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类似“我才不再想想呢”“我才不去远的地方读大学呢”之类的话,然后跟傅行此道别:“那我走了,哥哥再见。”
倪名决朝傅行此轻轻一颔首,正要跟傅明灼一起离开。
“小子,你跟我来。”背后一道声音把他叫住。
傅明灼怀疑的小眼神看看傅行此,又看看倪名决,想当然地也想跟着一起。
“灼灼在这等一会。”傅行此说。
傅明灼眨巴着眼睛,眼睁睁看着哥哥和倪名决一起走到了楼道口,把楼道口的门给关上了。
门中间有一块玻璃,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刚好只能看到倪名决的小半个后脑勺。
哥哥和倪名决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她听?
傅明灼的好奇心快要把她折磨死了。
安全通道内,两个男人对视片刻。
气氛不算融洽,但是空气中隐隐有着一种很怪异的和谐。
因他们站在这里是为了同一个人
“你跟傅明灼打算上同一所大学?”傅行此开门见山。
这会没有必要打马虎眼,倪名决也承认得干脆:“是。”
傅行此不说话了,盯着他看了半晌,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来,无视楼道口鲜红的的【禁止吸烟】标语,低头将烟点燃。
倪名决记得,傅明灼说过她哥哥不抽烟。
大概是最近他们父亲的事情令他忧思过度,而且长时间的陪护和失眠导致他疲惫不堪,抽烟既是放松,又是醒神。
现在傅唯已醒,可傅行此仍在抽烟,说明此时此刻,他还是有烦心事。
倪名决静静等待。
烟雾缭绕中,傅行此始终没有停止打量的目光,他的目光疲倦却犀利,像尖利的刀子一层层割开倪名决的皮肤,誓要看到心脏才肯罢休似的。
一根烟完毕,傅行此将火光摁灭在瓷砖墙上,再度开了口:“说实话,傅明灼舍不得离开家里,我也舍不得她走,她能陪在我身边我求之不得。我从来没想她多有出息,太累,没必要,又不是养不起她。而且她根本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
倪名决波澜不惊:“可她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
傅明灼眉头一挑,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情,居然笑了一下。
“但如果她真的不想去异乡生活,我当然不会强迫她。”倪名决说。
“她留在锦城,那你呢?”傅行此问。
“我也会留在这里读书。”
傅行此又模棱两可地笑一声,突然毫无防备转换了话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倪名决愣是瞬间明白过来,他诧异地看着傅行此,没看出一丝一毫反讽的意思。
“我知道。”倪名决郑重其事地给予保证。
“你最好说到做到。”傅行此拉开楼道门,走出去之前,他留下一句话,“劝傅明灼去帝城吧,别浪费分数。”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傅明灼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嘛!”傅明灼马上缠上来了。
“没什么,让他回去路上多照顾你一下。”傅行此找了个借口糊弄了,“好了,回去吧,等爸爸身体再好些,哥哥就带他回家。”
兄妹俩道了别,傅行此看着少男少女的背影在拐角处不见,他若有所思地站立了很久,才转身朝监护室的方向走去。
傍晚,在医生的许可下,傅唯迁入普通病房。
重伤过后元气大伤,再加上昏迷大半个月,他虽是醒了,但是精神很差。
傅行此问他想不想喝点水。
傅唯摇头。
“宴随和大伯他们过会就到了,过来看你。”傅行此说。
傅唯点头。
“我让灼灼回去了。”傅行此又说。
傅唯顿一下,还是点头。
傅行此沉默片刻,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来:“爸,有点事情我想问你。”
他拿出的是傅唯的钱夹。
傅唯钱夹的夹着一张傅行此少年时期的照片。
这不足为奇,傅唯长期在外,对儿子有所挂念也是正常。
照片背后,还有一张梁赫之的照片。
这同样不足为奇,傅唯珍藏着亡妻的照片,带着它去到遥远的天涯海角,怕触景伤情,所以选择藏起来,不想轻易看到。
但除此之外,傅唯的钱夹里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傅明灼婴儿时期的一寸照。照片背后,是傅唯刚劲有力的字迹:明灼
彼时的傅明灼才一周岁左右,一只冲天炮辫子歪斜着竖在头顶,额上点着一颗圆圆的口红印,肥嘟嘟的小脸蛋白白嫩嫩,眼睛又圆又大,夸张点说,一眼看过去整张脸上似乎就剩下了那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她被照相机的闪光灯吓到,满脸惊恐。
