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谨裕和杏娜乘坐晚上七点的火车,次日八点到站,两人坐搭上一辆拖拉机坐到县里,没敢耽搁时间去找崔子健。崔子健带两人去办理转档案的最后一道手续,让两人骑自己的自行车快点回家和老战友团聚。
夫妻俩目睹院子里发生的事。面对不要脸皮的杨老太太,杨父、杨母不能和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打架,又不能伸手去夺木盆,怕争执的时候误伤老太太,老太太摔出什么问题,二房的人抓住老太太受伤不放,更加理直气壮问杨父要东西,那时杨父、杨母再难摆脱二房的纠缠。
钱谨裕先杏娜一步喜气洋洋进门:“爸妈,信上不是说了嘛,我爸是制鞋厂厂长,我哥是户籍办科长,把杏娜安排到制鞋厂上班还不是我爸一句话的事,我哥动动手指头就能把杏娜的户口迁到海城,你不用腌闲鱼咸肉贿赂我爸、我哥。”
大哥不是国土局科长吗?
看到老太太松开木盆审视丈夫,杨杏娜脑子里有一道白光闪过。她从军绿色单肩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公公家两层小洋楼,一家七口人站在院子里合拍一张全家福。
她跑向父母,举着照片露出手腕道:“我公公家可气派了,有保姆做家务,家里还有两辆小汽车…”
老太太起先侧耳听赔钱货吹牛,目光触及到赔钱货手腕上精巧的女士手表,听到赔钱货说过完年到海城上班,她眼珠子左右转了几下,捡起拐杖有节奏敲击地面朝赔钱货走去。她吃力的撑着拐杖,脖子伸的老长瞅照片,照片上的人真的是赔钱货、钱谨裕,当她注意到房子的结构、两辆小汽车,还有一个比钱谨裕年长的有气度胸前挂徽章的男人,她不淡定了,看赔钱货的眼神变了。
“嗐,原来肉送给杏娜婆家,你们俩口子咋不早说啊!”杨老太太慈爱地拉着杏娜的手,一口一个有出息的好孙女。
杨父垂下眼帘把木盆里的猪肉重新放进木桶里,灌腊肠挂在房檐下:“谨裕,咱爷俩进屋唠唠嗑。”
“行啊,爸。”钱谨裕停好自行车跟岳父进屋,双肩包被他随手放在桌子上。
怪不得大儿子当十几年的兵还是老农民,就这小肚鸡肠的气度能当将军才怪。
杨老太太没得到大儿子的回应,她找孙女说话。杨杏娜懒得和她上演祖孙情,果断地抽回手拉着母亲到厨房里说话。
“杏娜妈,老大旧伤在身不能喝酒,我回家让老杨家的男丁过来陪谨裕喝两杯酒,你多做十来个人的饭。”杨老太太脚步生风走回家。
杨杏娜走到院子里对天翻一个白眼,到堂屋从包里翻出两贴中药回到厨房。
被气得血管差点爆炸的杨父看到女儿阴险地颠药包的小坏样,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钱谨裕扶额扑哧笑出声,杏娜非要到县医院抓几贴苦药,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太太呢。
