那。
他不胜酒力,早早睡下。
半夜十一点,陆沅打电话把他吵醒:“你怎么还没回来?”
倪名决抚着昏胀的脑袋:“我今天还住我爸妈这。”
陆沅沉默:“为什么?”
之前倪名决说父母那,陆沅还可以自欺欺人想倪名决是因为高考的缘故,但现在高考已经结束,倪名决没道理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不回来。
倪名决淡笑一声,语气冰冷:“什么为什么。”
陆沅又是沉默好一会:“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
陆沅直说了:“我跟林朝。”
最开始,倪名决还以为是林昭,不明白这个时候陆沅提林昭是几个意思,但是很快,曾经愤怒之下、“耳听为实”面前忽略掉的漏洞和疑点开始抽丝剥茧地成型,把他脑海里的思路理得原来越清晰。
“陆沅我草你妈。”倪名决猛地坐起身,酒瞬间醒了大半,“你说你和谁?”
“……”陆沅以为他是暴怒,扶额,“匿名,我……”
他掀开被子下床,暴跳如雷地骂道,“所以你当时是在跟林朝打电话?陆沅,我真艹了,你跟林朝在一起,你怕我不能接受干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第89章
陆沅不明白倪名决发的哪门子邪火, 一边说不介意他找新女朋友, 一遍又大发雷霆。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想追问, 但倪名决没给他机会, 骂完就撂了电话。
留下陆沅一头雾水。
“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傅明灼的电话打不通, 话筒中只有冰冷的机械提醒。
倪名决烦躁地摁掉电话, 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半,傅明灼该睡觉了。
但是他坐立不安,想到自己说的话, 想到种种证据指向傅明灼也许是高考失利, 他根本没法等到天亮。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需要他的道歉和陪伴。他只知道, 现在的自己无比地、迫切地需要她。
倪名决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然后打了车直奔锦都壹号院。
傅家屋子里一片黑灯瞎火,只有院落里亮着数盏常年不灭的小夜灯。
倪名决又给傅明灼打了一次电话, 还是关机, 他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只能作罢,总不能半夜扰民把人喊起来, 他给她留了一条微信留言,然后回了自己在锦都一号院的家。
进了家门, 直奔陆沅的房间。
陆沅在楼上听到楼下栅门的动静,早早就下来迎接了。
哥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楼梯口,遥遥相望。
半晌, 倪名决骂道:“陆沅我干你大爷的。”
“……你今天脏话有点超标吧?”陆沅揉揉眉心,走了下去,倪名决这个架势,哪怕就是专门大老远回来打架的,陆沅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有关方才倪名决在电话里的矛盾言行,陆沅并没有太过费解,无非是倪名决做不到真心祝福他和别的姑娘在一起,但又没法直言不讳。
陆沅理解倪名决的感受。
事实上,从半年前元旦汇演那会林朝跟他告白开始,他的内心一直在忍受着煎熬,一面是发觉自己对林朝的异样情愫反馈,另一面,这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林昭,所以他抗拒新的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必守着林昭。
他才是得到噩耗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人,是不知道多少个夜里只能靠着助眠药物入睡的人,是行尸走肉般万念俱灰撑下来的人,是被命运扒了两层皮才走出阴影的人。
明明是林昭把他放弃的。
感性的这道关卡,他用了整整半年才闯过。
有个潇洒肆意的姑娘为了和他上同一所学校,收了锋芒和爱玩的天性,咬着牙拼命了一年,然后在高考前夜紧张得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他如果还不能站出去给她力量,他枉为男人。
既然站了出去,他就不会再退缩。
“我不会改变心意。如果打我两拳能让你好受点,那你动手。”陆沅走至倪名决面前,“我只说一句,不管未来我和谁在一起,娶谁当老婆,我永远认你这个大舅哥。”
这情节,这氛围,这语境,完全可以扔进电影放到大屏幕上去。
当然,弄清楚真相以后,走向不可避免地变得啼笑皆非。
“你、以、为、我、和、明、灼、在、一、起、了……?”就连用来发表疑问,陆沅都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字给说出口,“在你眼里,我们哥俩之间的感情就这么廉价?”
倪名决没说话,摊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没开电源的水晶吊顶灯,越回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大概是鬼迷心窍被猪油蒙蔽了心眼。
此事遭到陆沅的疯狂嘲笑。
笑到后来,陆沅想到件非常严肃的事情,笑不动了,颇为担忧:“不会影响到你考高考了吧?”
“为什么会影响我高考?”倪名决嗤笑一声,“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难道心情不好我就算不清一加一等于几了吗?这世上哪有什么考不考砸,考砸就是基本功没打扎实,实战翻车的自我安慰而已。”
陆沅:“……”
你说学神讲起话来到底有多气人?
“不过傅明灼可能受了影响。”倪名决云淡风轻地说,“她要是考砸了,我大不了陪她复读一年。”
陆沅:“……?”
说好的这世上没有考砸一说呢?
双标玩的挺溜啊臭弟弟。
第二天,倪名决从早上点开始尝试着联系傅明灼,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傅明灼始终没有开机。
他去了她家找她。
阿姨来开的门。
“明灼吗?”阿姨答得很笼统,“明灼和哥哥姐姐一起出远门了。”
“她去了哪里?”倪名决追问。
“我也不太清楚。”
再详细的,阿姨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有模棱两可的敷衍。
接下去的几天,傅明灼始终关机,家里也没有人。
倪名决陷入一筹莫展的境遇。
大家的关心和问候,全部石沉大海。
到第五天的时候,倪名决实在等不了了,傅明灼绝对没有出去旅游不开手机的道理。
他想到个突破口——傅晨阳,不过他没有傅晨阳的联系方式,所以大费周章地在嘉蓝学校门口等到了小姑娘。
傅晨阳在叫学长和小姑父之间犹豫一小下,选择了后者,反正傅明灼不在,怎么哄人开心怎么来,百无禁忌。
倪名决此刻无暇顾忌什么称呼不称呼:“晨阳,你最近有和你小姑姑联系吗?”
