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华桑桑会消沉许久,又或者面对自己的时候有所收敛,但或许是她低估了这位妹妹。
清晨时分。
第一缕阳光下,华桑桑独自习舞,远远看轻歌曼舞,她除了面目的表情刻板些,一举一动倒也算到位。
华柔柔本想就这么走过她身侧,以何事都没有发生的姿态,又或者不想再未来有更多的交集。
那番话,她自以为说得很清楚明了了。
姐妹什么,早已是挂在明面上的东西,她对华桑桑的一切都会漠然处之。
可华桑桑并没有那么想。
她虽知姐姐无法为自己所用,但她所经历的伤害,必定要这位高高在上的姐姐遭受一番。
没有人知道祖母在华柔柔走后,如何的为难和归罪她,也没有人知道,她这回来的一路过得是如何的艰辛。
除去困顿与疲倦,她不能停下,一时也不能。
可在华柔柔走过眼前的那一瞬,她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舞步。
“姐姐,好久未见。”
“免了这样的招呼吧。”华柔柔轻声道,微微皱了一下眉。
华桑桑挑眉,“姐姐以为,桑桑在向你示好?”
“我并不这样以为。”
“还好,我们家还有一个清醒的人呐,姐姐,你明白就好。”
华桑桑似是不经意地提及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华府在中秋邀请的名单上,可不止你一个人。”
那眼神,似乎暗示着“你没有资格骄傲,你也不算特别”,华柔柔不是察觉不到,可她从父亲递过那帖子之初,就知道与旁人的不会有什么不同,翻开那扉页,更是知道,千篇一律得严重。她不至于因此感伤。
“你在受邀之列,我并不奇怪,但你没有告诉我的必要。”
“华桑桑,你我路大不相同,何必每每耗费精力在我身上?”
“姐姐,你失言了,你低估了自己。”
“你应该不只是我华桑桑一个人想要比较的对象,是耿涵之的,也是更多人的。带上你的瑶琴一起,不如,到时候比较个高低。”
“我不喜欢比较,就只是不喜欢而已。妹妹想要博得头筹,并非难事,只是……感情的事,与这些或许并无关联,强求也是不得的。”
“你是在担心,华柔柔,”华桑桑面露几分雀跃,“你是在担心败给我,太子的目光只在我一个人身上,难道不是么?”
“你为何这样以为?”
“你那日华府大宴宾客,你所有的目光全在太子身上,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你在与我一道入宫的那日,也是故意撺掇我有这样的心思,为的不就是我被众人嘲,而你却游刃有余地在贵女之列,眼睁睁地看我笑话。”
“你心有怨气,有些事自然想的偏颇。”
“那姐姐你能矢口否认吗?”
“姐姐为何一日之间改了对太子所有感情,难道不就是女人的欲擒故纵么?”
“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你有必要,”华桑桑笑容愈发嚣张,“华柔柔,别装出一副你不屑于作解释的模样,谁都知道你又怎么攀附的心思,你却非要四处装清高。”
“那要不装清高的人玩些小把戏,去靠近那让我妹妹苦练歌舞的人?”
“华柔柔,你的手段真不简单。”
青云山下那一约,她本不想赴。可华桑桑就像是引.诱她“犯罪”的借口,她恨不得以这样的方式给她一个教训。
贪慕虚荣么,她并不需要。重温旧梦么,太过遥远或执着。
她要去,本着的不是什么承诺的想法,她只是不想再让华桑桑的臆想占据而影响到她自己的生活。
“你午后可要与我姐妹一起?太子在西山山脚等着我,我不介意多带一个……一个不懂事的妹妹。”
她还是留了心眼,到底是没有脱口而出具体的位置。
“太子怎会与姐姐做约定,勤于朝政的太子真的会理睬姐姐你吗?”