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就算抛开亲哥滤镜,傅行此还是可以很肯定地说,傅明灼是他见过长得最可爱的小孩子,没有之一,每次抱出去真是吸睛无数,方圆五米的人都忍不住凑上来逗她。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娇憨可爱的妹妹融化不了父亲的心。
可现在看来,父亲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铁石心肠。
照片傅行此从得到父亲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往l国那会收拾父亲的重要个人物品时发现的。
而现在,他更是从医生口中得知,父亲正是在傅明灼进到重症监护室之后没多久便醒来的。
医生说过,父亲能不能醒来都是造化,但是家属的作用也至关重要,最牵挂的人多跟他说说话,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傅行此曾以为自己会是父亲最最牵挂的人,但是这么久过去了,父亲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却偏偏在傅明灼陪伴的时候醒。
要说完全是意外,他是不信的。
第92章
回锦城的飞机上, 倪名决跟傅明灼展开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还是为了去哪上大学的事情。
傅明灼听了个开头就看透了他想把她拐到远地方去的意图了, 不乐意听下去了, 直摇头, 拍着小桌板断然拒绝:“我才不走呢,我就留在锦城。”
她情绪激昂, 小桌板拍得响亮, 惹来过道另侧靠窗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侧目望来, 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但气质斐然, 用不着看脸, 就知道这必然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大美人原本靠在座椅上闭眼小憩, 被打扰了,显然不是很开心。
旁边一个男人马上她代替发言:“抱歉,她身体不舒服, 可不可以麻烦你们稍微小声一点?”
说着, 殷勤地掏出两个耳塞给大美人:“来,戴上耳塞好点。”
大美人不太耐烦, 也不理人,侧过头去继续睡了。
男人一点不觉得尴尬, 似乎是对大美人的坏脾气引以为常了,再次对倪名决和傅明灼抱了抱拳,以示歉意。
傅明灼被叼了, 她撅起嘴,很不高兴,但看在男人态度特别良好一直在冲她笑的份上,她还是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那位没有礼貌的美女姐姐计较了。
她靠近了倪名决,并且自觉降低了分贝说话,距离和音量都类似在说悄悄话,她重复强调道:“我不去别的地方,我永远都不想离开我哥哥。”
这个骨灰级哥宝一宝起来真是八匹马都拉不住。
还永远都不离开哥哥。
倪名决鄙视地反驳:“你一辈子不嫁人了?”
“那不一样。”傅明灼说。
“怎么不一样了?”
“帝城很远,可你家……”
话说一半,傅明灼意识到不对劲了,紧急刹车,牢牢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但为时已晚,倪名决已经听懂了,他眉头一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逼问说:“我家怎么了?”
傅明灼的脸快速变得滚烫,跟个烧开了的烧水壶就差冒不冒烟的区别,她耳朵都热的发痒了。
她猛地把头转向了窗一侧,欲盖弥彰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眼珠子乱转。
倪名决哪肯善罢甘休,手撑在扶手上,上半身追了过来,也凑到窗边看风景。
幸亏他不说话了,这么安静一小会,傅明灼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倪名决眼见着眼前红彤彤的耳朵渐渐恢复了白嫩的颜色,轻描淡写一句话,又轻易把那耳朵重新点着了:“因为我家就在锦都壹号院,离你家特别近是不是?”
被当事人揭穿,傅明灼暴走了,一拍小桌板,猛地站起来,她忘记自己系了安全带,摔回座椅的瞬间,她蛮不讲理地嚷嚷着:“你家跟我家近不近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不去帝城读大学,你管不着!”
大美人又被她吵醒了,不满地“啧”了一声,望过来的美目里充满着不爽。
两个男人互相朝对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以表达歉意。
“公共场合你小点声行不行。”倪名决完成了社交礼仪后,教育傅明灼。
“要不是你非要我去帝城读大学,我会大声说话吗?”傅明灼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错,要怪就怪倪名决,“你自己想去帝城你就去好了,你干什么强迫我嘛!”
倪名决整理了一下她的意思:“我去帝城,然后你留在锦都?”
