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辜负太后,也不想负了他,总有一些两难取舍之事……所以他怪我,现在还是。”
说到这里,杜氏素手掩面,眸底有湿意微闪,整个人似乎回到了那段纠结的岁月:“这样的爱很交织……你还小,大约不懂。”
焦娇眉梢微挑,所以说了这么多,是为了炫耀?
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点发酸,不管杜氏说的是真是假,那些带给他伤痛的岁月,她没有参与过,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以为这样就能打倒她,太天真了。
她端坐椅上,目光安静的环视四周——处处寒酸的冷宫,微笑:“可惜我只看到了他对你的恨,看不到爱呢。”
杜氏眼神瞬间凌厉:“你懂什么!他因我生出这疯病,若病有好的可能,也只能因为我!他有心病,我就是他的心药!”
“所以就算恨,他也不能让我死,还得清楚的记得他爱我,要永远爱我,这样才能有痊愈可能,不然一辈子也别想好——”杜氏脸上笑容特别奇怪,有阴鸷也有疯狂,“你放弃吧,怎么努力都没用,嫁进来只有一个结果,耗在这深宫里等死,不嫁,或有一点其它幸福的可能。”
焦娇有些意外:“他的病……因你而起?”
杜氏斩钉截铁:“当然!”
焦娇感觉有点奇怪,别的地方,比如太后,比如青梅竹马谈情说爱,杜氏讲的很仔细,到这一点就说不清,笼统带过,是真的以为她傻,被前面的话吓住这句就下意识信了?
“为什么一直阻止我嫁进来,担心夜不能眠,恐惧的想象成为事实么?”
杜氏目光森寒:“笑话,我怕什么!你算老几!”
对方太过色厉内荏,焦娇反而更放松,直直看迎着杜氏的目光:“你一直在对付我,从最初的宫女眉俏到刘云秀身边的得用下人,都有你的安排是不是?”
“你怕我嫁进来,怕最终连冷宫这点地方都没有了,你怕死,怕他忘记你。”
杜氏脸色大变。
焦娇慢条斯理抚着袖角,微笑:“事实总是这样残酷,时光会流逝,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永恒,记忆会褪色,伤痕会长好,人会忘心志会成长,纵使情深似海,不看不想,也会被掩埋在尘埃里,沧海变桑田。”
“你怕敌不过我,更怕敌不过时间消磨。”
“你那妹妹没用,在我面前过不了半个回合,这个‘病因’你也哄不了我,你的底牌不多,大约也只这两张?现在都用完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焦娇逆着光,烛光下剪影平静灵透,尽管在笑,也无往日甜美感觉,此刻的她,哥像一个成熟女子,手握大局走势,一脸‘你已经阻止不了我’的自信和笃定。
她强大,优雅,果断,秀美,就像一个皇后!
皇后就该是这样!
杜氏紧紧掐住颤抖的指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你——你这么心机,他知道么! ”
焦娇轻笑一声,怜悯的看着对方:“你自以为全部藏起来了,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杜氏一愣,之后后背发寒,眼神惊惧,整个人开始颤抖。
是啊……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藏住了么?
“真是可惜,你拿着一手好牌,却自作聪明走错了路,他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焦娇起身要走。
杜氏突然掀翻桌子,茶水碎片倾泻一地,“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生病么?他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你就不怀疑他为什么不杀我?你想的这么美,知不知道有多少东西他瞒着你?”
焦娇脚步停住:“如果你真的这样期待,我会亲自问他。”
“哈哈哈——你竟这样天真,觉得问了他就会说?到底有没有人教过你,对男人,永远不要期待他们的坦诚!”杜氏瞪着焦娇,目光疯狂的可怕,“你这么有底气,敢不敢去问他要关于我的答案?我敢打赌,你肯定会很喜欢这个答案——”
“砰——”
宫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火光大作,景元帝带着人从门口快步冲进,看到殿内掀翻的桌子,一地茶水碎瓷,他脸色立刻黑沉,森寒目光锁定杜氏:“玩的很开心?当朕真不想杀你?”