他笑了一会儿,正色道:“爸,子健叔说王杰明的父亲王厂长找人对我的档案动了手脚,抽掉我的照片准备换上王杰明的照片,抽掉我配偶栏的信息,希望王杰明顶着我的身份去上学,到大学能够找到家世好的对象。至于王厂长为什么选择让王杰明冒名顶替我,最后为什么没有顶替成功,子健叔正在调查。”
杨父的记忆回到夏初,母亲央求他瞒着女婿被选上当工农大学生,把工农大学生的名额卖给王杰明,他没有同意母亲的荒唐言论,毫不犹豫告诉女婿当上工农大学生。
“还好我爸妈不在乎门第,我没有被外边的花花世界迷惑,要不然杏娜…”岳父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钱谨裕自言自语又说了句,“我记得慧美堂姐的婆家人在瓷器厂上班,他们的厂长似乎也姓王,应该不会这么巧。”
说完,钱谨裕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杨父周身散发寒气烟不离口,一根接着一根抽。
没过多久,院子里来了好多村民,纷纷称赞杏娜不得了了,不仅带回了大学生丈夫,马上跟大学生丈夫到城里过好生活。
杨老太太跟在村民身后再次来到大儿子家,她还不信了,当着左邻右舍的面,老大、杏娜不给她好脸色看。
“我已经七十多岁了,说了什么糊涂话,做了什么糊涂事,大家千万不要忘心里去。”杨老太太提高音量朝堂屋喊。
“像您这样硬朗的老太太真少见。”钱谨裕脑海里浮现出老太太不费力气拖动一百多斤的木盆子,估计老太太再活三十年不成问题。
“多亏我经常给奶熬补药喝。”杨杏娜头伸出厨房,还不忘用小扇子扇风,让老太太好好回忆一遍喝苦药的感受。
杨老太太恨不得跑上前扯住赔钱货的头发,把赔钱货摁进灶膛里。回想上次赔钱货她害的自己丢大脸,大家议论她没病装病,她心火难消。
钱谨裕冲杏娜摇头,让杏娜安心待在厨房里熬药膳,杏娜缩了缩脑袋钻进厨房。
看不到赔钱货,杨老太太感觉空气清新好多,果然这对母女和她有仇,天生克她。
还不见大儿子露头,杨老太太拍腿叹气:“人老了变糊涂了,千万不要留恋活着的亲人,早早死了还能让儿孙们记得自己的好。可不能学我,老的耳朵听不清楚,说一些稀里糊涂的话,惹儿孙们不开心,再好的母子、祖孙情也经不起这样磨。”
上了年纪的乡里乡亲特别赞同杨老太太说的话,伤感的准备附和两句,钱谨裕和他们谈起大城市的生活。杨老太太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骂钱谨裕,忍着火气和钱谨裕抢话题,让村民们应和她,让大儿子意识到他错了。
“诶,对了。过两天有一批在制鞋厂犯了事的犯人下乡改造,听我爸说有几个人来杨家村改造,还有几个人分到其他村子里改造。其中有一户姓丁的人家可不得了,没犯事前是制鞋厂的副厂长,还有一户人家在制鞋厂担任小工头。他们被捕了,制鞋厂空了好几个岗位,我爸正准备招几名工人。”说完这句话,钱谨裕低头用脚拨弄被冰冻得硬邦邦的泥土。
空缺的岗位!!!还招啥人啊,把她的儿子、孙子、曾孙全弄到海城当工人。
杨老太太哪里还记得卖惨,脑子里全是空缺岗位。她不但心被钱谨裕糊弄,过两天下乡改造的人到村子里,一问便知钱谨裕说的是不是真话。
杨老太太用和蔼的语气问:“谨裕,还缺什么岗位?是领导岗位吗?”