“我不会去,华柔柔你不要故意这样让我上当。”
“我只是希望你看清事实的真相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便也只能独自出门。”
华柔柔自顾说道,“也不知道太子今日想与我说些什么。”
这话说得着实让她有些心虚。
可仿佛说完这一切才更贴切现实。
华桑桑也不练舞了,索性.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而华柔柔正是喜欢这样的直接,而不必探讨背后阴冷的想法。
她没有再多加理睬,想直接回了厢房休整。
何彩屏这时不急不缓地换好了衣衫,点缀了发饰,以扶着额头似是挡光的模样出门,拉扯着华桑桑,像是对她赔罪那般道,“大小姐,妹妹她进府时间短,不懂规矩,你不要多加计较。”
何彩屏的确有求于自己,那件事或许还只有她华柔柔知道。
华柔柔谙熟她的说话技巧,却也算礼貌地点了点头之后才继续前行。
华桑桑维持不住一贯的克制,还没等华柔柔走远便疾呼道,“这事与你又是关系?”
“何姑姑,你能进府仰仗的是谁,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何彩屏平生最痛恨的事,不过如此,这个自以为照顾她的干女儿,凡是若有不顺心,讲出口的话总是令人心生不快,怨气发泄在别人身上。
她需要报恩于这个小姑娘?
可如果没有她,这对母女还有安身立命之所,她曾经就算是个低下的人,在那低下的人之中谁不是听她发号的命令?那些底层的工作与人脉,没有像她这般圆滑的人维系着,华桑桑之流还能攀上高枝?
况且,华桑桑带她进府,就不是利用她为自己谋事?
气不打一处来,何彩屏却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只道,“我们现在还不是和华柔柔计较的时候。俗话说,算总账都要等到秋后呢。”
华桑桑一甩袖子,舞衣一不小心划了个巨大的缺口。
虽满眼都是何彩屏这番蠢笨模样,但她心里明亮得很,如果那位姐姐真出门了,她大不了跟着一起到西山去。
她还就不信了。
*
华柔柔终于回到厢房。
可是,天知道,这天她根本就不能下水——
她应该和成煜多商量一二的。
女人总有那么几日特殊的日子,那几日碰得不冷水,触不了寒气。
鬼知道,她为了什么破约定,提前收拾好了自己。
阿瑶问她,“小姐,你真要去?”
“去,这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她说得底气十足,却不知道怎么的心神恍惚起来。
他总不至于不信她不能下水吧。
如若在岸上慢慢观赏,就如同美人在戏水那般,自己也就当见识一番,那未尝不可。
他要是硬是拖自己的话,那她就当是诀别好了,以后都别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明天柔柔也不会怀孕~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源的孃孃粉~
第28章
成煜是在去青云山见得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兴致勃勃地说起夏季围猎的事,他并不感冒,只是把处理需要批示的有关西北公务的案牍交由给他。
父亲年过半百,却始终不承认自己的衰老。
最近宫中的传言他有所耳闻,却终是没有开口,不是因为不值得提,而是提出口太伤父子情分。
他年幼时曾以为他与天下的孩子都一样,不过是出生在比富贵人家更好的一些环境里,权势与美色见得更多些。
不过,她的母亲性情爽朗,大方温柔,他的父亲虽要受万人敬仰,亦是对他关怀备至。
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帝王情深,不过如此。
他只是个凡人,拥有凡人的平安喜乐。
可一切,都撞破从父亲与母亲的那幕争执开始变了味。
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如此那般狼狈匍匐在地上,哀声问着父亲为何说后宫不立其他女子,却又堂而皇之地宠幸那些女子。
父皇冷面,“朕不过是一两句话,根本不算玩弄,是那些女子信以为真,是她们自以为读懂了朕的眼神,朕的暗示,与其说是为了取悦朕,不如说是她们虚荣求富贵。”
“你放心,后宫不会有这些女人的位置。你不必多疑。”
父皇扶起母后,母后的目光空洞地投以地面,他知道夫妻情深,不过是幌子。
连他自己也无比厌恶起虚假的承诺来。
当晚,母后依旧回到他的住所,陪着他读书写字,充满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可透过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才触及到事实的真相——尽管他不愿意面对。