傅明灼嗓子被哽住了,她说不出“对”。
毕竟最开始她希望倪名决可以振作,跟什么劳子的择偶标准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因为舍不得和他分开,所以她迫切地希望和他上同一所大学。
倪名决好不容易振作了,他们好不容易可以上同一所大学,要是她留在锦城而倪名决真的跑去帝城,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半晌,她嘟囔了说:“不行。”当然,她要加上一点光明正大的理由遮盖小心思,“我不想一个人上大学,很孤单的。”
倪名决满意了,没揭穿她的借口找得漏洞百出。
锦城人民乡怀深重,除了考得最好的那一批会跑去帝城上最顶级的两所大学,次顶级的那批基本都会选择锦大,她不会一个人上大学,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一个人到了新环境也不怕孤单,她一个自来熟,用不了五分钟就能跟别人混熟。
多说无益,倪名决拽了一下她的辫子:“如果你坚持留在锦城,我也会留下。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一下,不要那么武断就拒绝了最适合我们的学校。”
这一次,傅明灼沉默了,没有再言之凿凿地一口咬定自己要留在锦城。
傅明灼大半个月来都没怎么睡好,现在傅唯脱离危险,她心里的大石头落地,飞机没飞多久她就昏昏欲睡地打起了瞌睡。
倪名决借了她一个肩膀。
傅明灼枕在他肩头,很快就睡着了。
肩头沉甸甸,软绵绵,倪名决垂眸看她。
半晌,他拿侧脸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最后一次见面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大半个月不见,又憔悴又干瘦,还黑了一大截。
幸亏性格还是老样子,半点没沾染世故和成熟。
回去得把她喂胖些,争取在上大学前养得跟以前一样白白嫩嫩招人喜欢。
飞机降落锦城,已是日暮西山之际。
“傅明小灼灼。”倪名决拍拍傅明灼的手臂把她叫醒:“起来了,到家了。”
傅明灼瞌睡懵懂地支起头,眯着眼看窗外,飞机正在跑道上滑行,她又重新把头靠回倪名决肩上去。
但是没闭上眼睛,倪名决能感觉到她的眼睛贴着他的脖子眨啊眨的,眼睫毛刷在他皮肤上带来阵阵酥麻。
“睡着梦到什么了,笑了好几次。”倪名决问。
犹豫一小下,傅明灼第一次敞开心扉跟别人聊傅唯:“我梦到我爸爸了。”她眼睛停止眨动,“还好我今天进去看他了,还第一次拉了他的手。要不然,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像今天那样陪着他。等他醒了,他就不会想见我。”
倪名决的喉结滚了滚,他很想告诉傅明灼,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么,她爸爸醒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动作或者说话,是不是也是在仔细感受和女儿的独处时间呢?
回到锦城以后,失踪已久的傅明灼行程繁忙,每天的安排都满满当当,拜访徐忠亮,陪伴外公外婆,看望林幼华,跟蹦擦擦聚会。
徐忠亮看到她,又是生气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你还知道你有个徐老师呢?我以为你一毕业就把老师忘了呢!”
“徐老师对不起。”傅明灼乖乖认错,“让您担心了。”
魏超男端着切号的哈密瓜过来:“明灼,你知不知道你徐老师都吓死了,生怕你考试没考好想不开,每天都在记挂着你,到处问你那几个好朋友有没有你的消息。”
说到成绩,傅明灼再次认错:“对不起徐老师,我和倪名决都没考好。”
查到成绩的第一时间,傅明灼就告诉了徐忠亮自己的成绩,徐忠亮也表达了恭喜。但傅明灼知道,她和倪名决都没考到徐忠亮希望的成绩,也没达到学校对他们的希望,这次的锦城第一和省第一都花落明辉。
“q大b大锦大使出了浑身招数抢你们,这还叫没考好你们让别的同学怎么活啊?”徐忠亮笑道,“想好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傅明灼纠结地说,“我有点想留在锦城,我舍不得离开家里。”
几乎没有人支持傅明灼留在锦城。
宴随、蹦擦擦、林幼华、倪震……全都劝她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傅行此保持中立态度,只说要她自己好好考虑,不要后悔就好。
除了外婆,外婆当然是舍不得她走的,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去帝城?不行的不行的,你到那边吃也吃不惯,也没有人照顾你,说不定好几个才能回一趟家。宝贝,外公外婆死了以后就把钱全部留给你,不稀罕他们q大北大,啊,你就算不读大学都能当一辈子小富婆……”
徐忠亮也说:“明决,人总要长大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再不济,你读完书还是会回到家里来的嘛,区区几年时光还是应该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