钱谨裕撩起眼皮子看她,等了几分钟回答道:“奶,你已经糊涂到听不清人话,不用大脑思考说糊涂话,跟你说再多也枉然,你别问了。”
杨老太太气的好想捶胸顿足,不敢冲土财主撒气,怕惹恼土财主不好求他办事,她只得忍住脾气好声好气和钱谨裕说话。
钱谨裕吃扭头用手遮住嘴巴和乡里乡亲说话:“奶老糊涂了,和她说话她也听不清楚,你认认真真回话,她能听成另一句话。所以你们遇到这种老人,千万不要和她太较真,答非所问随便回答两句。”
钱谨裕开始示范如何跟糊涂老人相处,杨老太太问他话,他摇头晃脑背医学专用术语,背了十分钟医术,问老太太:“奶,您有没有听清楚,没听清楚我再背一遍。”
杨老太太立马睁开眼睛:…
好像把他摁死!娘的,她差点听睡着了。
经过这件事,村民们认为钱谨裕脾气好、态度温和,这家伙挺幽默,坐下来只看他和杨老太太互动,他们捂着肚子能笑半天。
十一点钟,村民们提出回家做饭,杨家二房的人说说笑笑来到杨家。
杨老太太不敢看老二,被钱谨裕干扰她忘了安抚老大,老大还气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码字中
第57章 第二世界(完)
橙红色火焰慢慢的被烟灰包裹直到泯灭。
一双左右摇摆的目光随着焰火被寒冷的空气吞噬变的坚毅,他起身走出堂屋到院子里,目光在慧美身上停留几秒钟,希望自己猜错了,慧美没有参与贩卖女婿大学率取通知书,不知道王厂长对女婿录取通知书做手脚的事。
“老二,最近一段时间母亲病情越来越严重,胡言乱语抓住一个人就跟人说浑话,尤其爱抓妇女骂人家不守妇道,威胁妇女不给她肉吃,她站在人家门前骂人家下辈子投胎做ji。我们兄弟俩继续纵容母亲到处溜门子,迟早有一天村子里的人被母亲得罪完。”杨父扭头看向厨房女儿忙碌的身影,闭上眼睛道,“所以…把母亲拘在院子里,别让她出门了。”
“老大,你…”杨老太太嘶厉叫道。
杨父不给母亲说话的机会,面无表情说道:“妈,你刚刚不停地和乡亲们忏悔胡言乱语说了得罪人的话,说你不想被儿孙们厌恶,你就乖乖待在老二家院子里,别出去惹是生非,儿孙们自然不会厌恶你。”
他一辈子侥幸有一个女儿,母亲不心疼他的女儿就算了,竟然毫无愧疚之心算计女婿,算计的后果全由女儿一个人承担,女儿能承担的起吗?
大儿子终年冷面,杨老太太没发现大儿子和往日有什么不同。仗着老二、孙子们全在,她又哭又嚎口无遮拦骂大儿子是手沾人血的没有心的刽子手,没有良心竟然想囚禁她,让老二赶紧去找大队长、村支书为她主持公道。
二房的人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往不论老太太闹得多凶,杨父多生气,老太太总有办法让杨父消气,这次怎么不行了呢?
杨老二没有去叫村支书、大队长,如果事情闹得尽人皆知和大哥彻底撕破脸皮,大哥今后再也不会管他们,也不能让大哥用母亲胡言乱语就把母亲关起来。“大哥…”
“妈一个月病三四次,每次生病至少在床上躺三四天,儿子害怕妈突然有一天躺在床上一睡不起,所以从今天开始,儿子每天给妈煎药侍奉妈。一帖药两块钱,药渣能熬三次,也就是说一个月买药花费二十块钱,赡养费和节礼的钱儿子不交了,全部用来买药给妈喝。”任何人说话,杨父的声音都要比他大好几倍,完全盖过别的声音。
杨杏娜及时端一碗药出现在院子里,钱谨裕接过药试了一下温度:“奶,我是家中最受宠的幼子,工作的事,你自己掂量。”
他把药碗放在老太太嘴边,老太太气的白眼珠子往上翻,仿佛下一刻要摔倒。
“奶要是晕了,一天两碗药。”钱谨裕幽幽开口道。
老太太脸憋得通红,哆嗦地端着碗:“你看能不能把振军弄到你爸的鞋厂上班?”