再后来,母后又有了成毅,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有的时候很羡慕成毅,他快乐得总是很容易,而不至于像他,逐渐习惯于一个人的日子。
年长些,他读了不少书籍,以为夫妻渐行渐远不过是常事,在帝王面前显得更加的显然,在充满着随意选择的世界里,薄情寡性是一种必然。
不过,他愈发的沉默寡言。沉默于他有很大的好处,譬如看穿不说破的智慧,又或者说,他看上去就是不好得罪的太子。
直到,他遇见她。
他想要在漫长无尽的岁月里拥有她,而不是自欺欺人式地给予她名位这般虚头衔。可他维持着他的沉默,无处再度靠近她。
他试图告诉自己,那五年,纵横在自己身边来往试图戕害的人有多少,能够拿来利用对抗他的人又是谁,走向帝王路,她应该被好好保护。
可天下并非没有两全的办法。
他决定等,等一个时机,等到他登上了那个位置。
他会给她最隆重的开始。
可她即将成为皇后的前一夜,却抑郁寡欢的不像她了。
她主动来找他,冷冰冰地告诉他,她和自己父亲见过了,定会扶持好他的位置。
他们华府美人不止一个,宫外的美人或许比华府里的更多,如果他想要的话,她不是接受不了。
他愤懑地离开未央宫。
次日,典礼上他的倦容依旧。仪式的隆重与他们夫妻相顾冷面,鲜明得就像是嘲讽,他没能多说一句话,却又在出宫视察前小心翼翼地试探她,他信口说道,“去宁川一带,听说官员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或许准备的不只是有官员迎接,还会有其他的……”
他还是没有顺理成章地将“女人”两字脱口而出。
她却只是甜心蜜意那般乖巧道,“好,你要一路平安啊。”
回来那一面,她纵身一跃……
那竟然是诀别。
好想知道她有多疼。
不过,重生的最大好处在于,父皇身边哪些守旧而擅于玩弄权势的官员他牢记于心,就算他日日夜夜与她相伴在一起,也不必为担心她受到伤害而担忧。可他的沉默,好像时刻桎梏着他们的关系。
从她仓促在那一夜还未来得及及发生什么时离开,从慕小小醉酒时即将说出口的话,他都能知道她对于过往比他更为熟悉。
伤害的刀疤,好像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他是一个罪人。
如果他没有随意地试探,如果他留在宫中等待她的回心转意——
上天给了他如果的可能。
他放下案牍,见纸窗外的光线柔和地透过来,他平淡道,“父皇,若无什么事,儿臣便退下了。”
他有了新的期盼。
*
其实人生有意思的点在于,他们重逢,她尽管努力变化很多,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会被改变的。
可那个香囊,至今仍然会让他耿耿于怀。
青云山下,空气清新。苍茫云海间,烟雾缭绕,山清水秀里,秋光浮起。
水波潋滟。
这里比以往都要安静许多,之前便让仲景禀退了众人。
他下了水,试试水温,不算太凉,却又后悔未多带毛毯,怕冻着了她。
午后水温渐升,他稍稍满意些。
想着待到她的脚步靠近,他便不急不缓地回头。素衣裹在身上,她也不至于太过害羞。
仲景暗示柔柔快要到了。
他正要转身,却不知为何,脚下似是被什么牵绊了一下,人很不自然地往下一陷,双臂在猛然间撞出巨大的水花。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见面方式?
该死的水草,长在了不应该长在的位置……
“殿下,你没事吧?”
“太子,我水性不好,你要是淹了可怎么办……”
“仲景,仲景你家太子快淹在水里了,你快往回走啊。”
耳旁是她熟悉的声音。
不需要推敲,不需要怀疑,她在担心他……
成煜心上一计,便顺势慢慢随着水草的牵绊沉入水底。
“到底还有没有人啊?”
华柔柔几乎快要奔溃,前世纵使是华桑桑要进宫那会,她也未必有这么紧张,不为别的,她自知熟悉水性的人更容易被淹死,不懂泅水的人压根儿不会靠近河边。
“成煜,你还听得到吗?”
“成煜,你是不是抽筋了?”
来不及想更多的事,华柔柔几乎在不知水有多深的情况下猛然跳入水中——
不能下水的这件事早已抛之脑后。
他救过她,理应一报还一报。
可跳入水中怎么觉得水只到她的胸口,尚未触到肩膀……
在走向他的艰难路途中,水花一不小心溅满了她一整张的脸,视线模糊,却能看见他探出身子来,从水底一跃而起。
这个成煜,分明就是刻意的,可看见他走向自己的那一瞬,就如同从山间水墨走出来人物,翩翩公子,绝世而独立。
仅仅是无害的一瞥,犹如惊鸿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