杜氏立刻调整表情,似乎想要绽放一个温柔笑意,可惜情绪跟不上,她的笑有些僵,比刚刚冷硬拍桌子的表情难看多了:“皇上不是的,你听臣妾解释,臣妾没有,臣妾不想的……”
景元帝并没有理她,只是抓住焦娇的手,把小姑娘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姿态相当紧张,好像生怕他来晚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就出了意外。
还好没有。
景元帝心内松了口气。整肃表情转身,他刚刚看焦娇的目光有多深情多温柔,看向杜氏的眼神就有多讨厌多憎恶:“朕从未喜欢过你。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
“不——不可能!”杜氏双瞳瞪大,拒绝接受这件事。
景元帝也没想劝她接受,事实上,他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感觉就是浪费时间,他直接拉着焦娇往外走。
“不——皇上——你看一眼臣妾——”杜氏急急追出来。
景元帝:“关门!”
“是!”
金甲卫应声,立刻往前,把将将要跑出门的杜氏拦住,堵住她的嘴,功劲一使把她塞进门里,随之阖上宫门——
杜氏狠狠摔在地上,怎么用力都爬不起来,脸沾灰尘,泪湿鬓发,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在她面前一点点阖上,怎么摇头都没用……比上一次还要狼狈。
焦娇听到了她终于爬起,用拳头捶门的声音,听到了她深深压在喉底,怎么用力都出不来的怒吼,头皮有些发麻。
“害怕?”景元帝把她拢在怀里,轻轻拍背,“朕在这里,娇娇不怕。”
男人身影逆着光,一如既往高大伟岸,颀长昂藏,他像这夜色一样充满力量,也像这夜空一样神秘深邃。
每一次每一次见到他,似乎都觉得不一样。
焦娇嘴唇微抿,视线滑过冷宫宫门:“她……真的不管了么?”
景元帝眸底墨色沉浮,片刻后,凝聚出显而易见的嘲讽:“她不配。”
第46章 她们都欺负你
不配。
这是杜氏说焦娇的话,如今由景元帝还给杜氏。
焦娇突然有一种宿命般的荒谬感,看着景元帝的眼睛:“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
景元帝嘴唇微抿,伸手去拉她的手。
没有拉到。
焦娇正好侧了身。
倒不是她有意躲闪,就是觉得四外都是人,两个人距离有点太近了,欲盖弥彰也要遮掩一下么,这才往后退了一下,身体一侧,好巧不巧,正好躲开了景元帝的动作。
景元帝:……
焦娇:……
人生中就是有些时候,有些事不能错过,一旦错过,气氛就会尴尬,试图拯救会更尴尬。
焦娇不好道歉说是自己不是故意的,景元帝也不能说也是我距离估计错误姑且原谅你,话题一旦朝这个方向打开,气氛就会越来越奇怪,甚至两人的距离也会因此而变远。
二人沉默对峙良久,景元帝长叹口气,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那女人说了什么?还是影响你了,对不对?你醋了?”
焦娇当然不承认,怎么可能吃醋,她有吃醋的原因么?可心里这口气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从上一次见杜氏就忍着,一直都没机会问——不,是从避暑起,很久很久前就想问的,一直没问!
她干脆直视他的眼神,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景元帝摇头,回答直白且无情:“不喜欢。”
焦娇抿唇:“那你是不是很喜欢过她? ”
景元帝还是摇头:“从未。”
一边说着话,他还一边握住了焦娇的手,目光专注且深情,似乎还有一点点受伤:“朕以为……朕心里有谁,你最清楚。”
焦娇微微咬唇,她倒不是不相信景元帝,可杜氏说的跟真的一样……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声音有点虚:“你们青梅竹马……”
景元帝皱眉,很不同意这个说法:“差着三岁,朕都到处跑了,她还在吃奶流鼻涕,叫什么青梅竹马?”
焦娇瞪他:“那当年太后对你不好,总是罚你,你好多顿打都是因为她才消的,怎会不承她的情?”
景元帝都气笑了:“杜氏是这么跟你说的?那她有没有说,朕为什么要挨那么顿打?”
焦娇顿了顿,品出这话中深意,惊讶的捂住嘴:“是——是她故意使的坏?”
“她自小心高气傲,喜欢欺负人,喜欢所有人匍匐在她脚下,朕不低头,他便要逼着朕低头,她没那本事,当然要在太后跟前上眼药。”景元帝哼了一声,目光森冷凉薄,“她是被太后养大的,耳濡目染,怎会没心眼?上眼药,设计朕被打,再卖个好,帮朕说点好话避免这顿打——若是单纯善良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你猜会怎么想?”