钱谨裕笑而不语,把碗往上送喂老太太喝药。药材是上好的药材,药的功效也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太苦了。
最后的结果老太太把药全吐出来了,呕吐物里还掺杂着其他食物。钱谨裕背起老太太送她回二房,路上遇到村民,他忧心道:“老太太又犯病了,这次病的特别重,已经认不清爸妈,听到人说话,不停歇的能把人家祖坟骂的起黑烟。”
此时的杨老太太气的神志不清,把大儿子、灾星、赔钱货从头到脚骂一遍,难听的话没有下限。
村民们唏嘘不已,还想上前安慰老太太几句,当他们听清楚老太太骂的内容,快速往后退目送钱谨裕背老太太离开。
杨老太太被钱谨裕伺候躺在床上,听到院子里儿孙们谈论大房没有做他们的饭,扯着嗓子把儿子、孙子叫到房里讨论事情。
杨家二房的人躲在房间里讨论事情,经过钱谨裕和杨杏娜的宣扬村子里的人全知道杨老太太病的不清。钱谨裕说出药材的名字,以及在哪里抓的药,防止有人拿药做文章。
杨老太太和杨家二房的人使出各种计谋和杨父修补关系,当杨父从老战友那里得知杨慧美和婆家人牵线卖女婿录取通知书,他再也不敢相信母亲说的话。一直用‘母亲病了,回房修养吧’、‘赡养费和节礼钱全买药了,没有钱给母亲,二弟负责母亲的饭吧’、‘什么,母亲想吃肉、大米、白面?女婿说老人吃粗粮对身体好,二弟想让母亲多活几年,让母亲吃粗粮’…
每天杨家大房午后院子上空飘荡浓郁的中药味,每次老太太吃过午饭,杨父端一碗药去二房。
“老大,妈…妈病好了。”大儿子在杨老太太眼中成了活阎王,只要大儿子站在她面前,杨老太太整个心肝都在颤抖。
“妈,你的病没有七八年好不了,别耍小孩子脾气装病,喝吧。”杨父把碗放在老太太手里。
七八年!!!
干脆把她活埋得了,日子没法活了。
“妈,慧美和她婆家人请到公安局喝两天稀饭,你说儿子和老战友说二弟他们也参与倒卖录取通知的事,二弟他们会不会也到公安局喝几天稀饭?”杨父搬个凳子坐在母亲对面,扯动僵硬的脸皮笑看母亲喝药。他的好侄女慧美不仅参与谨裕录取通知书的事,还和婆家人拉起条帮助县里两名有权有势大的子弟盗取知青工农大学生名额。
因为知青在村民没有根基、没有人脉,办理档案不用走村里这道程序,想冒名顶替知青当大学生不难。
她的儿孙知道倒卖谨裕录取通知的事,但是没有参与其中,都是她和慧美从中牵线做的事。老太太有苦难言,知道二儿子一家有没有参与倒卖录取通知书的事,全凭大儿子一句话。她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喝完药,强忍着呕吐:“老大,妈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不喝药了,你买补品给妈补补,比喝药有用。”
如今大儿子不接济二儿子,每一粒粮食十分贵重,忍住了不能吐。
“妈,你又说浑话了,看来病情又加重了,晚上儿子再送一碗药给你喝。”杨父端着碗离开。
杨老太太拍着大腿哀嚎:“我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了一个畜生。”
杨家二房的人肠子快悔青了,后悔眼光短浅为了几斤肉怂恿老太太去闹,彻底得罪杨父,杨父狠心断了他们的钱、米面、肉,而且杨父手里还握着他们的把柄,他们更不敢和杨父闹翻,怕杨父真的把他们弄进牢里天天喝稀饭。
不能埋怨杨父,他们理所当然埋怨杨老太太,都怪杨老太太没掌握好分寸,彻底得罪杨父。
以前杨老太太被一群子孙簇拥吃完;现在往杨老太太怀里塞一个碗,嫌弃杨老太太脏不愿意她坐桌吃饭。
以前杨老太太是二房的掌权人,无论杨老太太让谁去做事情,他们必须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去做杨老太太吩咐的事;现在杨老太太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搭理她,不翻白眼冲她耍脾气就不错了。
以前杨老太太站着指挥人干活;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要指挥杨老太太干活,跟在杨老太太久了,骂人的话叫一个溜,连骂一天不带重复,杨老太太终于享受了被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