傅晨阳歪着头想了一会:“高考那两天联系过,我问她考得怎么样,后来就没有了。”她和傅明灼毕竟不是小时候那会了,现在大家长大了,有各自的朋友圈,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天天黏在一起,有的时候就算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也是常事。
“那她去哪里旅游了你知道吗?”
“我小姑姑去旅游了?”傅晨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告诉过我,她和谁去的?和我小叔叔小婶婶吗?”
倪名决说:“应该是。”
“不会吧?”傅晨阳有点不相信,“可是小姑姑没有告诉我,以前每次她出去玩之前都会提前告诉我的。”
傅明灼的这次出行,处处透着非比寻常。
三天后,傅晨阳给倪名决打来电话,神神秘秘地压着嗓子:“小姑父,我偷偷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家里还压着这个消息没有对外公开呢。”
“嗯,你说。”
“我小姑姑肯定在医院,我小爷爷出事了——”傅晨阳顿了顿,科普自己口中“小爷爷”的身份,“我小爷爷就是小姑姑的爸爸。”
倪名决:“哪个医院?”
傅晨阳说:“这个……我不知道。”
倪名决:“你可以帮我问问吗?”
“恐怕不行。”傅晨阳有点不好意思,弱弱地说,“因为我是偷听到的,我以前大嘴巴泄露过小姑姑的身世秘密,所以我家里人肯定不敢随便告诉我,怕我又说出去,要是传出去让我太奶奶知道了,她会禁受不住打击的。”
日子一天天过,不再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分别,傅明灼失去了时间概念。
l国近月以来战火频发,恐怖组织猖獗,傅唯所在的城市大体还算安全,但那天突然有恐怖组织突袭,为救几名难民儿童,傅唯被一枚流//弹击中,伤势危急,生死未卜。
高考结束以后,傅明灼不顾电话里家人们的强烈反对,在宴随的陪同下前往l国看望父亲。
“我远远看,不会让爸爸醒来看到我不高兴。”
“灼灼,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傅行此几天没合眼了,本就是心力交瘁,傅明灼这一席话更是令他愁烦。
但确实,傅明灼说的是实话。
父女俩见面,对谁都不利。
他不想傅明灼伤心,只说了另一个重要原因:“这里不安全。”
“我要来。”傅明灼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哥哥,我一定要来。”
傅行此没精力跟傅明灼犟,把任务转交给了外婆。
得知傅明灼要去l国,外婆急疯了,她不会像傅行此那样含蓄:“灼灼你去看他干什么?他没管过你,不需要你向他尽孝道,看了又能怎样!l国不安全,你乖乖的,不许去,啊。”
最初失去女儿的那几年,外婆确实为女婿的情深义重感动过,想女儿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至少拥有了这么一个爱她的丈夫,见多了妻子去世不到几个月就开开心心续弦的男人,傅唯这样的,世间少有。
只是可怜了傅行此和傅明灼。
外婆乐观地想着,等过几年,亡妻之痛淡了,女婿总会回来的。
可外婆想得太乐观了。
外婆原本的为女儿庆幸变成了为外孙外孙女抱不平,那么多年来,外婆好坏歹话都说尽了,流干了眼泪,磨破了嘴皮子,女婿始终没有回心转意。
到现在,傅唯在外婆眼中,彻底成了一个抛家弃子、不负责任的反面形象。
可是谁也劝不动傅明灼,辗转经历了两次转机,五十多个小时之后,她和宴随风尘仆仆地到达l国。
傅唯昏迷着,一次都没有醒来过。
傅明灼说到做到,不走近,远远看,不管傅行此怎么招呼她她都不靠近。
尽管她走近了,父亲也不会知道。
傅唯经历了数次抢救,始终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最开始他命悬一线,经不起任何折腾,等情况稍稳定下来,傅行此立刻将父亲带回了国内b市,接受有更全面更专业的治疗。
傅唯仍然没醒,待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上下插满粗粗细细的管子,大大小小的机器维系他的呼吸,每天仅允许家属全身消毒后进去陪伴半小时。
傅明灼从不进去,她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每天去医院的时候,只在外头窗户看着。
6月23号这天,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
傅明灼照例来到傅唯监护室外。
看了一会,有医生过来:“小姑娘,你想不想进去看你爸爸?”
她每天在这等,医生都认识她了。
傅明灼找了借口拒绝:“今天的半小时我哥哥已经进去陪过了。”
医生笑笑:“我给你开个后门,再给你半个小时。”
宴随回锦城处理公务,傅行此回酒店休息了。
除了医生,没有人会知道。
傅明灼想了想,没忍住,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穿上隔离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进入重症监护室的门,慢慢走近那道瘦成不成人样的身影。
她站在傅唯面前,看了他好一会。
她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避开各样的管子,伸手拉住了那双她从未触碰过的手。
那手是温热的,她贪恋地一点点握紧。
有了这一刻,至少这一生她和爸爸之间不是完全空白了吧。
时间想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