焦娇心内咯噔一声。
先给顿棍棒再给颗糖,这不是典型的调|教之法?换了心志单纯的人,必然会觉得杜氏是好人,被她拢了去啊!
她微微低头,攥住裙角:“她还说……她从小就没吃过苦,为了你,第一次摔破手皮,哭了很久,你也第一次收起竖着的刺,和她靠近……”
景元帝 扯了扯嘴皮,声音极尽讽刺:“她写好了各种桥段,朕要不卧薪尝胆,撇下脸面照着走,就得更难。朕当时还年轻,待办的大事很多,时间不够,没办法,再恶心也得十次回应一次,至少别坏了正事。”
焦眼神有些迷茫:“年,年少慕艾,青春纯美,她为你绣过人生中第一个丑丑的荷包,你为她在将近五月的时节深夜爬山,一路策马顶着露水敲她房门,送给她一枝桃花——只因她在白天稍稍提过一嘴,说季节过去看不到桃花了好可惜……”
景元帝拉过小姑娘放在裙边不安分的手指,紧紧握住:“那是朕跟太后斗的最激烈最紧张的时候,杜氏心慕朕,太后乐见其成,有意搓合,朕亦觉得为了大事,后宫可稍微牺牲,这才虚与委蛇——你可不要说你喜欢桃花,朕到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花,看到就想吐。”
焦娇:……
话题突然被这男人拉到了诡异的方向。
她并不那么喜欢桃花,比起桃花,她喜欢花朵颜色更鲜艳,比如玫瑰,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他对杜氏并无真心,但还是虚与委蛇的制作了暧昧空间,算是哄骗小姑娘?可杜氏行为更加一言难尽,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可别人并不喜欢你,你还一个劲歪缠利用各种条件必须让他娶你,就过分了。
“这就是你的病因来源么?”
她抓住景元帝衣角,特别心疼。心疼当年的那个孤独的小孩。
他生下来没了母亲,不懂事呢,父亲又去了,一天天长大,在不怀好意的太后手底下讨生活,又被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纠缠,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从孩童到少年整个成长过程中,充斥着各种必须做,不得不做,必须得面对的事,别人被父母捧在掌心胡闹的年纪,他必须把自己逼成一个小狼,在深宫的层层恶意中长大。
少年期的孩子多脆弱,父母一个不注意还会生病,何况无人关心的景元帝?
焦娇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但他的经历,一定比她想象的更残酷,更可怕。
她真的好想好想,去抱抱当初那个孩子,那个少年。
“你……是那个时候,太后还在的时候就得了病么?”
景元帝一怔。
他视线滑过牢牢抓着自己袖子不放的白白小手,落在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她的眼睛盛着星光,盈着水气,仿佛岁月流年里最温暖柔软的存在,能抚慰所有悲伤。
眼底发酸,心头发胀,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身体,他说不出话,只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说话,焦娇以为他在难受,声音都颤抖了:“所以这病……真的是因为她么?”
景元帝突然把她抱进怀里:“不,跟他没关系,我有你就够了,治不治都没关系。”
“不行!病还是得治的!”焦娇此刻莫名坚持,一手推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睛,“你得面对,知道么?”
景元帝握住空茫掌心,无奈苦笑:“嗯。”
焦娇:“她问我敢不敢问你要她的答案,说我一定会喜欢——你刚刚也听到了,是怎么回事,可以同我说么?”
景元帝突然面色紧绷,眸底涌上涌上层层恨意,怒色遮不住压不下,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就像……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好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最想抹杀的存在。
焦娇不懂,什么东西这么严重,一点都不好?
她歪着头,视野划过一颗流星,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一个方向,心弦猛的一颤。
她被这个猜测吓的手脚发软,牙齿打战,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轻声说了出来:“杜夫人……有两个女儿,虎毒还不食子,看她对杜琳霜的保护就知道,她对骨肉并不冷血,可我今日所见,她对两个女儿态度明显不一样,杜氏自己似乎也并不在乎……杜氏不是她亲生女儿,对么?”
景元帝还是没有说话,目光又沉又静的看着她,深不见底。
默认姿态明显。
焦娇咬咬牙,脑中思绪不停:“杜氏说你不喜欢和人亲近,后宫也从未幸过任何人,她似乎非常笃定你不喜欢这种……这种男人都喜欢的事,跟我说话时总提当年,说她多受太后喜爱,说你的很多事都因她态度改变,难道……”